“白當家的,要出門?”


    剛剛離開家門口沒一段距離,迎麵碰上了山田。


    白維倒也不討厭這個跑業務討生活的中年人。


    “你來的有些不巧,我要出門一趟,今天沒茶喝了。”


    “啊,那還真是不巧……”山田摸了摸越發稀疏的頭頂,笑道:“您家的茶味道是很好。”


    “特意來一趟,是公司那邊給出答複了?”


    “倒是沒有,還在討論中,真田組那邊也沒什麽動靜,所以不是什麽大事,本就是順勢來一趟。”山田自嘲道:“說些可能沒什麽作用的話。”


    白維也不在意的笑了笑:“看來你也挺不容易的。”


    “哎,彼此彼此吧,您就這麽出門沒關係麽?”山田頓了頓說:“要不,我配著您把事情辦了吧,隻要我在旁邊,真田組的人應該不會……”


    “真田組算個錘子,他們現在為醫療費的事焦頭爛額呢。”白維這句話用的是中文。


    “什麽?”山田沒聽明白。


    “我今天正巧沒什麽事情,隻是寄一封信。”


    “也好,那便一起吧,我這邊正巧也是同一個方向。”


    ……


    寄信的事很快就辦好了,白維回頭看向等待著的山田。


    中年人臉色上有著明顯的疲憊之色,黑眼圈比較重,更重要能感覺出他的虛弱。


    單純熬夜不至於這麽虛,有別的理由導致了他的身體狀況急速下滑。


    比其他更好的證明就是他頭頂已經亮起顏色的感歎號。


    淡黃色的感歎號。


    白維已經差不多明白,感歎號就相當於是‘危險值’的提醒,越接近於紅色代表越危險,如果徹底變成漆黑色就代表無限臨近於死亡。


    呈現出黃色意味著已經在危險邊緣遊走了。


    【山田寅次郎】


    【綜合等級5】


    【狀態:妖氣感染】


    “你還好麽?”白維問了句:“看上去像是生病了,考慮去醫院看看?”


    “有打算去,大抵是這段時間勞累過度了。”山田笑了笑:“不打緊。”


    “我打算去花扇町的神社參拜一下,你要不要一起跟來?”


    “花扇町麽……可以可以,不過在此之前,我想順道去另一個地方。”山田扶著膝蓋起身,險些一個趔趄栽倒,被白維抬手托住。


    “多謝。”山田虛弱的歎了口氣。


    妖氣感染和傷口感染導致的發燒差不多,去神社參拜用靈氣淨化一下基本上就沒什麽問題了。


    不過山田還是堅持先去另一處地方,白維出於對感歎號的好奇也順勢跟了上去。


    ……


    來的地方是花扇町的一處墓地。


    墓地中,擺放著數量很多的石碑,瀛洲人多地少,人死後基本都是火化然後放入石碑中,越大的城市墓地越緊缺,買下一立方米的墓地都相當不便宜。


    所以也有人會選擇將家裏人的骨灰放在家中時常祭拜,譬如柳生霜月就是這麽做的。


    瀛洲人認為死去的親人都成了佛,所以是寺廟做的喪葬生意,自然這群和尚就很有錢,反而陰陽師、巫女並不會經手生死相關的生意……但神社會做和婚姻相關的生意,各司其職了屬於是。


    山田來到墓地的角落,放上鮮花和香燭,帶上貢品,安安靜靜的跪在了墓前開始祈禱。


    他所參拜的並不是親人的墳墓,上麵寫著的是‘吉野氏’的名字。


    同時,這墓碑上殘留著怨念。


    放眼看去,這片墓地中殘留執念和怨念的數量其實不少,生死之前哪有那麽多的灑脫呢,留念凡世很正常,但這座墓碑上殘留尤為強烈,甚至形成了白維能看見的詞條。


    【怨氣枷鎖】


    縈繞的怨氣形成了鎖鏈,如同枷鎖般牢牢的箍在了山田的肩頭上。


    跪地祭拜死者的他卻看上去像個被押送的囚犯,並攏雙手舉在身前,被枷鎖拷牢,卑微的祈求著諒解。


    墓主人一點都不歡迎他的到來。


    等待祭拜結束,山田的臉色不僅沒有好轉,反而變得更差了。


    “久等了。”他才走了幾步便氣喘籲籲。


    “坐著歇一會兒吧。”白維拾起貢品,擰開一瓶水遞過去。


    瀛洲的貢品祭拜完是會拿走的,不拿走也隻是給烏鴉或者其他動物吃。


    因為是他拿的,墓主人沒什麽額外的反應,並不是無差別的侵蝕周邊的所有人。


    “謝謝。”山田接過水瓶,喝了口,緩過一口氣,他輕輕摩挲著麥茶瓶子上的凹凸痕跡:“白當家的,您什麽都不問呢。”


