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幾天,除了偶爾過來的下人,再沒人來打擾這屋的安靜。但楊戩的眉頭卻一直未曾舒展過,每天練完功後,便是瞥一眼窗外的浮雲,似在等著什麽意料中的人來,又似在隱約地擔憂著什麽。


    三聖母隻坐在床邊呆,間或掰著手指計算日子,完全沒注意二哥的反常。但沉香終於覺到了,順了舅舅的目光看向屋外,一種不清的恐懼,突然重重壓上了心頭。


    他記得,楊戩那次元神外出後,便一直如此了。對舅舅而言,娘的態度,雖然傷心,卻是意料之中的事。唯一的異常,或許就是書齋裏的那本奏折……那個時候,記得是天廷用了三年多的時間,完成了新舊天條的徹底變更,然後聲稱要清理舊弊,開始追查起當年掀翻地獄的舊事。


    那時的自己,沒有太放在心上。理所當然地認為,掀翻地獄雖然是一樁大錯,但自古百善孝為先,父親無故被羈,飽受折磨,自己一時的衝動,完全是事出有因。更何況,後來勝佛與楊戩打賭,不是早將數十萬惡鬼全部緝回了?


    這樣想了,便也是這樣上表辯解的。母親也幫著話,還有哪吒等人,最終將所有罪責,都推到前任司法天神的身上。但此後不久,自己和玉,便伺奉著母親外婆去了一趟蓬萊,究竟天廷有沒有再追究什麽,就不得而知了。在蓬萊時,哪吒過,他的父王言之鑿鑿,是楊戩公報私仇,與你沉香沾不上分毫關係。


    難道……


    沉香驀地握緊了拳,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與煩躁,心翼翼地去問三聖母:“娘,那天……那天書齋上的奏折……”


    三聖母遲鈍地轉過頭,想了一會,才明白兒子在問什麽,道:“那還是為了地獄的事……天廷旨查問二哥三年中是否有不法行徑。我……我將他的近狀全奏報了上去……”話未完,門外腳步響聲,劉彥昌的聲音突然傳了進來:“兩位仙使,楊戩便在這屋內,你們請自便,我便不進去了。”


    仙使?三聖母一呆,看向兒子兒媳,卻現沉香的臉上,竟是紙一般的慘白。玉遲疑地道:“這時我們都不在家……應該是四日之前,李天王等人預賀外婆將重返天廷,由哪吒出麵相邀,借蓬萊的仙境大排宴席。我們便陪了外婆,去蓬萊應酬,這時尚未回來……”沉香卻已頹然地坐倒在床上,不話,甚至不敢去看床上的楊戩。


    難怪那一日,舅舅在書齋會是那樣的反應……難怪這些日子,他一直似在靜候著什麽。更難怪,為什麽事隔三年多,天廷突然又追究起地獄的舊事——算一算日子,第一道聖諭頒下,要自己上表自辯的那天,正是自己走火入魔,逼得舅舅不得不動用神目後的數日……


    屋外兩人推門而入,看衣飾,正是靈霄殿執法的仙官。三聖怔怔地看著,冷意從她心頭冒出,顫聲道,“沉香……沉香,為什麽……你會提起奏折的事?”不待兒子回答,又急切地自語道,“所有的錯失,是被推給了二哥,但二哥已經傷成這樣……不會,不會的!我們回來時,下人們也還經常進出這裏,天庭不會真來治他的罪……”


    但兩名仙官已來到了床前,其中一人道:“二郎神,當年十八層地獄被掀的滔天大禍,天廷前幾日已徹查清楚。按三聖母與東海龍宮等處的奏表,過雖在沉香,你卻才是真正的罪魁。玉帝念你重傷,特赦你死罪,隻著我等前來拿你,即刻押解地府服罪!”


    向另一人略一示意,後者取出一份手諭,宣道:“玉帝有旨,楊戩假公濟私,禍亂三界,雖重傷在身,不便多加刑懲,但仍需押解地府,羈於黑水獄監禁千年,以警效三界,公示罪責!”伸手一指,玄鐵索裂地而出,縛住楊戩,同時地麵崩開,黑霧疾湧,頓時鏡麵一陣大晃,突然變得漆黑一片。


    待幽幽冥火顯出四下景物時,楊戩已墜入地獄深處,由仙官交給迎來的鬼看管。


    雙手被鬼銬在刑架之上,楊戩神色不變,隻冷冷環顧著四周情形。方才宣示的上諭,隻判處千年監禁,但交結之後,竟是被押來了地府的刑室。


    自看了妹妹的奏折,今日的變故,早已在他的料中。這幾日來,他本不難遠遁逃離,但如此一來,便要令三妹背負上代兄隱匿的嫌疑。而天廷那個時候,也定會全力追輯,自己行動不便,藏身不暇,又如何顧及獨臂人之約?四年的辛苦,到時隻能全部付諸東流。


