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振宜從鴻運樓出來後,並沒有立刻回家,他本就身著便裝,坐的一抬二人小轎,此刻小轎離開跑馬大街,來到旁邊一條茶肆街,停在一座不大的茶樓前。


    他一個人下了轎,走進茶樓,茶樓裏一個衣著普通的中年人似乎在等他,看到他後立刻迎上來。兩人說了幾句話,中年人領著季振宜繞到茶樓後門,打開門見到另一抬二人小轎,季振宜坐上後,中年人帶著小轎迅速離開。


    小轎七拐八拐,來到一座僻靜宅院,中年人上前一敲門,門馬上開了,小轎直接抬進院子,中年人在門外四下張望一陣,確定沒人跟蹤後才走進院子,關上門。


    季振宜下了轎,中年人已經趕上來,引著他到了後院,走到正屋門口,中年人輕聲對屋裏道:“潘先生,人到了。”然後推開屋門,請季振宜進了屋。屋內站起一人迎接季振宜,卻是化名袁仲謀,真名潘耒的那個人。


    二人見禮後坐下,季振宜開門見山地問道:“我不能久留,潘先生急著見我有什麽事嗎?”


    潘耒道:“是我家主人得知魏啟可能馬上要進京,希望季大人盡快行動。”


    季振宜道:“我今夜就已經開始布置了,很快就會有人上書。但這些人人微言輕,起不了什麽大用,大員裏麵靠我一個也是人單力孤,王爺還是要聯絡其它力量,一起發力。”


    這個潘耒就是金陵王魏理的得力幕賓,他在襄樊把冒襄送走後,就來到上京城,負責聯絡各方,為金陵王世子魏綜立為太子爭取最後的機會。


    早在靖安帝最後一個兒子病亡後,金陵王魏理便動了讓自己的世子過繼給靖安帝,最終繼位大隨皇帝的心思。起初魏理並不著急,因為無論地位高低、血緣親疏,魏綜都是不二人選,況且魏綜在他的幾個兒子裏本就出類拔萃,好學知書、禮賢下士,在東南號稱賢王,朝中許多大臣都極為推許。


    沒想到過了好幾年,靖安帝都沒有流露出一絲立魏綜為太子的意思,反而從前年開始,傳出了一些風聲,說是前弘治皇帝的獨生子魏啟沒有死,而是流落在民間。魏理頓時緊張起來,因為按照順位,如果當年魏啟沒有死,如今的靖安帝都沒有資格做皇帝。於是魏理調動所有的關係,終於打探出靖安帝一直在秘密尋找魏啟,但也一直沒有找到。魏理決定加快行動,如果在魏啟被找到之前,靖安帝能夠立魏綜為太子,那就大局已定,即使魏啟以後再出現,也改變不了現實。


    所以從前年開始,朝廷出現一撥又一撥的聲音,希望靖安帝盡快確立儲君。直到年底,靖安帝大動幹戈,才暫時壓製住這個聲勢,過後靖安帝幹脆躲起來不見大臣。魏理無法可想,正巧有人傳給他一個絕密的消息,巡檢司查探到魏啟可能隱藏在襄樊。他馬上布置人去往襄樊,利用五鬥米教,想先行一步找到魏啟。當然,魏理從沒想過殺了魏啟,畢竟那是他的親侄子,而且對於二哥和二嫂,魏理有很深的感情,對他們的死,也是傷心欲絕,絕不忍心殺了他們唯一的骨血。魏理計劃找到魏啟後,把他帶到江南,送到一個秘密的地方養起來,待魏綜繼位成為皇帝後,再封魏啟一個親王,也算對得起二哥二嫂。


    沒想到五鬥米教鬧的聲勢太大,雖然找到冒襄,以為他就是魏啟,但最終引起朝廷警覺,巡檢司提前關押了冒襄,鬼使神差地把真正的魏啟也一起拘押。最後魏理決定鋌而走險,從巡檢司手裏搶走冒襄,但得手後卻得到京城密報,冒襄不是魏啟,而是巡檢司故意露出的魚餌,就是為了吊他這條大魚。幸虧消息及時,冒襄被轉送給五鬥米教,隨後魏理命令切斷與五鬥米教的一切聯係,讓巡檢司無法順藤摸瓜,找到自己查找魏啟的證據。


    雖然僥幸脫險,但魏理已經知道,冒襄身邊的那個王逸就是魏啟,而且靖安帝肯定會把魏啟帶回京城,那麽誰會成為靖安帝選中的太子,就成了很大問題。一般而言,作為先皇弘治帝的獨子,肯定應該繼承弘治的皇位,如果不是當時傳言已死,靖安帝都無法名正言順地繼位。如今魏啟既然還在,靖安帝又無子,讓魏啟繼位則是理所當然。然而魏理實在不甘心,苦苦等了5-6年,原本以為十拿九穩的皇位居然要飛了,如果當初就沒有希望,現在就不會那麽絕望。魏理就像一個紅了眼的賭徒,準備孤注一擲,他派人到京城,動員一切力量,一定要把自己的兒子推上太子的寶座。


