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都城。


    劉備、鄭平、陶謙、糜竺入酒席,分賓主落座。


    爐火添暖,溫酒飄香。


    雖然是寒冬天,但在這客廳內卻自有三分暖意。


    樂聲響起,一群婀娜的舞姬翩翩起舞,又添了一分雅意。


    或許是習慣了在青州的簡單,劉備有些不適應這溫酒樂舞。


    即便是取消了禁酒令,劉備在青州設宴都是不會準備酒舞的。


    白水待客已經成了劉備設宴的標準了。


    但這裏畢竟是陽都城,陶謙的地方。


    溫酒樂舞,依舊是待客的禮儀之一。


    一曲歌舞結束,看出了劉備不自在的鄭平,舉杯起身,向陶謙和糜竺一禮:“劉使君,陶使君,糜別駕,暫撤歌舞吧。”


    “這外麵尚有士子在等待這次商議的結果,若隻顧在這裏飲酒賞舞,恐怕會寒了士子們的心。”


    劉備也順勢起身:“陶使君款待之意,已付於酒舞之中。但鄉民尚在遭受饑寒之苦,備實在是無心暢飲。”


    “他日這鄉中再無饑民時,備一定親自設宴賠罪,跟陶使君不醉不歸。”


    這番真切,令糜竺頗為震撼。


    想到這裏,糜竺也道:“素聞劉使君在青州,款待賢士都以白水設宴,白水清澈,足見劉使君仁德之心。”


    “在下汗顏,未能提醒陶使君,反倒用了俗物了。”


    陶謙大笑:“劉使君乃至誠之人,是老夫疏忽了。”


    揮了揮手,陶謙讓舞姬退下。


    “劉使君,你在信中言,需要親自跟老夫見麵商議這安置十萬鄉民的事,莫非是劉使君不信任老夫?”陶謙微微斂容,談及了正題。


    劉備輕輕搖頭:“陶使君誤會了,並非不信任,正因為信任,所以才要親自來。”


    頓了頓。


    劉備凝聲問道:“敢問陶使君安置這十萬鄉民,可是要在東海國聚鄉民屯田?”


    見劉備問得坦白直接,陶謙也沒隱瞞:“十萬鄉民若是分散安置,難以保證他們能吃上飽飯。”


    “而且隻給予錢糧而不讓其付出勞動,也會滋生鄉民的懈怠之心,若有疏忽,還可能滋生叛亂。”


    “唯有在東海國屯田,頒布屯田法令,如軍令管轄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如此一來,既能讓鄉民吃飽飯,也能讓他們對來年有活下去的希望。”


    “劉使君莫非認為,這屯田法有不妥之處?”


    劉備再次搖頭:“屯田法並無不妥,即便是在青州,一部分鄉民的安置也會采用屯田法。”


    “隻是不知,陶使君準備屯田幾年?”


    幾年?


    陶謙微微一愣。


    他還真沒想過這樣的問題。


    屯田,自然是一直屯田。


    隻有一直屯田,這錢糧才能源源不斷的產生!


    陶謙不明白劉備的意思:“劉使君,這屯田難道還要分年限的嗎?”


    劉備點頭:“陶使君,屯田法隻是為了鄉民能活下去的臨時辦法,並非長治久安的辦法。若是不定年限,這些屯田民跟豪族世家的私奴佃戶又有什麽區別呢?”


    老夫就是拿他們當私奴佃戶啊!


    陶謙心下一沉,明白了劉備為何會親自來陽都城商議的原因。


    “劉使君,你也應該知道,老夫要籌措賑濟饑民的錢糧並不容易,若不能自給自足,又談何賑濟呢?”陶謙的目光微微一凜,少了幾分客氣。


    這若是得不到好處,又何必大費周章的去安置饑民?


    劉備察言觀色,看出了陶謙些許的不渝,語氣更是柔和:“陶使君仁德之人,必然是心懷百姓的。”


    “我也知道,籌措錢糧賑濟饑民的困難,因此也不會反對陶使君聚饑民屯田。”


    “隻是我有一個條件,希望陶使君能答應。”


    陶謙眉頭微皺:“劉使君,老夫隻能承諾,力所能及的條件可以應諾。”


    劉備輕笑一聲:“陶使君放心,隻是一個很小的條件。”


    “我希望陶使君在安置這些鄉民時可以承諾,倘若有一天他們不想當屯田民了,隨時可以離開!”


    不想當屯田民就離開?


