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朝廷回信的這段日子裏,魏啟的情緒一直很低落,盡管他照常在書房裏讀書,和葉七散步,陪著桂姨、了然和尚說說笑笑,但當他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心事重重。眾人都看出來了,葉七裝作不知道,桂姨自覺無法替他分憂,隻得和了然和尚商量。


    這天,了然和尚去書房找魏啟,魏啟放下手裏的書,請他坐下,給他倒了一杯茶。了然和尚開門見山地說:“殿下,您有什麽心思,可以跟我說說嗎?”


    魏啟歎口氣道:“師傅,您肯定能猜到我的心思。”


    了然道:“殿下不願去京城?”


    魏啟道:“是,我想和桂姨、七妹妹去蜀郡,但那天於易簡說的話是對的,我既然身為皇子,牽連著大隨,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思隨意行事。”


    了然道:“這也是我想要勸殿下的話,我已經出家了,可以不問世事,普通人也可以過自己的日子,但殿下是皇家血脈,皇家不會放任殿下在外,另一方麵殿下也有自己的責任,那就是整個大隨的天下和百姓。”


    魏啟痛苦地說:“我長這麽大,已經習慣了普通的日子,想想我父皇和母後,我就更害怕卷進血腥、殘酷的廟堂爭鬥,我不知道怎麽去應對,就像在襄陽,莫名其妙地進了牢獄,我生怕進了京城以後,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有災禍落到我頭上,或者是落在我身邊最親近的人身上。”


    了然道:“這是沒辦法的事,人在江湖,都身不由己,何況身在皇家。”


    魏啟道:“我想過逃,既然十幾年前您和桂姨能帶著我逃,這次我也能逃。但逃了以後怎麽辦呢?首先七妹妹還有清家逃不了,其次朝廷也不會放過我,我將永無寧日。”


    門忽然被推開,葉七昂首走了進來,大聲道:“不怕,我帶著表哥上神雪峰,不行就去西域,那裏大隨鞭長莫及。至於清家,奶奶說過,隻要你不在清家,朝廷就不敢發兵要人,真要發兵,我們幾十萬的蠻族,又有崇山峻嶺,看朝廷打到什麽時候。”


    了然和尚道:“七姑娘說得有理,如果隻為了自己,不妨冒險一試。但殿下你願意放棄身上的責任嗎?如今皇上無後,皇位空懸,金陵王世子虎視眈眈,如果殿下不出現,那皇位肯定就是他們的。”


    葉七道:“讓他們做不就結了。”


    了然道:“皇上為什麽費盡心思要找到殿下,就是不願意皇位旁落。殿下應該知道如今江南的情形,世族橫行,尾大不掉,土地高度集中,發展下去就會回到弘治改革以前,弘治、靖安兩朝的努力全白費了,弘治皇帝和慧賢皇後也白白殉難了。”說到這,了然控製不住地有些激動,他連忙低頭合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魏啟悚然動容道:“冒兄和我談過江南的情形,和金陵王有關嗎?”


    了然和尚平靜下來,說道:“金陵王魏理一直抵製朝廷的國策,他自己就是江南最大的地主,不向國家交稅,其他世家也學他一樣。世子魏綜賢王的名聲都是江南世家豪族傳出來的,這些年他一直和京城的高官、豪門過從甚密,如果他被這些人擁上皇位,怎麽會不照顧他們的利益,江南的政策肯定會在全國施行。”


    魏啟的表情越來越嚴肅,他站起身對了然深施一禮道:“多謝師傅點醒了我,我明白了自己身上的責任。”


    了然歎息道:“盡管慧賢皇後希望殿下過普通人的日子,但以皇後的心胸,知道如今的情形,可能也會改變主意。想當年弘治改革時,阻力多麽大,她義無反顧地支持弘治陛下,即使得知可能發生叛亂也在所不惜,直到以身殉國。”


    葉七生氣道:“了然師傅,你就沒想過我表哥的安危嗎?”


