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襄、張方平等人還未押到,金陵王魏理和世子魏綜已經急匆匆地進了京。


    時隔近二十年,再一次進入帝國的心髒,魏理的心情是莫名的激動和緊張。在金陵城、在江南,魏理都像在自家一樣,沒有人能違逆他,他可以說一不二,似乎也沒有人能威脅到他,有時他都快忘了在北方的京城,還有一個至高的皇帝。


    渡過大江以後,越往北他似乎越清醒,進入中州郡,越接近上京城,他的忐忑不安就增加幾分。魏理都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為兒子爭這個皇位,到底是福是禍。不用理會那些沒完沒了的奏章、政務,不用擔心北方韃靼的入侵,不用處處提防大臣們的勾心鬥角,做個享樂的王爺不好嗎?


    說實話,魏理本人沒有做皇帝的心思,盡管從小他就聰明伶俐,但比起讀書,他更願意騎馬遛狗,看美女舞蹈,與小宦奴摔跤,與人鬥雞賭博。


    但他十分喜歡自己的世子,世子從出生就不像他小時候,喜歡讀書,待人有禮,喜歡和賓客談詩論畫,和讀書人探討經義,十幾歲上在江南就有了賢王的稱號。


    因此世子有了過繼給靖安帝,繼而登極為皇帝的機會以後,他從愛子之心出發,全力幫助自己的兒子實現這一目標。


    至於魏綜,從一開始就表現出超然的自信,似乎隻要他願意,皇位就應該是他的。他周圍的人,無時無刻不在恭維他、誇讚他,說他天生帝王之相。從他擁有獨立的世子府以後,就開始在府裏收留了很多江南的名士、俠客,還有高僧大德,黃冠道士,於是江南傳遍了他敬賢愛才、禮賢下士的聲名。


    魏綜最不缺的就是錢,和父親相比,他確實有視金錢如糞土的氣概,他組織的譯經館,請了大批的學士和僧人,翻譯、印製了上千卷的佛經。他設置的玄技館,裏麵琴棋書畫各類人才齊聚,還有歌舞、樂器方麵有一技之長的,都能在這裏拿著一份月錢,等著需要的時候一展技藝。


    至於魏綜本人,在製香方麵有著獨一無二的天賦,他的嗅覺敏銳無比,各類香料的細微差別他都能捕捉的到。他專門設置了一個妙香館,請了很多製香師,研製各種香料,而他自己卻是最出色的一個。


    妙香館獨門研製的名香有:空青香、千和香、翠寒香、客香等等,在江南乃至大隨都是名動一時。魏綜親自參與製成的幻靈香更是空前絕後,他采集了60多種花卉的露水,用了上百兩的名貴麝香、沉香作引子,花了半個月才製成5支線香。傳說當他燃起一束香時,屋外一隻死去的鶯歌居然振翅歡鳴,香盡後又頹然倒地。


    最為人稱道的,是他獨創了蒸香法。平時人們都是把香放在各色爐子裏,用火焚燒後,上麵蓋上蓋子,蓋子上有鏤孔,香氣從鏤孔往外飄散。他改造了香爐,香爐蓋上博古的圖案鑿成彎彎曲曲的水管,把水流導引到下麵的湯池,湯池在一定高度開有泄水孔,使熱水不致淹沒香料。每當蒸香時,熱水從上麵的細小水管曲折而下,奔落湯池,霧氣蒸騰中,香氣隨著水汽氤氳,讓人仿佛置身香的世界。


    就像這次進京,他還隨身帶了幾座改造過的蒸香爐,以及獨門秘製的各種香料。


    對於皇位,魏綜充滿了信心,就像他身邊的謀士分析那樣,此次不同尋常地進京,表明靖安帝從沒有忽略他。特別是在魏啟進京以後,再把他召進京,就是要在朝臣麵前做個比較。而在民間混跡近二十年的魏啟,是無法與他那種與生俱來的皇家貴胄氣質所企及的。


    有的謀士分析,也許靖安帝一開始念及弘治皇帝,確有意傳位魏啟,但見到魏啟後變得失望。而魏綜的聲名早已為靖安帝熟知,此次隻需要親眼一見,而所有人都對魏綜的形象充滿信心,可以說見麵更勝聞名。