    陶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劉使君,屯田如治軍,法令不嚴,如何能讓屯田的鄉民安心耕種?”


    “若是想走就走,豈不是亂了秩序?”


    “這軍中若是有逃兵,那都是要被問斬的!”


    劉備早有預料,向陶謙再次深鞠一禮:“陶使君,我知道這個條件有些苛刻,但我向鄉民承諾過,陶使君也是仁德君子,一定會善待他們。”


    “所以我不希望這些在東海國屯田的鄉民認為我跟陶使君都是背棄仁德之人。”


    “為了表達我的歉意,若有任何一個屯田的鄉民要離開,青州都會根據人丁支付一年的錢糧給陶使君。”


    “還請陶使君能憐憫這些本就背井離鄉的鄉民,答應我這個過分的請求吧!”


    這——


    陶謙看向劉備的眼神,多了三分驚詫。


    劉備的態度很柔和,大義情理在前,利益在後,讓陶謙頓時有些犯難。


    這答應吧,這屯田獲取的錢糧會變少。


    畢竟要留住這些鄉民,勢必在收獲的糧食分成比例上得有讓步。


    不答應吧,陶謙的名望會受到影響。


    這陽都城的士子都在盯著劉備跟陶謙的這次會麵,若是劉備直接拂袖而去,中斷了安置流民的事。


    那士子們的目光就會聚集在陶謙身上,去探究什麽原因讓劉備憤然離去。


    “這劉玄德,是在故意在用大義情理來壓老夫啊。”陶謙忽然多了一絲惱意。


    為了追逐名聲,陶謙將會麵的事在徐州傳得沸沸揚揚。


    本以為會名利雙收的時候,劉備忽然臨時加條件了。


    這就讓陶謙有些騎虎難下了!


    糜竺見氣氛有些僵,連忙湊近陶謙勸道:“使君,想離開的屯田民,大抵都是桀驁不馴的,讓其返回青州對使君有利無害。”


    “大部分的屯田民,能有活命的糧食,又豈會離開?”


    糜竺的提醒,讓陶謙反應過來。


    這想離開的屯田民,必然是對陶謙不服的。


    隻要將不服的遣送回去,剩下的屯田民不會受到慫恿,也就不會怨恨離開。


    這不僅能避免陶謙懲處桀驁不馴的屯田民時寒了其他屯田民的心、收獲一波信義仁德,也能完成對劉備的承諾。


    “劉使君仁德,倒是老夫有些小器了。”陶謙想通了關鍵,允諾道:“就依劉使君之言,若真有願意離開的鄉民,老夫不會阻止去留的。”


    “至於賠償錢糧就不用了,老夫又豈是貪利之人?”


    劉備聞言大喜,再次一拜道:“陶使君仁德!十萬鄉民能遇到陶使君,三生有幸啊。”


    陶使君得了便宜,此時也是回笑道:“比起劉使君的仁德,老夫不過是螢火之光罷了。”


    “老夫聽聞劉使君贈給糜子仲兩部農書,不知道能否厚顏也求一份。”


    “若有農書相助,屯田民就能獲得更多的糧食,這才是萬民之幸啊。”


    劉備慨然道:“陶使君放心,這次我將《汜勝之書》《四民月令》以及《曲轅犁》都帶來了,稍後就遣人送到陶使君手中。”


    陶謙見劉備如此慷慨,也大方道:“劉使君,你是老夫見過的最爽快的人。”


    “正所謂君子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劉使君若有需要的,老夫一定竭誠而辦!”


    劉備順勢問道:“陶使君,我自臨淄而來,途徑琅琊國諸縣,見其城鄉凋敝,不知這是什麽緣故?”


    陶謙見劉備問及琅琊國,不由輕歎:“劉使君,倒不是老夫不想管,而是管不了。”


    “琅琊國地域廣闊,開陽又有臧霸屯兵自成一係。琅琊國雖然隸屬徐州,但實際上已經不受老夫政令約束。”


    劉備暗暗一喜,凜然道:“陶使君替我安置了青州十萬饑民,無以為報!若陶使君不介意我越境治政,願替陶使君約束這琅琊國北部的縣鄉。”


    “而這些縣鄉今後的錢糧賦稅,我分文不取,皆會送給陶使君。”


    陶謙聞言一動。


    這琅琊國不僅臧霸聽調不聽宣,這北部的大部分縣鄉都不將陶謙當回事。


    陶謙的政令無法約束,錢糧賦稅更是空談。


    如今有劉備協助約束,還能白得錢糧賦稅,陶謙又怎麽會不心動?