    了然道:“真正為殿下考慮,就要告訴他真實的情況,由殿下自己決斷。如果我隱瞞了這些想法,今後殿下知道了卻無力回天,才真正是我的罪過。”


    魏啟道:“七妹妹,師傅做得對,如果我不知道這些,為了一己安危,一走了之。今後看到我大隨天下大亂,百姓遭難,我會愧對父皇和母後,一輩子不得心安。”


    葉七注視著魏啟道:“你不考慮我奶奶?”


    魏啟道:“見到外婆,我會說服她。”


    葉七問:“那我呢?”


    魏啟楞住了,望著葉七不知如何開口。了然念了句“阿彌陀佛”,起身走出屋子。魏啟小心翼翼地問:“七妹妹,你不願意和我一起去京城?”


    葉七悲憤道:“我不願意!我不想再走進危險,不想重蹈姑姑的覆轍。”說完,她那雙漂亮的丹鳳眼紅了,一轉身跑了出去。


    魏啟呆呆地望著葉七苗條的背影,張開口卻沒有喊出聲音。


    幾天後,外圍的哨探來報,朝廷的人馬來了,有100多人,很快人馬就到了麓川莊園外。了然和尚和莊園管事到外麵迎接,葉七陪在魏啟身邊沒有出去。


    胡敬、於易簡隻帶了四名護衛進入莊園,魏啟這次沒有到莊園大門,而是站在二進院落客廳的台階下等候。


    於易簡看見魏啟,忙向胡敬道:“這就是啟皇子。”


    胡敬眯眼仔細打量了魏啟一番,走上前向魏啟作了一揖道:“巡檢司掌司胡敬拜見啟皇子。”


    魏啟還了一禮道:“請到客堂說話。”說完側身伸手肅客。


    胡敬走到魏啟身旁,也側身伸手道:“啟皇子先請。”


    魏啟點點頭,帶頭走進客堂,其餘人跟隨而入。魏啟請胡敬坐在客位,自己坐在主位,於易簡坐在胡敬下手,四名護衛立在胡敬和於易簡身後,了然和尚坐在於易簡對麵,葉七沒有坐,而是站在魏啟身後。


    胡敬瞄了葉七一眼,問道:“這位就是清家的七小姐吧?”


    葉七沒有答話,魏啟道:“也是我家表妹。”


    胡敬道:“是啊,也是皇親啊。”說完。視線轉向魏啟道:“啟皇子,我隨身帶了聖旨,但陛下說了,不用宣讀,不用殿下跪接,殿下自己看就可以了。”說完,取出聖旨站起身交給魏啟。


    魏啟恭恭敬敬地起身接過聖旨,站著打開看完,然後收起對胡敬道:“請坐。”兩人坐下後,魏啟問道:“我伯父身體可好?”


    胡敬輕歎一聲道:“不敢瞞殿下,畢竟年過花甲,皇上身體近兩年時常違豫,夜裏睡眠也不好,自從聽說殿下流落民間,更是焦心掛慮。這次我們來前,皇上說過,是天意讓殿下重現,不然怎麽對得起皇上的二弟和慧賢皇後。”


    魏啟的眼眶濕潤了,低聲道:“是我不孝,不但無法在父母身前盡孝,還讓伯父掛念。”


    胡敬道:“殿下遭逢大亂,幸有上天護佑,安然無恙,這就是大孝。如今還請殿下按照皇上的旨意,前往西安郡王府,宗親府、禮部官員都在恭候殿下,按照朝廷禮製,重新公布殿下身份,接殿下回京。”


    魏啟道:“我讓於易簡帶去我的意思,準備去蜀郡,不知皇伯父如何考慮?”


