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那夜人人驚慌匆忙,又是夜色晦暗不明,此刻她方才看清對方的麵容。這慕容的容貌……真個是眉攢風雲,目含秋水,一張臉龐如同聚集了大自然全部的靈力,神來之筆雕刻出來一般標致,找不到一絲缺憾,令人驚豔不已。


    慕容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目光一凝,令池桃心裏咯噔一下——他該不是認出自己了吧?


    好在他旋即移開了目光,池桃暗暗鬆了口氣。


    旁邊的這位藍衣公子與白衣公子生得是完全相反的風格,眉目俊朗,嘴角含笑,令人望之便如沐春風,親切隨和許多。


    二人如同一日一月,月華之美,日色之暖,相得益彰。


    藍衣公子見池桃看著慕容有一瞬間的失神,似是已經習慣了,在池桃眼前晃了晃手:“這位小哥,回神啦!快去點單吧!”


    池桃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飛跑下樓。


    剛到一樓,便被汪掌櫃拉住:“可是…..?”


    池桃點點頭:“應該是。讓揀招牌菜上!”


    “招牌菜……”汪掌櫃念了幾句,“冷碟上鹵驢肉、小蔥豆腐、老醋花生,熱菜上黃燜羊肉、玉米菘菜、椒鹽五花,再做個魚頭雙拚!”


    池桃忙去廚房報了單,又提了一壺熱茶,兩碟豆幹放在托盤上,端著上了二樓。


    敲開雅間門,池桃手腳麻利地把豆幹放在兩位麵前,又倒了茶水:“二位公子,飯菜已經點好,還請稍後片刻。這是餐前茶點,最是開胃,不妨用一點。”


    小廝連忙打開隨身帶的包袱,拿了個烏木盒子出來,打開奉上。


    藍衣公子從裏頭拿出兩雙鑒銀的筷子,又遞給慕容一雙:“嚐嚐吧。”說著自夾了一條放進嘴裏,眼睛一亮:“嗯,不錯。這叫什麽?”


    “回公子的話,這是五香豆幹。是咱們迎賓樓獨創的特色,府城裏獨此一份呢!”


    “好!還能有獨創的菜色,雖是小食,也著實不錯。”


    “小的替這豆幹謝公子稱讚!”


    慕容瞟了池桃一眼,池桃卻全身一涼——這人麵容絕美,怎地看人的眼神如此冰冷?慕容卻不再看他,向藍衣公子道:“這小二倒是伶俐。”


    藍衣公子哈哈大笑:“難得你會讚人一句的,就語氣冷冰冰出門也不知道改改,也不怕嚇著人家。”對池桃溫言道:“你快去催菜吧。”


    池桃退出雅間,靠在牆上吸了口氣,那冰冷的壓迫感才逐漸褪去。


    穩了穩心神,趕快到廚房,冷碟熱菜便走了起來。


    平心而論,迎賓樓的菜在府城做得還算是不錯的,用料也足,所以多年來一直屹立不倒。


    不過三刻鍾,樓上便傳話來,請掌櫃上去。


    汪掌櫃深吸一口氣,臉上一副悲壯的表情,心裏卻是打著鼓,推開了雅間的門。


    沒一會兒,汪掌櫃眉開眼笑地送了兩位出門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走得遠了,汪掌櫃還定在門口,保持著微笑的表情。


    池桃從後麵捅捅汪掌櫃的腰:“人早就走遠啦!您老要當望夫石啊?”


    汪掌櫃皮球般的身子圓滾滾的,卻是個靈活的胖子,旋風般轉過身來,一雙胖手抓住池桃的肩膀搖晃:“少東家說咱們菜做的好,小食也好,夥計也機靈!”他捧住自己的圓臉:“天啦,竟然得到少東家的讚揚了!”


    池桃單薄的身子差點散架,扶著牆咳了一會兒:“您激動啥…..剛我上去收拾,他們都沒吃兩口……”


    “呃?”汪掌櫃石化了。


    池桃繼續潑冷水:“他們這樣的貴公子,都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哪會看得上咱們這樣的菜色?”


    汪掌櫃有些灰心,旋即又振奮起來:“不管怎麽說,少東家說了,每日送半斤新鮮豆幹過去老宅,還指定了你去送。這就是肯定!”汪掌櫃摸摸下巴:“對了,老宅比較遠,在城東!”


    “哈?”輪到池桃石化了。


    於是,領了新差事的池桃,便在第二天一大早,踏上了步行前往所謂“老宅”的路。


    昨日汪掌櫃已經告知池桃,原來東家姓史,祖籍也不在本地,隻是爺爺輩曾在此做過官,娶了當地的姑娘,因而丟了些家產在豫州,後來將這酒樓給了出嫁的史姑娘做嫁妝。史姑娘嫁到謝家,來的這位謝公子,正史姑娘的長子,也是謝家長房嫡子,單名一個遙字。


    為了不耽誤酒樓上工,池桃提早一個時辰便出了門。


    按著汪掌櫃告訴的路線,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到了城東謝家老宅。


    這座宅子規模不大,看著有些舊了,可門口的石獅子依然氣派。


    池桃摸了摸石獅子的頭,便上前叩門。


    一個老仆伸出頭來:“找誰?”