    不過自己傷重至此,天廷此舉,更多的是試探之意,唯有忍耐不,瞞天過海,才是唯一的應對法門。若一味莽撞行事,便中了上位者的下懷。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形,法力雖然恢複,元神卻剛剛重鑄,若過久離開身體,極易消散不,連魂魄都會泯滅無存。


    “無論如何,也要熬到約戰之期時,才可以藉元神悄然離開。”趁等候閻羅過來的空閑,楊戩將得失利害再盤算一遍,更是堅定了這個應對的辦法。監禁千年又如何呢?隻要能藉元神贏了那一戰,生死便不再重要,就算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身體尚在獄裏,正好讓各方勢力,以為自己熬不過獄中陰寒,傷重不治了而已。


    他冷哂一聲,又看了看刑室裏的刑具。直接押入刑室,算來決無好事,但閻羅素來膽昏庸,如何敢如此大膽,公然挾私報複?隻怕一會見到的,是比這閻羅更耐人尋味的舊交了。


    刑室門響,早有判官上前迎接。閻羅先進來,卻是陪著笑,心地侍立在一邊,將另一人讓到刑室上就坐。


    “李……李天王?”


    龍八看得分明,訝然驚呼了一聲,扭頭去看哪吒。哪吒身子一震,騰地便站了起來——鏡裏進來就坐的那人,鎧甲光鮮,手托玉塔,正是他的父親,托塔天王李靖。


    李靖手捋齊胸長髯,正微微帶笑,仍是天廷見慣的外貌,威重中不失忠厚之意。但落在如今的眾人眼裏,隻顯得不出的可怖。再看看刑室之中,鬼們擺出了無數刑具,新嶄嶄地不帶血跡——地府的刑法都針對魂魄,要對付生人,自然是去人間找來的新物事。


    三聖母自幼被哥哥寵著,後來先是在女媧處學藝,再是依兄而居,臨了封在了華山,從未見過人間這許多刑具。此時見著這千奇百怪的東西,想象著它們的用法,抖衣而顫,靠在牆上穩住身子,不敢相信地問:“李天王,他想幹什麽,玉帝不是關押黑水獄麽?他……他想做什麽?”


    沉香咬緊了牙不話,玉早和三聖母一樣白了臉,喃喃地也不知是在和誰:“這些,這些都是要用在舅舅身上麽?”


    這些都是要用在楊戩身上麽?眾人都在想,答案幾乎就是肯定的。楊戩的身子,還經得起這些的折磨麽?答案幾乎也是肯定的。隻是沒有人敢,連想都不願去想。


    閻羅看著李靖的臉色,獻諂似地一笑,哈著腰問道:“天王大人,咱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隻不過,此人畏懼您老的神威,大約早害怕得糊塗了。再加上惡有惡報,重傷無法言語,這案子的審法……”


    李靖搖頭道:“閻羅此言差矣,李靖暫代司法之職,自當知難而進,為天廷與陛下分憂。不論何人,隻要犯了事,本人必要追個水落石出,豈能因一句傷重無法言語,便輕易放過了他?”閻羅駭了一跳,隻當李靖會錯了意,認為自己是替楊戩求情,急道:“當然不能放過,當然不能!天王大人,所謂不能言語,又焉知不是此人負隅頑抗的借口?楊戩素來奸詭無恥,不用重刑,隻怕他還會一直負隅頑抗下去!”


    向判官一施眼色,判官會意,對鬼叱道:“此犯冥頑不靈,先著鞭刑一百,再觀後效!”早有鬼揚著鞭子上來,重重地一鞭抽下。眾人正失聲驚呼間,纏著銅絲的長鞭竟又被激蕩了回來,楊戩的真氣豈是這些鬼能破的。


    三聖母的奏折,楊戩當日是親看了的,知道妹隻當自己尚有殘餘的護體法力。如今李靖親至,必也詳知奏折內容,一味強瞞隻能是欲蓋彌彰,倒不如因勢利導,利用他的先入為主,設法騙過這老狐狸再。


    閻王露出詫色,他隻聽楊戩經脈寸斷,早已成廢人,沒想到竟有真氣護身,一時也沒了主意,隻不住瞥著李靖的臉色。李靖卻似胸有成竹,慢條斯理地一拂袍袖,笑道:“既知此犯冥頑不寧,這等簡單的刑求,又能有什麽用處?”站起身來,踱到楊戩身邊,居高臨下地喝道,“楊戩,陛下和娘娘何等仁慈寬厚,對你又是何等聖恩浩蕩。你竟意存不軌,作惡犯科,借司法為名,閉塞聖聰,至令三界眾生苦不堪言。今日果報自現,猶自居心叵測,不思悔改。縱然本天王念著一場同僚,卻也斷不敢因私而廢公!”