    胡敬道:“皇上說了,論公殿下身負皇家血脈,論私您是皇上的親侄子。剛才殿下也說了,如果您想盡孝道,就應該聽從皇上的旨意。”


    魏啟無言以對,想了想道:“我外婆知道我的消息後,十分想念,我也很想見見她。”


    胡敬立刻接道:“皇上也考慮到了,已派人通知清婆婆,讓她到西安和殿下見麵。”


    這時,從側門走進一個清家的護衛,遞給葉七一張字條,葉七看完後,臉色微變,遞給魏啟。胡敬不等魏啟看,便說道:“一定是清婆婆通知你們到西安見麵,剛才在路上我已經接到消息了。”


    魏啟低頭一看,果然上麵寫道:“老祖宗轉向西安。”他放下字條道:“既然如此,我們立刻動身,先去西安。”


    胡敬起身道:“尊殿下的令,此去西安不過一天的路程,巡檢司挑選了100名宿衛,專門保護殿下。”


    魏啟對葉七道:“你去請桂姨,我們立刻動身。”


    葉七咬咬嘴唇,沒有說話,轉身離去。


    魏啟隻帶了桂姨、了然和尚和葉七,仆從隻有小紅和小喜,其餘清家護衛一個都沒有帶,在百名巡檢司宿衛的護送下,離開麓川,第二天下午到了西安城。


    宗親府大臣和禮部尚書薛家壁已經接到消息,來到城門外迎接,進城後直接去往西安郡王府。西安郡王雖然論輩分是魏啟的叔叔,但他是旁支出身,不敢托大,親自在郡王府大門外迎接,並已騰出最好的一處院落讓魏啟住下。


    第二天開始,內省敬事房宦官和兩名太醫對照密檔,對魏啟進行驗證,完全附合,結果記入密檔。宗親府、禮部和巡檢司一起,分別詳細詢問了桂香和了然和尚,從魏啟逃亡至今所有的情況,都記錄在案,歸宗親府保存,宗親府正式把魏啟列入皇檔,恢複了魏啟皇子的身份。


    這一切做完後,魏啟招來胡敬,要求去見清婆婆,胡敬道:“臣馬上安排讓清婆婆到郡王府。”


    魏啟道:“不,我去外婆的住處見她,不要擺任何儀仗。”


    胡敬還想說什麽,但看到魏啟的臉色,便改口道:“臣立刻安排。”


    魏啟身著便裝,帶著葉七和桂姨,輕車簡從來到清婆婆的住處,這是一處西安城最高檔的仕宦行台,已經被清家全包下來。門外站著的清家護衛一看到葉七,有人立刻轉身進去報信。


    魏啟對隨行的宿衛道:“你們就在門外等候。”隻和葉七、桂姨走進院落,剛到二門,便聽到一個顫巍巍的聲音,一疊聲地道:“我的外孫呢,我的外孫呢。”


    魏啟趕忙加快腳步進了門,一眼看見一個瘦小的老太婆,滿頭銀發,拄著拐杖。他還未及開口,葉七已經在身後叫了一聲“奶奶!”魏啟跪在清婆婆麵前,磕頭哭道:“外婆,我是魏啟。”


    清婆婆丟掉拐杖,雙手抱住魏啟喊道:“好外孫,想死我了,可憐我的芸兒啊!”說完放聲大哭。旁邊的桂姨以及跟著出來的幾個老婦都控製不住痛哭出聲,葉七早已梨花帶雨、氣噎聲吞。


    好一會,旁邊一個老婦人勸道:“老祖宗,外孫少爺還在地上跪著呢,我們先進屋說話吧。”


    清婆婆忙把魏啟拖起道:“好外孫,快起來,讓我好好看看。”她抱著魏啟仔仔細細地看了會,道:“象你娘,也象你爹。”又指著葉七道:“你娘活著的時候,和她就像一個人。”


    這時,桂姨走上前,跪下磕頭道:“桂香拜見老祖宗。”


    清婆婆連忙拉起她道:“快起來,桂香你是我清家的大恩人,該我謝謝你才對。”


