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維陽未曾長久的關注允壽的神情變化。


    畢竟也算是曾經長久相處過一陣的修士,楚維陽大抵上能夠摸透允壽這裏的所思所想,無非是怕麻煩而已,但若是真個將諸般事情擺在了他的麵前,真正打破了教他反複猶疑的那一層藩籬與屏障,這位神宵宗大師兄,也將會展露出屬於雷修天驕果決的那一麵來。


    因而,此刻楚維陽的目光遂越過了允壽道人,直直的看向了仍舊陷入一派沉默之中的會場內。


    此時間,玄元兩道修士的鼎沸聲勢仍舊處於戛然而止的境遇之中,而隨著楚維陽的話落下,一眼環視去,遂能夠見得泰半元門修士笑而不語,而餘下半數玄門修士,雖說盡皆神情各異,但那種不滿的神色已然明晰的展露了出來。


    楚維陽明白,這會兒大抵這半數的人,盡都在心中謾罵,至少也是在埋怨著自己的。


    而錯非是因為昔日裏一路在外海深處殺出來的聲名,倘若是真正的一位尋常的築基境界散修說出來這樣的話,許是這會兒便已經能夠聽到那些“汙言穢語”響徹在偌大會場之中。


    可饒是如此,楚維陽關注著諸修的神情變化,仍舊有些不明所以。


    緣何竟如此的涇渭分明?


    自己這兒可隻是起了一個頭,還未曾將話說透呢!


    而就在楚維陽兀自沉吟思量著的時候,會場之中,元門一眾修士的前列,白骨觀的霍柏虎道子才笑著開口言說道。


    “山主未曾到來之前,貧道正與諸位言說著這件事情呢,昔日裏上明宮道人欲陷道友於不義,更以親筆手書信箋傳遍諸宗,欲將吾等盡數都拖下水,更要挑明玄元兩道的諸般矛盾,攪動風雲,用意之敗壞,其心可誅!”


    聞聽得此言時,楚維陽遂有所恍然。


    這是在自己抵至之前,白骨觀的修士已經開始往上明宮的身上“潑髒水”了,隻是渾無有實證的時候,在會場之中也隻得落到相互間以言語爭鋒的地步。


    可偏偏楚維陽的現身,言說著同樣的一件事情,反而起到了蓋棺定論的效果。


    因而,閃瞬間的思量之後,楚維陽遂靜靜頷首道。


    “霍道友所言不差,此事,霍道友的想法,便是貧道的想法,你我盡都是事主之一,便是真個有不要麵皮,非得教貧道將昔日的實證拿出來,今日當著諸位道友的麵,賭咒、盟誓,都依你們!”


    言說著這些的時候,楚維陽和盧北海已經緩步走進了會場之中。


    因為瞧見了風波的詭譎,此時間,盧北海主動落後了楚維陽半步,教道人更為突顯出來。


    隻是,當楚維陽走到元門一眾修士麵前的時候,道人隻是朝著諸修微微一笑之後,並未曾落座,反而提起一把木椅,徑直拖到了一空處。


    此時間,會場內玄元兩道的修士盡都坐的涇渭分明,而楚維陽所選擇的空處,則與玄元兩道割裂了開來,但從大略上觀瞧,又稍稍接近於元門諸修士。


    隨即,盧北海有樣學樣,也跟著,將木椅放在了楚維陽的斜後方,隨之落座。


    而直至此刻,複又環視了會場一圈之後,楚維陽慵懶的倚靠在木椅中,朝著眾人注視的目光攤了攤手。


    “好罷,列位,退一萬步講,不提那吾等手中沒有實證的事情,可另有一處,卻被諸位生生忽略了去,上明宮欲害貧道於不義的事情,總歸不會是假的罷?散修琳琅一脈龐師全家老小的骸骨和行頭,這會兒盡都在貧道道場左近海底裏沉著呢!


    再有,上明宮的道子當初時在信箋上是怎麽寫的?”


    說及此處時,楚維陽偏頭看向了一眾元門修士。


    而原地裏,不等霍柏虎回話,一旁的皇華宗道子張都反而開口接茬道。


    “是言說道友實乃邪修魔道,要白骨觀的道友以相同法脈之大教道子的身份約束於你,更要諸玄門道子出於正邪之別,於道友以懲戒。”


    而話音落下時,瞧見諸修盡都看向了自己這裏,張都得臉上反而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亦攤了攤手。


    “諸位若是不信,賭咒、盟誓,都依伱們。”


    大抵又有不少人暗自撇著嘴想要罵人了。


    隻是因著這句話,諸修終是不再凝視張都,反而回看向了楚維陽。


    而原地裏,楚維陽臉上的笑容更是譏諷。


    “諸位,你們看,問題便出在此處,貧道,是地師一脈的散修,算上後麵兼具的雷法與鍛體之道,仍舊未曾掙脫出散修的範疇,而這三者,不論是哪一種擺出來,都不是純粹的元門修法,是也不是?


    然後貧道,便在上明宮道友的口中,成了要被白骨觀道友約束的邪修魔道!