    他一邊話,一邊運指向空作書,法力到處,凝成一張咒符,拍入了楊戩體內。眾人先是一驚,等看到那咒符成形,卻又都是大奇。那隻是天界最平常的鎖元符,用來對付犯事的下等仙,讓他們暫不能應用法力而已。楊戩肉身成聖,元神又重鑄成功,這種符法,根本起不了分毫的作用。


    楊戩卻是輕蔑一笑,這用鎖元符的主意,隻怕是另有高人設計,當真稱得上高明之至。當是明知他重傷已久,若僅有著殘存的法力,就不會強於下等的仙。普通符法有效,利於刑求自不必,如果竟是無效的話,用刑狠了,便能激起真氣的反應。那時非但試出了他真實的情形,更能坐實他“居心叵測”的罪名一層。


    李靖並不即刻下令上刑,又道:“楊戩,你八百年來造就了無數冤案,本該代他們一一討回公道。誰知你畏罪毀滅物證,將所有的文牘盡數卷走,至使有司無據可依,明知冤情重重,竟然無從下手。陛下仁慈,目前令本天王暫理司法重責,這追回舊案文牘一事,本天王責無旁待。”


    閻羅在一邊陪笑道:李天王公忠體國,操勞公務,當真是陛下朝中的柱石!”這一番話得李靖頗是受用,撫須笑道:“閻君客氣了,這是李某份內之事。不過,本天王事多且雜,無暇在此看守訊案,還須閻君大力協助才好。”閻羅連連頭應允,卻又有些遲疑,問道:“但此犯奸詐,若一意詐傷,死不開口,那又當如何?”


    李靖嗬嗬大笑,目視閻羅,道:“本天王精於兵事,並不擅刑求的法門,閻君這是問道於盲了。不過好在本天王早有思付,來前向道祖請教了一番。道祖道術無邊,這楊戩想瞞天過海,算來隻能是自找苦吃。”退了幾步,向側一指,文案之上,已多出一座七星輪盤。


    招過閻羅附耳低言,閻羅一震之下,驚道:“此法果然是大妙,隻是……隻是……”李靖笑容忽斂,濃眉立起,森然道:“本天王一心為陛下分憂,此行未避忌你地府分毫,連老君授術之舉都肯坦誠相對。閻君你猶自出言推托,到底是何居心?”


    閻羅膝下一軟,駭得跪倒在地,叫道:“王……王決無他意。隻是玉帝判處黑水獄千年刑期,萬一此犯熬刑不過,王……王怕是擔戴不起……”李靖神色稍霽,卻又是哈哈一笑,道:“熬刑?誰此犯曾受過刑法?是你閻君還是本天王?而且道祖何等身份,他老人家這次純是一片公心,才甘違天和,動用此等密術。閻君,你是也是個明白人,莫非定要口無遮攔,壞了道祖和本天王清譽嗎?”


    三聖母在一邊沒聽明白,顫聲問沉香:“他們這是什麽意思?刑求……還有老君,是老君不肯放過二哥嗎?”李靖這一番話,應是為了嚇唬住閻羅,好讓地府乖乖合作。沉香雖然明白,卻沒有去細想,甚至沒顧得上回答母親。他正退在桌邊,看著那個七星輪盤怔,臉色越來越蒼白。


    輪盤色如琥珀,卻又隱隱籠了層黑氣,七根金架從盤上伸出,各掛了一個半透明的絲囊,裝的竟是些毛、衣角。每個絲囊外都有微光閃爍,顯而易見,是每個囊上,都被封印了一來源不同的真元。


    這絲囊……


    沉香猛地回頭,雖看不見,卻對著鏡外厲聲喝道:“三太子,不久前的蓬萊聚,有次我們猜燈謎時,你拿來裝盛謎麵的絲囊,豈不是……豈不是正是此物?”


    他這一聲喝,聲如雷霆,將鏡裏鏡外眾人都嚇了一跳。一直煩躁擔憂的哪吒怒道:“什麽絲囊?”這才注意到那個七星輪盤的古怪,臉上頓時變色。


    沉香沉聲道:“那時猜謎,是你提的建議……謎麵盛在絲囊裏,各人用本命真元探查。要寧心靜神才能看到謎麵,稍有雜念,便隻能見到白紙一張……這到底是你的主意,還是你那混帳父王的主意?李靖……李靖到底想做些什麽?”


    哪吒握住了拳,突然覺到了莫名的恐懼,大聲地道:“是父……是他,去蓬萊前他將那絲囊送給了我,用來猜謎罰酒的玩意兒,聊供我們聚時一笑。我隻當他……當他看到楊戩大哥淡漠親情,落得那般的下場,內心有所觸動,才對我刻意示好。那天酒宴上我拿來用,不過是想表示我領了情,願緩和一些父子的關係而已……”


    這所謂的父王,如此費盡心機的安排,所為的到底是什麽?哪吒自然回答不了,但答案已呼之欲出,鏡中的李靖,正放柔聲音向閻羅道:“老君的這一密術,真正能派上用場的機會也並不多。先要在極陰之地配合時辰方位,再者要有幻相本體的毛為引,和自願注入囊中的本命真元為源。更重要的是,在以幻相施為對象的鮮血為憑後,必要由純陰無陽的鬼仙施法,才能召來念力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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