    池桃晃晃手裏的油紙包:“迎賓樓的。昨日謝公子囑咐,每日送些豆幹來。”


    老仆“哦”了一聲,把門開的大了些:“進來吧。”


    引著池桃進了宅子,穿過影壁,又走過夾道,跨過連廊,便是一座小小的院落。


    院中種著一棵桃樹,正是陽春三月的時候,梨花已經開得層層疊疊,重重地壓彎了枝頭。


    微風一吹,有開得早的,便灑了潔白的花瓣下來。


    宛如紛紛落雪的梨樹下,立著一人,宛如謫仙。


    依然是一襲白衣,依然是冰山般的麵無表情,是那位慕容公子。


    畫麵實在太美,池桃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屋裏踢踢踏踏地走出衣冠不整的謝遙,腰帶尚未係緊:“哎,來送豆幹了?”


    忙有小廝迎上來接過豆幹,又丟了幾個銅錢給他:“少爺賞你的!”


    入鄉隨俗,別人把自己當主子打賞的錢,池桃自然不會拒絕。她利落地行了禮:“池陶謝過少爺!”


    謝遙點點頭,笑著對慕容的小廝道:“昨兒被你少爺折騰一晚上沒睡,如今豆幹來了,快沏壺好茶來給我醒醒神。”


    謝遙的小廝苦著臉道:“公子,你這幾日都沒有好生吃東西。今兒又一起來就喝茶吃這什麽豆幹,該不會又不想吃早食了吧?”又不滿地瞪了池桃一眼,小聲嘟囔著:“都是你,來這麽早….要不公子還興許能用些正經早食!”


    謝遙輕輕敲了一下小廝的頭:“多嘴。”


    那小廝卻是眼睛一亮:“對了,昨兒汪掌櫃說了,豆幹就是你賣給酒樓的。既如此,你可還會做別的?若是能入了公子的眼,公子少不了你的好處!”


    謝遙踢他:“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池桃卻心頭一動,謝家在京城,謝遙又是來豫州遊學的。既為遊學,那總要回京。且謝家可是做官的,若在阿楚的事情能夠請謝家出麵,那總比她們幾個投靠無門的強!


    就算不為以後在京城立足著想,相處了這些日子,池杏已經與阿楚十分融洽,若是自己不能幫著阿楚找回身份,隻怕池杏也會為她傷心。


    池桃便笑吟吟道:“若是公子能給我個能幹的廚娘幫我,我倒是可以弄些新鮮花樣來給公子嚐嚐。”


    眾人一怔。


    小廝心中暗喜,若不是出門前,夫人再三囑咐了,若公子回去輕了一兩,都要拿他是問,自己才不會推出你這泥腿小子。不過是把你當替罪羊罷了!回去便說,是這小子弄的什麽豆幹倒了公子的胃口,又不知天高地厚自薦,做的飯食也不合口味!


    謝遙挑了挑眉:“你這麽說,我倒有些好奇能做出什麽了。”便吩咐小廝:“聽雨,你帶這位池小哥去廚房,給幾個廚子他。”


    聽雨巴不得一聲,對池桃抬抬下巴:“走吧。”


    見人去的遠了,慕容才開口:“他一個跑堂的小二,能做出什麽?那豆幹估摸著是家鄉特產罷了。”


    謝遙倚到紫竹躺椅上:“管他呢。我也真是餓了,死馬當活馬醫唄。”


    “原以為你的病治好了……這麽些年,伯母也沒查出真相麽?”


    謝遙苦笑:“不過是看身體狀態罷了……若不是靠藥丸吊著,我怕是早已餓死了。”說著沉默了下去,慕容本以為他不會在開口了,長久才聽他悠悠歎了口氣:“真相麽,也許真相,會更傷人吧。”


    這邊池桃一路跟著聽雨,見聽雨一副不忿的樣子,心中莫名其妙,眼珠一轉,問道:“聽雨哥,你是不是謝公子身邊最得力的啊?”


    聽雨立刻把胸膛挺起來:“當然是了!我可是夫人給公子的!”其實謝遙身邊還有個專門伺候筆墨的觀風,知書識字,頗有智計,深得謝遙倚重。


    池桃笑道:“果然呢,聽雨哥小小年紀,就能跟著謝公子走南闖北,真是厲害。”話鋒一轉:“就不知謝公子喜歡什麽口味?”


    聽雨性子跳脫,被池桃三言兩語奉承幾句,早已把心裏對池桃的幾分不滿拋到九霄雲外,馬上打開了話匣子:“嗨,別的你也不用知道,就是我們公子口味十分挑剔,哪怕是禦膳房做的吃食,一百樣裏也不見得有兩三樣合胃口的。”


    是吃的太飽吧…….


    “餓了總會吃啊。”


    聽雨大搖其頭:“那是一般人,我家公子可不是。哪怕兩天沒吃,噴香的飯菜端到麵前,興許一樣沒胃口!”


    厭食症?


    “看起來謝公子身體還康健啊。”若是厭食症,應該早就餓得麵黃肌瘦了。


    聽雨得意道:“要不怎麽說我們公子天生貴人,命不該絕呢。原先也是因為吃的太少,身子一直病怏怏的不好,夫人精心養到九歲上,實在是虛弱的不行了,人都昏迷了。結果就來了個遊方的道士,在後巷子裏搖著鈴鐺招攬生意,說來也怪,夫人哭得那樣,又是深宅大院的,哪能聽見後巷子裏的聲音?偏夫人就聽見了,趕緊讓人出去請。人一來,就看了看臉色,給留了一葫蘆藥丸並一個方子就走了。連米湯都灌不下去,偏把這藥化在水裏就能灌下去了,沒多會人就醒了,還精神著!往後啊,多少還能吃點東西。若是實在吃不下,就服一丸藥,就也不覺得餓了,人也有力氣。我們公子還習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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