    潘耒聽完季振宜的話,點頭道:“季大人所言極是,你放心,我主人已有安排,不會讓你一個人孤軍奮戰。隻是季大人得打頭陣,把聲勢造大後,自然會有更多的人出來。”


    季振宜沉吟道:“打頭陣風險最大,開弓沒有回頭箭。”


    潘耒道:“但功勞也最大,我主人說了,季大人無論資曆、才識都是一時之選,此次成功以後,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季振宜精神一振,聲音也提高了道:“多謝王爺賞識,下官本就以為世子賢明,熟稔政務,將來一定會是位明君。況且過繼給皇上,情理皆和,實在是我大隨一樁善事。”


    潘耒拿出一疊銀票,放在桌上推給季振宜道:“我主人還說了,季大人為官清廉,此次聯絡上下人等,難免會有花銷,不能讓他被錢所累。這點銀子季大人先花著,不夠我再派人送去。”


    季振宜瞥了一眼,見上麵一張是1000兩麵額的,心裏竊喜,口裏卻道:“無需如此,為王爺辦事就是為大隨辦事,貼幾兩銀子也是應當。”


    潘耒道:“錢是英雄膽,我主人無非就是讓季大人少些後顧之憂,事成之後,整個大隨都是我主人家的,還會缺銀子嗎?請季大人不用推辭。”


    季振宜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拿起銀票放進袖中,接著說道:“潘先生能否明示,還有哪些與我意見一致的大員,我好和他們協商步驟。”


    潘耒道:“季大人可自行聯絡,商議國事本屬大人職責之內。如果我告知了大人,難免朋比之嫌,無私也變成有私了。”


    季振宜想了想道:“也對,我隻憑自己真心,為我大隨國運奔走,不計私利。好吧,我該走了。”


    潘耒道:“為避嫌疑,我會盡量少和季大人聯絡,季大人如有急事,可派人到那茶樓知會一聲,我馬上安排與大人見麵。”


    說完,潘耒打開門,讓那個中年人原路送季振宜回去。


    巡檢司內,胡敬聽完那個從鴻運樓出來的查子的報告,拿起記錄著官銜、人名的幾頁紙,仔細又看了一邊,對那名查子說道:“你下去吧。”等查子出門後,他問旁邊的於易簡:“季振宜後來去哪了?”


    於易簡答道:“去了茶肆街一家叫清逸的茶樓,人不見了,好久才又從茶樓出來,直接回府再沒出來。”


    胡敬追問道:“在茶樓裏人不見了?”


    於易簡道:“轎子停在門口,我們的人進去找了一圈,沒發現人,茶樓裏的夥計十分警覺,我們的人不敢暴露,隻好退出來在外麵監視。”


    胡敬道:“這茶樓什麽背景?”


    於易簡道:“查過了,就是普通的茶樓。但經營的是高檔茶,人不多,所以不好探查。”


    胡敬點頭道:“看來對手也精於此道,所以選了這麽個地方。”


    於易簡道:“我已經安排專人調查、監視這家茶樓,再有幾次就能發現門道。”


    胡敬道:“對手十分警覺,一兩次以後就會換地方。算了,你讓你手下的奉禦盯著吧,你我的當務之急是把啟皇子安全地接回來,你說說想法。”


    於易簡道:“宗親府、禮部的大隊人馬直接去西安郡王府,到那裏提前安排好一切事宜。我跟著司公去麓川山莊,除了必要的護衛外,輕車簡從,陳彝帶了大隊的飛魚衛士守在各個路口,安全應該沒有問題。”


    胡敬問道:“你說那個葉七十分厲害?”


    於易簡道:“她是神雪峰空空真人的關門弟子,空空真人的神羿弓和虹影劍都給了她。不瞞司公,要不是了然和尚攔著,我這條命差點送在她手上。”


    胡敬點頭道:“空空真人號稱西南第一人,她的關門弟子自然厲害,怪不得她一個人就能在陳彝手上劫走啟皇子。”


    於易簡道:“陳彝說他從沒見過這麽厲害的對手,一點反應都來不及,人就沒了。不過葉七出手很有分寸,被她打倒的衛士後來一點傷也沒有。”


    胡敬道:“高手就是如此。啟皇子有這麽個表妹護在身邊,真是福氣,但如果啟皇子不願到京城,這個葉七就是大麻煩。”


    於易簡道:“下官以為絕不能動手,且不說葉七,就是對啟皇子我們也不可逼迫。我與啟皇子也算交往多次,皇子是恂恂君子,極為仁義,隻為冒家對他有恩,便陪著冒襄遊學,受到牽連被捕,也毫無怨言。隻要我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一定會顧全大局。”


    胡敬冷冰冰地道:“話雖如此,但不能不考慮萬一,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我們巡檢司不能因為一個葉七或是空空真人就束手束腳,當年東山幫號稱北方第一門派,高手如雲,還不是被我們給滅了。巡檢司在葉七手上丟了一次臉,不能再丟一次。”


    於易簡低頭道:“是。”


    這時,門外有人低呼:“稟司公,宿衛處主事曹大人到。”


    胡敬道:“進來。”


    門開處,曹錫寶走了進來,對胡敬抱拳施禮,胡敬道:“你在宿衛處親自挑100個人,隨我去接啟皇子,今後就作為皇子的護衛。記住,要武功好的。”


    曹錫寶道:“是,什麽時候出發?”