    魏綜躊躇滿誌之餘,後悔這一年多的時間,花了那麽大的力氣去尋找魏啟,差點就被朝廷找到證據,真是得不償失。就憑自身的實力,完全可以名正言順地繼承皇位,何苦戰戰兢兢地走那些歪路。


    父子倆各懷心思終於到達了上京城,宗親府大臣和禮部官員專門在南勳門外迎接。讓金陵王父子沒有想到的是,魏啟也來到城外迎接,而且是魏啟自己向靖安帝請求的。


    叔侄、兄弟乍一相見,那種擋不住的親情油然而生,特別是魏理,見到了死而複生的侄兒,想起二哥、二嫂生前對自己的好,忍不住痛哭流涕。


    兄弟倆的見麵顯得平淡一些。魏綜比魏啟大兩歲,個頭也比魏啟高,氣質儒雅從容,相比之下,魏啟顯得單薄、拘謹。二人一個開口叫大哥,一個親熱地喊兄弟,心裏卻沒有表麵上那麽熱乎。


    魏理一定要讓魏啟和自己同坐一輛車,在車上細細地詢問了這些年的境遇,表達了對他父母的懷念,以及得知他死裏逃生的消息後,自己無比欣喜寬慰的心情。


    為金陵王父子進京,靖安帝特意指定了一座宅邸,作為他們臨時的住所。車子到了府門前,魏理才放開魏啟的手,在魏啟的攙扶下走下車。魏啟向魏理告辭後,一直等到他們父子進了大門,才上了自己的車回府。


    第二天晚上,靖安帝在宮內舉行家宴歡迎金陵王父子,隻請了上京城裏的幾家皇親、國戚,安國公賈遠娶的是公主,算起來是魏啟的姑父,夫婦倆也被邀出席,魏啟和葉七一起出席。


    由於是家宴,男女沒有分開,隻是男西女東分列幾案。麗妃的席案設在靖安帝的左邊,算是由她招呼女賓。


    近些日子以來,靖安帝的精神似乎好了許多,麵色也變得有些紅潤。他端起酒盞道:“朕的三弟很多年沒有進京了,這第一杯酒為他接風。”眾人紛紛舉杯。


    靖安帝接著道:“今天能夠團聚,幸賴天佑,讓啟兒重回皇家,這第二杯我們感謝上倉眷顧。”


    待第三盞酒斟好後,靖安帝道:“近些年國事艱難,遂有五鬥米教趁機作亂,如今被迅速平定,加上金陵王、明親王回京這一連串的喜事,大隨國勢必振、千秋萬代。”


    眾人舉杯齊呼:“大隨萬歲,皇帝陛下萬萬歲!”


    魏理站起身,捧起酒盞對靖安帝道:“皇上,臣弟雖在江南,卻無時無刻不惦記皇上。今天臣弟親眼看到皇上龍馬精神,欣慰至極,臣弟祝皇上萬歲萬萬歲。”


    靖安帝舉起杯喝了一口,然後道:“今天是家宴,沒有那麽多規矩,大家也不要拘束,你們之間也多喝點。”


    魏啟捧起酒盞對魏理道:“王叔,侄兒久在民間,少在皇伯父和王叔跟前盡孝,今天敬王叔一杯,聊表孝心。”


    魏理道:“啟兒,你吃了多年的苦,如今回來就好了,你皇伯父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


    魏綜對靖安帝道:“皇伯父,侄兒多年惦念著您,這次專門獻給您侄兒親手研製的寧神香,可以祛邪、安神,明目、靜心。還有江南五座寺廟的方丈,共同用血書寫的一冊>。”


    靖安帝高興地說:“好啊,朕早就聽說你是江南第一製香高手,另外江南近些年佛法昌盛,直追北宗,也有你的功勞。”


    麗妃在旁開口道:“我也聽說綜兒發明了蒸香之法,不知是怎麽個蒸香?”


