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麽——沒死?」


    那閃瞬間,不等謝成瓊這裏對於神宵宗範老的疑惑有所回應,原地裏,淳於淮這裏表情已經顯得極度詫異起來。


    她隻一個照麵就束手就擒,這其中有一定的緣故是因為在看到範老的那一閃瞬間,便清楚明白,以自己這般走捷徑而駐足丹胎境界的修士,遠遠不是範老這等人的對手,彼此間分出高下與生死,往往隻是一閃瞬間的事情。


    另一番緣故,則是在長久的被拘束在道城之中,長久地被困頓在災劫裏麵,再加上自己道與法的意蘊之中傳遞來的反反複複的變化,這些細枝末節都教淳於淮有了一種惶恐且大膽的猜測——不知為得甚麽緣故,丹霞老母已然身殞道消。


    也正是覺著已經失去了背後最大的靠山,於世上行走最渾厚的底蘊,反而教淳於淮這裏連在一念間與人訣生死搏出一條活路來的心念都失去了。


    強如丹霞老母都身殞道消了,這塵世間又豈會有教自己艱難掙紮著求生的路?


    可正當自己束手就擒之後,偏生再聽得了神宵宗範老這裏滿是疑慮的聲音,似是聽著那言外之意,丹霞老母並未曾身殞道消?


    一念及此,萬念俱灰。


    隻霎時間,淳於淮便隻覺得眼前一黑,前所未有的羞憤感湧上了她的心頭,這一閃念間,淳於淮隻覺得還不如剛剛便果決些直接出手的痛快,哪怕是死在了神宵宗範老的雷法之中,也比這般說不出的狼狽也強的多。


    而另一邊,這回瞧見了淳於淮一息間百變的猙獰複雜神情,如神宵宗範老這般經世閱曆的老修,隻霎時間,便像是盡數洞察去了淳於淮的心思變化。


    這一念間,他旋即全數壓下了心中的疑惑不解,隻是看向淳於淮的目光裏,頗帶有了些輕蔑。


    蓋因為對於他這般困頓在丹胎境界巔峰的人而言,本身長久的無法邁出那臨門的證道一步,隻得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壽數大限一點點的到來,已然是教他道心極度痛苦的現狀,也在這長久的道心糾結之中,愈發教他深恨往昔修行時偶然間的鬆弛與懈怠。


    愈發深恨自己的懶惰。


    但同樣的,也愈發深恨旁人那走過捷徑時的沾沾自喜。


    而此時,立身在範老眼前的淳於淮便是這樣的人,一麵討巧走出了捷徑,不曉得省卻多少年歲功夫,便駐足在了與自己一般無二的境界中;可另一麵,其心意的鬆弛與懈怠,幾若是蠢物一般,如此心思不清明,如何於修行路上更進一步?


    似這樣渣滓一般的一灘爛泥,在範老的眼中,許是還不如那走上元門「歪路」的五毒道人。


    因是,這樣端看著,心底裏愈發生厭,範老遂徹底絕了開口問詢她甚麽話的心思。


    他亦無需去問,他隻需要親眼得見便可以了!


    一念及此,原地裏,那凝固在半懸空中的雷霆倏忽間湧動,伴隨著那似是還未響徹,卻已然傳遞到眾人心神之中的雷霆轟鳴聲音,範老的身形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閃念間,淳於淮幾乎是憑借著本能一樣的,捏著蓮花法印揚起了雙手。


    霎時間,焰火與水光便自半懸空中交纏著,似是要在淳於淮的念頭牽引之下,一息間延展成九疊符陣化成層層玉階法台。


    可還不等那符陣顯照,隻倏忽間,雷霆貫穿而來,便將焰火與水光擊潰,原地裏,隻點點微茫晦暗的靈光如火星一般四散去,漸次搖曳著消失在了那隨著雷霆而至的狂風之中。


    隻這一瞬,淳於淮便失去了最後反抗的機會。


    下一瞬,先是範老的身形從雷霆的明光之中走出,緊接著,那散發著磅礴威壓的細密雷網,便已經交織纏繞著,將淳於淮的身形裹挾在了其中。


    其意不言自明。


    隻消淳於淮有著掙紮的意思,隻怕頃刻間便要在那煌煌雷霆麵前化作焦屍,化作齏粉!