    胡敬道:“明天人就集中,隨時出發。”


    迎接魏啟的大隊人馬出發後,上京城裏開始流傳一首童謠“金陵王,王中王,遲早要做太上王。”由於是在弘治皇子魏啟現世的特殊時期,這首童謠迅速傳遍京城,不僅僅市井民間,整個官場都關注起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名尚寶丞司丞上書,請立金陵王世子魏綜為大隨太子。尚寶丞司丞雖是六品,卻是無足輕重的閑職,官員們誰都沒有過於重視,但隨後又有幾名六部裏的主事、員外郎接連上書,也是請立魏綜為太子,直到一名吏科給事中上書後,整個朝堂都開始議論紛紛。因為給事中與禦史一般,屬言官序列,專職糾劾言事,這表明都察院也介入其中。


    左振昆得知消息,立即招來這名給事中責問此事,這名給事中振振有詞,說朝廷未禁官員上書立儲一事,作為言官,理當建言。左振昆氣的無話可說,卻也無可奈何。


    奇怪的是,靖安帝沒有任何表示,奏本由通政司遞進以後,原封不動地轉給政事堂。按例,皇帝會對奏本有個大致意見,政事堂根據皇帝意見召集有司研究具體辦法,經皇帝最後批準,再下發執行。如今皇上沒有表態,就是把這燙手的山芋扔給政事堂,讓丞相先做出表示。


    呂夷初如坐針氈,幾十年宦海生涯、十年的丞相寶座,他經曆過許多危機,但從不象這一次有了束手無策的感覺。也許是自己真的老了,呂夷初慨歎一聲,讓人召集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堂官到政事堂會商,同時派人去請安國公賈遠。很快,除了禮部因為尚書薛家壁去了西安,由左侍郎代替外,其餘大九卿們紛紛來到,但賈遠卻說身子不舒服沒來。呂夷初心裏暗罵:“這個狐狸。”卻也無可奈何。


    等大九卿們落座以後,呂夷初把情況簡要介紹一遍,然後請大家發表意見,政事堂中一片寂靜。呂夷初連催幾次,仍是沒有一個人說話,他生氣道:“那就請部裏有官員上書的堂官先說。”接著點名道:“孝直,你先說說。”


    左振昆無奈道:“丞相,我找過吏科給事中,他說朝廷未禁就此事上書,我也不好說什麽。”


    其餘幾個有下屬官員上書的堂官紛紛點頭道:“是啊,我們都責問過此事,說的和左大人一樣,我們有啥辦法?”


    呂夷初道:“我是問此事如何處理。”


    左振昆道:“我的意見是政事堂明白曉諭,不得就立儲一事上書。”


    季振宜立即道:“皇上並沒有明諭,政事堂不得無故截留奏本。”


    左振昆道:“請丞相立刻見駕,請皇上的旨。”


    呂夷初歎道:“請過旨了,可皇上不見。”


    眾人麵麵相覷,過了好長時間,吏部尚書才道:“那我們怎麽議啊?”


    呂夷初道:“政事堂必須就這幾個奏本,拿出意見上呈陛下。”


    左振昆堅決地說:“一律駁回,下旨切責,朝臣不得妄議國儲一事。”


    季振宜道:“是否過激了些,畢竟皇上沒有明確表示。”


    左振昆道:“國儲一事,本就該聖心獨斷,朝臣參與其中,極易造成朋比攀連的弊端,是大患。丞相,政事堂應該明確此態度,請皇上下旨!”


    其餘多數人紛紛點頭,道:“左大人說得對,沒有明旨,朝臣不應參與其中。”。


    呂夷初道:“那就按照這個意思擬給皇上,請下旨切責,嚴禁官員再就此事上書。”季振宜看此情形,不敢再說什麽。


    很快,靖安帝同意了政事堂的意見,下旨斥責了幾個上書的官員,卻也沒有進行處罰,隻是明確規定,不許朝臣就國儲發表意見。風波看似輕描淡寫地平定了,但那首童謠的傳播和一批官員擁護金陵王世子魏綜的事,在朝野上下激起的影響遠沒有消除,好似薄薄冰麵下麵湧動的激流,隨時可能破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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