    “每個人都有故事,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的,我不太喜歡追問別人的秘密,也希望別人不要追問我的。”白維的回答很是高情商。


    “是啊,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的,被人追究反而心情不好。”


    山田低著頭,他的傾訴欲望已經達到了頂峰,將這些故事說來也很自然。


    “我每次來祭拜後,心情都不會變得更好,但我還是時長會過來,如果不來的話,就會漸漸的忘掉,我擔心自己會忘記,一旦逃避了一次,往後就會一直視而不見。”


    他的喉嚨滾動,艱難的咽下吐沫後,如同給自己扣上荊棘的的頭冠那樣,沙啞著聲音說。


    “吉野一家人,是……被我害死的,是我害了他們一家人,讓他們家破人亡。”


    眼睛一恍惚,眨眼間,似乎就回到了八年之前。


    八年前的山田是剛剛加入公司的銷售員,野心勃勃,對金錢社會地位有很強的渴望。


    他每天都在外麵跑業務,不斷的為公司進行地皮儲備,為了讓顧客簽下售地契約,幾乎什麽都敢說,什麽承諾都敢許下。


    為此他做了不少虧心事,也在條約中加了小的陷阱,要點回扣什麽,但最多也就承受幾頓痛罵,低頭送禮就算過去了,他靠著這份死皮賴臉成了公司的中間階層,爬到了不錯的位置。


    就在他事業進展順利時,卻碰到了一個釘子,起初他不算很在意,想著靠過去的辦法糊弄過去,但對方的堅持遠比他想的要難纏。


    這就是吉野一家人,說是一家人,但隻有父女兩位,他們經營著一家和菓子店,老字號,在附近頗為有名,但他們的店鋪已經被規劃為開發的一部分,如果要繞道而行,就要重新修改計劃,這是一筆巨大的投入,代表過去很多的收地都變成無效征地。


    山田用了足足幾個月時間軟磨硬泡,統統被攔下,即便開出了高於市麵三倍價格都沒能拿下,理由就一個——這家和菓子店已經三百年曆史了,將軍大人都稱讚過,絕對不能讓,這也是吉野妻子的遺願。


    當時的山田聽不下這些話,在他看來對方隻是貪婪,可自己也實在給不出更高的價格了,左思右想,麵對上層壓力,他選擇了這輩子自己最為後悔的一個選擇。


    他主動請求公司的另一個部門出手幫忙。


    原本山田以為,最多是動手打人,或者把店鋪砸了,加點威脅什麽的。


    但他錯了。


    當時真田組也同樣野心勃勃,剛剛成立的他們想要通過凶狠確立威信,在關東聯合裏打響自己的名聲。


    接到了新活,自然就想著怎麽狠怎麽來,從起初的威嚇到隨後的砸店,即便如此吉野家還是堅持營業,甚至激起了鄰裏的憤怒,好幾次把極道打跑。


    這讓真田組長大發雷霆,最後選擇了綁架的方式逼迫吉野屈服,原本到這裏也該結束了,但事態失控了。


    即便吉野老頭簽了字,他的女兒也沒能安然無事的回來。


    從結果來看,他的女兒並非是被真田組的極道而是被一群不良少年玷汙了。


    ——這在瀛洲其實不算罕見,年輕女子被流氓綁走的事屢見不鮮。


    這群少年統統被送入少管所,這背後有沒有真田組的報複,沒人知道,但吉野家的女兒的人生已經毀掉了。


    她選擇用一根白繩結束了自己的人生。


    在女兒死後,吉野老頭也半瘋癲了,他在一個大雨夜衝進了真田組的事務所裏。


    那場大雨之夜,山田從公司慶功宴上醉醺醺的回來,遇到了奄奄一息的吉野老頭。


    他跪在地上,知道了前後的事,親眼看著這個老人咽了氣。


    直至臨死之前,他用仇恨的視線盯著山田,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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