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知青聯誼會那天,六個人都帶了口糧和禮物,基本都是地瓜幹、麥芽糖、幹果之類的。


    陳良熱情地接過東西,邀請他們去其中一戶坐著聊天。


    所有人都擠在一棟房子裏略顯逼仄,而且這棟房子屬於一個叫楊途的男知青,屋子不算亂,但也好不到哪去,還有股怪怪的味道。


    連陳良進去都皺眉,一臉不悅,“不是提前跟你說好了來這聚嗎?怎麽提前連收拾屋子都不願意?”


    楊途歪坐著,渾身軟骨頭似的,無所謂道:“已經收拾過了啊。”


    收拾過了還這樣?


    新知青們都不由得露出驚訝。


    陳良見他在新人麵前一點麵子都不給,也有點生氣,白了他一眼後跟大家說:“咱們去胡俊屋子吧,他那兒幹淨。”


    胡俊貌似是這裏麵難得的老好人,陳良貿然提出去他家沒打招呼,他也沒生氣,還微笑著招呼他們:“走走走,去我屋子做飯。”


    隻有孫倩一臉菜色地不情願,但她也注意場合,慢吞吞地跟著一起去了。


    雲苓不經意瞧見她難得黑臉,心裏記了一下這個胡俊。


    一行人轉移陣地,然而誰知道他們才在胡俊家坐了沒一會兒,灶台那邊兩撥女知青就吵吵起來了。


    郭寄雲拿著鍋鏟,指著對方一臉怒氣,“曹惠!你能不能別老借著嚐菜這種借口吃肉了!?”


    曹惠雙手扣在身前,麵露難堪,還有點委屈地小聲說:“寄雲同誌,你誤會了,我剛才也沒吃肉,就吃了一塊土豆。”


    一聽她這話,郭寄雲就跟火藥桶炸了似的,更生氣了,“你的意思是我誣陷你唄?!”


    她指著灶台,一本正經地說:“我親眼看見你夾了一塊雞肉還能有假?這野雞都是我從老鄉家裏換來的,還能因為一塊雞肉構陷你?難不成是我硬逼著塞你嘴裏的?”


    曹惠被她說得啞口無言,隻知道哭泣,梨花帶雨的倒真是清秀,惹得其他人真有些過意不去,紛紛覺得倒也不至於為這一塊真真假假的雞肉大動肝火。


    老好人胡俊出來緩和局麵,笑容帶著些討好,“郭同誌,就算曹惠妹子吃了便吃了,咱不至於因為這個在今天的好日子吵架,消消火,生氣可不至於啊。”


    就算郭寄雲再傻也聽出來他這話是拉偏架了,意思就是吃沒吃還不一定,就算吃了就吃了唄,沒什麽大不了,生氣略顯小氣。


    再結合之前知青點私下對她的評價,郭寄雲如今還偏要把這事說辯明白了。


    她端起那盆雞肉燉土豆,站在兩人麵前,冷笑道:“這野雞是我自己個花錢買的,你沒出錢自然可以說風涼話,本來想著我也不差這一隻雞的錢,都是為了給新知青同誌們添個肉菜,這話現在讓你說的我裏外不是人了。”


    “之前說我小氣的閑話也是從你曹惠嘴裏傳出去的吧?”


    郭寄雲隻覺得自己一番好心喂了狗,當初曹惠剛來的時候她見人瘦弱可憐,經常邀請她到自己家吃飯,曹惠每次就拿些玉米麵,她卻又做菜又添肉的。她本不差這幾個錢,可是後來漸漸聽到知青點的人傳閑話,說她主動請人吃飯還讓人帶糧,結果做的都是野菜窩窩頭,頗為吝嗇。


    去她家吃飯的人不多,郭寄雲掰著手指想也知道是誰了,從此以後她和曹惠就斷了往來,結果第二天又有人說她欺負新知青。


    她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曹惠一臉惶恐,連忙擺手解釋:“怎麽會是我呢?寄雲你當真誤會我了,我知道我家裏是這裏條件最不好的,當初你主動請我吃飯是可憐我,我到現在都感激萬分,怎麽會說你壞話?你怎麽能這麽想我?”


    “……”雲苓在旁看戲,來龍去脈也都搞清楚了,聽她這話一出,就知道那個郭同誌得掉坑裏去。


    果不其然,郭寄雲指著她鼻子罵:“我郭寄雲哪次請你吃飯沒沾點葷腥,結果外麵人說我小氣鬼,你有幫我說一句話嗎?我就當被白眼狼咬了,第二天就說我欺負你,也沒見你這個當事人出來澄清。”


    “曹惠,我哪裏對不起你?是我濫發好心活該行了吧?!”


    郭寄雲怒氣衝衝,都以為她下一秒要給曹惠一巴掌,幾個男知青紛紛攔著。倒是女知青們都遠離戰場,到了炕邊嗑瓜子看戲。


    孫倩冷哼:“曹惠這臉皮早該被揭下來了,就那幫男的還護著,我們這些人誰看不明白?”