    至於越境治政一說,不過是劉備的謙虛之詞。


    劉備真要管,陶謙也攔不住。


    就如同陶謙占了沛國一部分縣鄉,豫州刺史也不敢對陶謙多言。


    “豈能讓劉使君白出力呢?”陶謙大方地道:“錢糧賦稅,老夫跟劉使君五五分即可!”


    劉備再次拜謝:“今日才知,陶使君是真正憂國憂民的大賢啊!”


    這好聽的話,始終是能讓人心情愉快的。


    陶謙被劉備捧了一陣,這心中對劉備本來沒多少的怨意也一掃而空了。


    當即。


    陶謙就跟劉備將商議的事一條條的留在帛上,然後又仔細的討論了細節,完善了帛書公文的內容。


    隨後。


    劉備和陶謙都各自在帛書公文上簽署了名字、蓋下了刺史印。


    鄭平和糜竺也以別駕的身份簽署留印。


    帛書一式三份,一份給劉備,一份給陶謙,另一份則是在陽都城布告全城士子。


    這等宣揚仁德之名的機會,不論是劉備還是陶謙都不會錯過的。


    布告一出。


    聚集在陽都城的士子嘩然一片。


    布告前。


    趙昱、張昭和張紘並排而立,看著布告的內容久久不能言語。


    良久。


    張昭輕歎:“玄德公真君子啊!”


    張紘亦道:“屯田之法,雖然能通過大規模的集體耕種獲得大量的錢糧、亦是安置饑民的良策,但屯田法治民如治軍、法令嚴苛,屯田民比起豪族私奴佃戶並不會好多少。”


    “因此曆來的屯田,都隻是權宜之計,在糧食緊缺的危機過後就會將屯田民安置各鄉、分配田地。”


    “而少有如青州劉刺史這般,保留來東海屯田的饑民在青州的戶籍,允許他們隨時返回青州。”


    趙昱亦道:“陶使君想通過這十萬饑民屯田來獲得錢糧,但以陶使君往日作風,並非是真心賑濟饑民。”


    “劉使君必然是看穿了陶使君的目的,但又不能不借助陶使君來分擔青州安置饑民的壓力,因此才用這樣的方式,來保障這些饑民不會一直當屯田法令下的私奴。”


    “能深思到這個程度的,必然是真心愛民憐民的。”


    “子布兄,子綱兄,現在伱們還要勸阻我去青州嗎?”


    “趙昱雖然不才,但也願追隨如劉使君這般的仁德君子,往青州略盡綿薄之力!”


    張昭和張紘亦是大受震撼。


    論跡論心,劉備都已經做到了極致。


    劉備已經在竭盡所能,用能想到的方式在盡力的去讓青州的鄉民活下來!


    如此心跡,如何不令人震撼?


    另一邊。


    魯肅看著布告的眼神也漸漸變得嚴肅。


    “青州玄德公,有仁德之心,又有行事魄力,更兼思慮周全,堪稱當世英雄豪傑。”


    “天下紛亂,我散財救鄰,積累名望,便是不想東城魯家隨波逐流。”


    “今遇青州玄德公克己為民,豈能不鼎力相助?”


    “隻是此事重大,得返回跟祖母商議。”


    “祖母總是讓我娶妻留子,但這亂世之中,若不能安穩一方,也是害了妻兒。”


    大丈夫隻患功名不立,不患無妻。


    亂世之中,若無功名在身,又如何能保護妻兒?


    魯肅少年知事,對這世間世道看得比同齡人更清楚。


    因此才會勤習文武,散財救鄰,又聚鄉勇練兵,隻求能在這個亂世中保全東城魯家。


    而如今,魯肅有了新的想法。


    大丈夫處事,若能遇明主,以文武事輔佐,方是幸事!


    布告前。


    一個來自於不同地方的士子,心中感慨萬千。


    有欽慕陶謙的,有欽慕劉備的。


    而更多如趙昱、張昭、張紘、魯肅一般的未出仕士子,也有了去抉擇的方向。


    人群中。


    悄然來到陽都城的陳登,在看了布告內容、聽了周圍士子的議論聲後,眼神也多了興奮。


    本來是奉陳珪命來打探消息的,但現在卻讓陳登有了想要造訪劉備的想法。


    “如此豪傑,我陳元龍若不能與之暢談,豈不遺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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