    魏綜道:“說起來也簡單,隻是需要用特製的香爐,以及特別的香料,還有就是製作起來頗費時日。侄兒此次專門給娘娘帶了來,明天就遣人送進宮。”


    此時酒宴的氣氛逐漸熱烈起來,這5-6年來因為靖安帝的身體和情緒一直不好,朝內、宮內的氣氛也十分壓抑,過年皇家的酒宴也就走走過場,近幾年就停辦了。這次因為靖安帝的情緒很高,加上增加了魏理父子和魏啟兄妹,人也多了,大家不由自主地歡快起來,頻頻舉杯。


    而在此時,魏綜卻變得有些心不在焉,因為他嗅到了一絲從未感覺到香息。剛開始他隻是一刹那的動念,隨後那絲氣息就消散了,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後來他又捕捉到了,隨後又消失了。


    於是他開始凝神,終於若隱若現地覺察到了那獨特的氣息。那是他從沒有感知過的氣息,不是香料,不是花香,不是食物香氣,不是他以前接觸過的任何一種香型,甚至不能用“香”來形容。那是一種通過嗅覺感知後,五髒六腑一起舒展,一絲清明如仙鶴般在九天翱翔,靈魂已脫出身體,進入佛國的極樂世界,暗紅塵霎時雪亮,熱春光一陣冰涼。


    魏綜在找那股氣息的來源,憑借他天賦的嗅覺,他很快確定那是人身上氣息,而且是女人。他沒有刻意盯著對麵的女賓,那樣既不合禮儀,也沒有必要,因為尋找氣息不是靠眼睛。


    當葉七起身向麗妃敬酒時,魏綜終於發現,那神秘的氣息是從她身上發出的。確定這一點以後,魏綜的心情不僅僅是驚喜,更有慌亂和恐懼。


    第一次看到葉七,盡管也為她的絕色稍稍停留了片刻的視線,隨即也就漠然。畢竟魏綜可以說是花叢中長大的,江南佳麗無數,千嬌百媚,光是他的世子府,妙齡女子都有上千,體態、容貌的美幾乎讓他麻木了。


    但葉七身上的氣息牢牢抓住了他,那是他從沒有體驗過的感覺,即使在他最快樂的時候,沉浸在幻靈香幽遠、玄妙的香氣之中,也沒有這種感覺。


    魏綜知道葉七的身份,他盡量讓自己轉移注意力,故意頻頻舉杯,大聲地跟身旁的魏啟說笑,想讓剛才的發現無聲無息地過去。但隻要一停下來,他又不由自主地去尋味那個氣息,除了眼睛以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葉七那個方向。


    終於,連靖安帝都發覺魏綜的異樣,連喊他兩聲也沒有聽見,還是旁邊的魏啟對魏綜示意,魏綜才連忙對靖安帝謝罪。


    靖安帝問道:“綜兒,你不舒服嗎?”


    魏綜惶恐地道:“請皇伯父恕罪,侄兒有些不勝酒力。”


    靖安帝道:“你們父子長途跋涉,到了京城也沒有好好休息,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今夜就到這吧。”說完首先起身離席。


    眾人慌忙離席叩拜,待靖安帝和麗妃離去後,才紛紛退出。


    上車後,魏理有些擔心地問魏綜:“綜兒,你怎麽了,那裏不舒服?”


    魏綜道:“沒有不舒服,隻是酒有些上頭了。”


    魏理道:“你是有酒量的,今天喝的甜酒怎麽能上頭?”


    魏綜莫名地有些煩躁,道:“就是有些上頭。”


    魏理看到兒子不耐煩的樣子,不敢再追問,過了會道:“明天你答應進獻麗妃的東西,別忘了送進宮。”


    魏綜有些茫然地問:“什麽東西?”


    魏理急道:“蒸香爐和香料啊!你這就忘了?”


    魏綜似乎清醒過來,道:“嗨,這怎麽會忘,晚上回去我就準備好,明天大早就派人送進宮。”


    魏理還是有些擔心,但也不敢多說什麽。過了會,魏綜突然道:“父王,我什麽時候去魏啟的府裏答謝一番,算是感謝他到城外接您。”。


    魏理道:“也是應該,你看著辦吧。”


    父子二人陷入沉默,魏綜開始回味葉七身上的氣息,卻怎麽也回味不到,心裏頓時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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