    其他女知青邊嗑瓜子邊讚同:“確實,整天一副誰欺負她似的樣子,弄得我們這幫女同誌都不敢站她身邊。”


    然而郭寄雲罵完倒是消了怒火,看也沒看曹惠和站在她身邊的一堆男知青們,端著雞肉摔門離開了。


    錢莉愣住,小聲呼喚:“雞肉——”


    雲苓連忙捂住她的嘴,生怕這孩子再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兩句得罪人的話。


    “雞肉是人家買的,端走也正常。”雲苓低聲跟她說。


    錢莉一臉可惜地望向窗外,撅著嘴,飯桌上的大肉菜沒了,對曹惠也更加冷淡了。她倒也不是買不起,可這肉類得有賣才能買啊,這樣一隻野雞,多難得啊!


    眾人平淡中又帶了點尷尬地吃完飯,少有人開心。


    陳良開口活躍一下氣氛,提議眾人每個人在夜晚座談會裏表演個節目。


    他作為發起人首當其衝,朗誦了一首俄文詩歌,聲音溫和,在平靜的夜晚將眾人帶入詩中男女為了革命而分別的情景,曹惠還抹了抹眼淚大力稱讚。


    緊接著曹惠就唱了一首纏綿悱惻的山歌,綿軟甜膩,引得褚菘藍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到雲苓的時候,她跑著回自己家拿了一支在這邊現削的木蕭,吹了一曲《平湖秋月》,曲調輕柔,清新明快,悠揚華美,仿佛讓人身臨其境。


    皎潔秋月清輝下的靜謐西湖優美動人,晚風輕撫,素月幽靜,一潭湖水映照著一輪圓月,碧空萬裏波光粼粼,青山、綠樹、亭台、樓閣,仿佛都在月光的輕紗下籠罩,洞簫奏出詩一般的意境,讓這些下鄉知青們重燃起了對美好生活的希望。


    他們都想去祖國的大江南北看看,跋涉邊疆的高聳雪山和蔥鬱密林,踏足嚴肅莊重的人民大禮堂和天安門,悠閑在清靜雅致的江南水鄉,聆聽到海島水浪的呼喚,還有曲中未散的平湖秋月……


    一曲畢,人未散。


    沒有人鼓掌,也沒有人稱讚,大家就靜靜地享受餘韻下的夜晚,蟬鳴響,秋風動,枯葉落,彎月懸。


    連屋裏的郭寄雲都走了出來,一臉別扭地給了她一包茶葉,輕聲道:“我自從來到這裏了之後就再也沒有過這樣平和的心緒了,每日的時間耗在農田土地裏,疲憊不堪。”


    她爽朗地笑起來,仿佛那些爭吵都如雲淡風輕般散去。


    “下次去你家煮茶,可得再給我吹奏一曲。”


    雲苓托著下巴,微笑,“一定奉陪。”


    白日的爭吵終於融洽幾分,雖然郭寄雲仍舊不和曹惠說話,但比其仇視對方已經好了許多。


    一場夜談會就此落下帷幕,大家各回各家,準備迎接第二日的勞作。


    雲苓正要鎖門的時候,卻見邵樺站在門外,一臉糾結。


    “有什麽事嗎?”她被這位邵知青已經弄得沒脾氣了,好聲好氣的。


    邵樺皺巴巴的臉龐突然一下子鬆懈了,歎了口氣,認命般說道:“雲苓,你是不是不記得我是誰了?”


    雲苓剛想反問“我認識你嗎?”,卻忽然望見他微紅的眼眶,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這種神情莫名有些熟悉感。


    沉思片刻,就在邵樺以為她根本不會想起來想要自道身份時,雲苓倏地瞪圓眼睛,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地質疑。


    “小……小胖墩??”


    邵樺在聽到她說起那個熟悉的名稱時,眼睛一瞬間就亮了起來,仿佛有團炙熱的火苗在灼灼燃燒。


    “你終於想起來了!”


    他興奮過後仍然有些許的委屈和埋怨:“我本來要去河省那邊探親,後來一聽你要下鄉,連忙讓我家也安排到了這邊。我半道上火車一見麵就提醒你了,結果到這裏兩個多月你也沒認出來我。”


    他就像一隻小狗似的站在她麵前既悲傷又喜悅,乖順的眼眸盯著你,突然讓雲苓有種負罪感。


    但她仍說:“你不該來的。”


    邵樺一聽,撇著嘴就要落淚,他很少哭,這次來了這裏累個半死,幼時明明說以後會認出他再見麵的姐姐卻說他不該來。


    “你太煩人了。”他硬巴巴地憋出這一句話。


    雲苓微歎:“我下鄉不得已而為之,但你家絕對可以在城裏給你安排工作讓你免於下鄉勞動,你不該一時衝動就跑出來,辜負大好前程。更何況,等我有機會回京,我們總會相見的,不急於這一時。”


    邵樺道理都懂,但他那點小心思藏得深,誰也沒說。


    他有些傲嬌地摸摸鼻子,也有些無賴,“反正我人都來了,你還沒認出我,起碼要欠我一個大人情!”


    人是主動來的,這點雲苓不欠他,雖然是因為她,但道理得分的明白,不過自己沒認出來確實理虧。


    所以她隻好無奈地點頭,算是認下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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