    還有貧道身旁這位盧道友,他是散修之中的劍修一脈,諸位也曾見過他演法,連部完整的劍經都未曾見過,隻靠著自己的才情生生的闖出了一條路來。


    然後盧道友,便在乾元劍宗道友的口中,成了有道爭,要被趕盡殺絕的元門劍修!”


    說及此處時,人群之中那些靈醒之輩,元門道子已經展露出來古怪的笑容來,而玄門修士們的臉色則更為陰沉了些。


    隻是楚維陽那冷鬱的目光環視著會場,略顯得悲愴的聲音仍舊在不住的回響著。


    “諸位,至於今日,玄門是玄門,元門是元門,散修是散修的共識,到底還存不存在?這一代,腆顏說,散修之中出頭的天驕不多,以貧道與盧道友占得前列罷?可吾等隻是稍稍出頭,便要被革出散修的門牆,要被劃歸到元門修士的範疇之中?


    這件事情,是玄門之中隻一二人這麽想並且這麽做的?還是大家都是這樣看的?若都是這樣看的,那麽也好,吾與盧道友勉勉強強,也能代表諸散修,當與散修之中幾位隱世的大修士傳書,這日後,便不再有純粹的散修了,吾等當自稱元門散修,如何?


    這件事情該好生的議一議!反正小孟道人還未曾被人找尋到,事情無有蓋棺定論之說,便是吵翻天,能有甚麽樣的結果?可散修到底還是不是散修這件事兒,依貧道看,今日便能夠有個結果!若這果真是天地之間的大勢,吾等自然不會違逆!


    可若這隻是玄門之中兩三人的醃臢算計,隻是那上不得台麵的陰私伎倆,事涉道統之爭,這是道爭之中的道爭!莫怪貧道要當眾將之揪出來,與其以決生死而定勝負了!”


    話音落下時,是楚維陽這裏蓬勃展露的殺念,霎時間便好似是要刺破這偌大會場的穹頂一樣!


    而在這樣淩厲的殺機環繞之下,諸修也好似是後知後覺般的才又回憶起來,眼前之人是怎樣攫取那偌大聲名,是怎樣在外海鼎立道場,號琅霄山主的!


    而且,也許並非是上明宮的道子謀算落空,實則不過是楚維陽的手段真正高卓而已,才能夠有龐師一行盡皆覆滅,才能夠有楚維陽今日坐在此處,朗聲言說此事。


    一派沉默之中,楚維陽環視四方,心中隻是冷笑。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主動從道場之中走出來,到底是為的甚麽,而之後的諸般行事,第一要務又是什麽。


    畢竟,自小孟道人伊始,諸般事情盡都發生在楚維陽的“家門口”,躲個一時半刻還無妨,若是長久的時間都不現身,待得風波真正變得洶湧起來的時候,隻怕反而要被人懷疑上。


    而且就像是此刻上明宮修士不在,縱然是玄門同道幾經遮掩,終歸還是將白骨觀的道子生生被潑出了髒水來。


    倘若自己不現身,便無從確定這風波又要“無常”到甚麽樣的境地,許是要被有心人以同樣的手段對待。


    而唯有自己切實的現身在此地,才能夠及時的將一些說法駁斥,將一些髒水避開。


    甚至還可以更進一步,便像是此刻一樣,主動掌握著言語的權柄,推動著那無常的風波,朝著自己料想的局麵演化——


    將一件事情徹底的蓋棺定論,在最短的時間內錘死,並不是楚維陽的目的,不論是上明宮還是五行宗的諸修受到波及,盡都隻是楚維陽的次級目標,楚維陽真正的主要目標,終歸還是要落回到這場風波的初衷上麵來——


    亂!極盡可能攪亂局勢!並且盡可能的延長這紛亂的風波,而最終的目的,則在於為自己道場的蛻變與升華爭取時間。


    若這樣講,上明宮與五行宗都還算不得甚麽,真正被楚維陽謀算進這場謀局之中的,實則是九元螺聖!


    他愈發能夠清楚的分辨出來,甚麽是目的,甚麽是達成目的所需要經曆的過程!


    因而,在楚維陽發覺到小孟道人意欲擄奪自身修法的事情,已經被霍道子先一步拿出來攻訐上明宮之後,楚維陽便主動轉變了策略,將風頭落回到最早的這一樁已經在外海傳遍,並且教人無法辯駁的事情上麵來了。


    於是,原本顯得嘈雜的會場,登時間,複又在楚維陽這般的逼問下,噤若寒蟬一般,盡皆陷入了死寂之中。


    一言而決散修歸屬?


    若是真個教散修歸入元門一脈,這甚是是遠邁五行宗法脈外泄的大勢!是真正足夠改變玄元兩道盛衰的大勢!


    沉默,長久的死寂一樣的沉默。


    連帶著,原本想要邁步走入會場之中的允壽,也生生頓住了腳步。


    而就在這樣的沉默之中,楚維陽的聲音複又緩緩地響起。


    “既然如此,便莫怪貧道一個個的點名了,純陽宮的道友何在?說句準話罷!貧道要見你的心意,賭咒、盟誓,自己選一個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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