    桂姨哭著說:“老祖宗千萬別這麽說,小姐對我恩重如山,我卻沒有照顧好小姐,我辜負了老祖宗。”


    清婆婆道:“你救了我外孫,就是對芸兒最好的報答。”然後牽著魏啟的手道:“我們進去說。”


    眾人進了房間,清婆婆讓魏啟和她一起坐在炕上,讓葉七坐在她另一邊,她一手一個牽著他們的手,怎麽也舍不得放開。她絮絮叨叨地和魏啟說起了他母親葉芸小時候的事,多麽聰明、多麽乖巧,又是多麽淘氣,做起事來三個哥哥都不如她,年輕時幫著清家完成多少大事,沒有她清家發展不成現在的樣子。


    接著便說到如何結識了年輕時的魏文,當時他還沒有成為弘治皇帝,因與父皇意見相左被貶謫蜀郡,兩人遇見以後一見鍾情。魏文上門求娶時,清婆婆不願女兒遠嫁,魏文發誓說永留蜀郡,葉芸發誓非魏文不嫁,清婆婆隻好同意。誰知造化弄人,魏文最終繼位成為大隨皇帝,帶著葉芸去了上京城。清婆婆一怒之下,聲言不認葉芸這個女兒,一別之後再未見麵。8年後,得知女兒女婿在五公之亂中雙雙殉難,清婆婆悲痛欲絕。


    說到這,請婆婆悔道:“都怨我當年逼著你父親發毒誓,你父親發誓說如果帶著你娘離開蜀郡,就讓他葬身火海。我悔啊,不該逼他。”


    聽到這,魏啟心裏一動,不由抬頭望了眼葉七,葉七感覺到他的目光,垂下眼簾。


    清婆婆接著道:“天可憐見,我的好外孫還在,這是天神保佑,不枉我在天神廟給你父母立了長生牌位,天天上香。”


    葉七道:“這也是姑姑的神靈護佑,所以表哥要聽姑姑的話,不去什麽上京城。”


    清婆婆忙問魏啟道:“你要進京城?”


    魏啟無奈道:“朝廷弄了這麽隆重的陣仗,恢複我皇子的身份,怎麽能不去京城。”


    清婆婆道:“去是要去的,畢竟你是皇子,去了以後朝廷或許封你個親王,你可以要求封到蜀郡,我們一家人就團聚了。”


    魏啟道:“這件事外孫做不了主,隻好進京以後再說了。”


    葉七冷哼一聲道:“怕是表哥自己想著當皇上吧。”


    清婆婆埋怨道:“你這個七丫頭,知道你哥哥還活著,天天念叨,見了麵怎麽這樣和你哥哥說話呢?”


    葉七把身子一扭,氣道:“誰天天念叨他!”


    魏啟忙道:“七妹妹對我最好,不是她救了我,現在還不知道怎麽樣呢。”


    清婆婆笑眯了眼道:“七丫頭跟她姑姑一個脾氣,嘴裏不饒人,心卻軟得象塊豆腐。”


    葉七道:“我才不要心軟,最後還是自己吃虧。”


    魏啟問道:“外婆,您覺得我父皇是怎樣的一個人?”


    清婆婆邊想邊說道:“是難得的一個好人,雖然身子弱,但心裏剛強。也是一個好皇帝,心裏裝著天下和百姓。隻是他太善良了,雖然心裏明白,但總是容易相信別人,自己吃虧。你娘和我說過,跟他在一起,會越來越喜歡他,願意陪著他赴湯蹈火。”


    魏啟喃喃道:“可惜我已經沒有一點印象了,一想起小時候,眼前隻有一團團的大火。”


    清婆婆把葉七和魏啟的手放在一起,輕輕撫摸著道:“好孩子,現在有你外婆、舅舅,還有你妹妹,以後我們什麽都不怕。”。


    這時有人通報:“三家主回來了。”


    清婆婆笑道:“你三舅舅來了,他是你七妹妹的爹,咱們見了,然後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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