    而正此時,範老立身在淳於淮的近前,卻忽地抬起手來,他蒼老的手掌中,正捏著一縷火光與水汽,正是早先時淳於淮所要施展的水火符陣。


    隻是這會兒,那兩道水火法力被範老隔絕著,失去了淳於淮的掌控之後,複被範老一點點磋磨著,窺見了內裏的本真。


    焰火搖曳,水光蒸騰。


    漸漸地,那赤紅與烏光之中,一層暗紅色的妖獸血煞顯照而出。


    瞧見妖獸血煞,範老極敏感的皺了皺眉頭,抿著嘴沒有說話,又將那一縷縷煞氣捏在指尖,正端看著,又將目光看向了不知何時同樣走到近前來的謝成瓊三人


    旁人瞧的不真切,可謝成瓊乃是謝家嫡傳子弟,元門之中再正統不過的修士。


    於是,她隻是一眼觀瞧了去,便默不作聲的朝著範老搖了搖頭。


    這意思是在表示,這些妖獸血煞,盡都不是自海中妖獸氣血之中淬煉出來,這其中細微的分別,謝成瓊還是能夠清晰洞照的。


    眼見得此,範老遂擺了擺手,遂將那兩道水火法力從手中甩散去。


    「唔,這樣看,你修持的是那套演靈咒,不是《黃庭午火三陽訣》與《玄闕子水七元訣》?因此,你也不是丹霞那老虔婆的甚麽後手了?」


    聞聽得此言,淳於淮頗有些不明所以,她張著嘴好半晌,卻不知該如何回這番話。


    隻是那閃瞬間的目光對視之中,她複又從範老的眼神裏麵瞧見了些愈發明顯的輕蔑。


    演靈咒又怎麽了?那《午火》與《子水》二訣,也不過是玄家之中尋常些的法門,豈有秘傳演靈咒這般意蘊高邈、義理渾厚!


    可這會兒淳於淮深知不是該爭辯這些的時候,終歸瞧見了範老的開口問話,因是淳於淮竭盡全力,想要思量著話術技法,想要以此尋出一條活路來。


    「我——」


    字音還剛隻在喉嚨裏打轉兒。


    正此時,卻又見範老極無奈的搖了搖頭。


    「你說我還問你做甚麽!」


    話音落下時,範老一掌抬起,便已經虛虛的擊在了淳於淮的天頂處。


    霎時間,淳於淮隻覺得有一道細微的麻意自她的天頂鎮入泥丸宮內,隻霎時間,便陡然間若雷霆迅疾,傳遍了四肢百骸。


    登時間,淳於淮的身形便僵硬的立身在了原地,她隻覺得自己失去了對於道軀的掌控,可卻也未曾因之而昏厥過去,反而在那一道微茫的雷光裏,教她的心神膨脹開來,思感與念頭竟前所未有的空明與靈動起來。


    也正是此時,忽地,有縹緲騰空的感覺從他的魂魄之中生發,而不知何時,當那雷霆的麻意消弭了去之後,無端的,竟有風從他的魂魄上席卷而過,登時間教他不寒而栗起來,那風極輕柔,可吹拂而過的閃瞬間,卻像是有千萬柄鋼刀從他血肉上割裂過去一樣,無邊的痛苦教他倏忽間徹底清醒過來。


    再端看去時,淳於淮方才發覺,不知何時,自己的神魂竟然已經被那道雷霆擊出了泥丸宮,腳踏著靈台顯照成的虛像,淳於淮立身在道軀天頂上空的三尺之地。


    看了看那僵直的立身在原地的道軀,再看向自己的魂魄神形。


    恍惚之間,淳於淮隻覺得這一段漫長的時間幾如大夢一場,是了,我不是我的姑姑,我不是淳於芷,我是淳於淮,我已死在了靈丘山,早早地死在了靈丘山……


    原地裏,範老未曾理會淳於淮那愈發顯得頹靡,且在隨著思緒的湧動而劇烈波動的魂魄神形。


    此時間,伴隨著淳於淮的神形出竅,那原本


    被淳於淮好生潛藏的修為氣機遂也全數展露,道與法洞照四方,一輪原本幾近凝實,卻如今看去是邊沿處多有些不諧以至於無有渾圓意境的光暈懸照在了道軀的腦後。


    屏氣凝神間,範老的眼波伸出顯照著雷霆,真真目光灼灼的看向那光暈的極深處。


    冥冥之中,似是有著同樣的連綿雷鳴聲從光暈之中傳遞而來,哪怕隔著一整個寰宇般渺遠,卻仍舊能夠教範老聽得真切。


    那是《噬心喚命咒》的聲音!


    「九層靈台上,八寶紫府中。」


    「化千劫而駐庭昌,掌萬法而號丹霞。」


    「……」


    聞聽得此處時,範老總歸還是鬆了一口氣。


    他偏頭看向側旁的謝成瓊。


    「還好!還好!七娘,事情還未到最糟糕的那一步,雖說這會兒的時候,老夫該是最盼著出事兒的那個人,可爭得證道機緣是一回事兒,真個教此獠得逞,波及玄門,乃至於波及整個人族,卻是老夫不願意見到的事情!」


    說罷,範老方才又回過頭去,仔細的凝視著那道凝實的光暈。


    「還好,沒到最壞的那一步!」


    話音落下時,範老的手微微的抬起,捏著一道法印,虛虛的朝著那光暈牽引而去,下一瞬,伴隨著靈光的兜轉,是一縷暗紅色的血光被範老牽引而來,


    下一瞬,範老小心翼翼的以法力包裹著這道血煞之氣,不甘教自己沾染分毫,趕忙翻手間取出了一枚玉匣,霎時間,便密密麻麻的在玉匣之中墊滿了明黃色的符籙,這才將那一縷血煞之氣封存在其中,而後,複又將玉匣趕忙貼上又一道道的符咒封存起來。


    做罷這些,範老方才再度看向淳於淮。


    稍稍猶豫之後,他到底還是一拍手,將淳於淮的魂魄神形重新鎮壓入了泥丸宮內。


    登時間,淳於淮的眼前一黑,隨著身形的僵硬,陷入了長久的昏厥之中。


    原地裏,範老複又看向謝成瓊。


    「有勞七娘了,將此獠好生圈禁在道城之中罷!事關丹霞安危,如今此人已是唯一能探知事情進境的人,不好再傷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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