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他咀嚼著這兩個字,“你可願隨我回中原?”


    少女站直身子,淒然一笑:“喪國之女,談何不願?隻是我弟弟尚且年少,還請容許我把他帶在身邊照料。”


    那西燕皇子慕容淩已經十三了,不是幼兒,留他一命便是留下禍根,可他還是應了。


    謀臣數次勸說,既然已經收了琳琅公主為妃,悄無聲息地弄死慕容淩便也是了。可他不肯,還在慕容淩成年後,封了他為懷恩侯。


    縱使琳琅常年不見笑顏,縱使她一無所出,可他依然日日宣她陪侍,給了她在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不,就算是皇後,也要對她禮敬三分。


    琳貴妃受不了武德帝深情如斯的眼神,聲嘶力竭地大吼:“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你以為你待我多好!你以為你愛我!”


    武德帝回過神來,搖搖頭:“朕什麽都知道。你不叫琳琅,你是蘇曼殊。”


    琳貴妃大驚:“你……”旋即淒然一笑,“你竟然連這都知道。”她看了慕容淩一眼,“卻還容許他活著…….”


    “你是他的表姐,也是訂下婚約的未婚妻。”武德帝想直起身子,卻被傷口牽痛,皺了皺眉頭,“不管他是什麽身份,終究是你在意的人。再說,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朕怕你也不想活了。”


    琳貴妃怔怔地聽著,終究落下淚來。


    武德帝撐著身子夠到金牌,塞進琳貴妃懷裏:“你同他走吧。天大地大,總有你落腳的地方。若想起朕了,再回來。”


    琳貴妃咬著唇,終究一跺腳,對慕容淩:“走吧。”


    慕容淩沉默著帶著琳貴妃,一路出了芙顏堂,張鋒帶來的人紛紛怒目而視,可懾於那金牌背後的皇權,竟無人上前阻攔。


    兩名侍衛拽著太醫匆匆衝了進來,張鋒急急道:“快給皇上診治!”


    太醫不敢怠慢,放下藥箱,仔細查看了一番傷口,取了藥來包紮了,又送了一丸藥給武德帝吃下,方才鬆了口氣:“皇上福澤深厚,這傷口雖深,可並沒有傷到要害。”


    院子裏雅雀無聲的一幹人也吐出一口氣來,再次伏地山呼萬歲。


    池桃的眼睛隻遠遠盯住了華音郡主,隻有她目露難以掩飾的失望之色,卻緊緊咬住嘴唇,也跪拜了下去。


    武德帝已被扶走,假華音郡主再無可乘之機。飲園也已經被京畿大營接管,叛軍一一被拿下,池桃此刻一身飲園侍女的打扮,卻並非飲園下人,若被捉住,定然說不清楚,她趁著天黑溜下樹來,走小路去取了藏好的小廝衣裳,換妥當了方才轉出來,拽著一名侍衛哭道:“我是謝家的小廝,與我家公子失散了……”


    池桃當天匆匆被送回竹枝巷,再接下來,便隻是從聽雨時常跑來說起的,謝遙在這次平叛中立了大功,受張鋒極力舉薦,武德帝已經破格擢升他為禦林軍副指揮使,加四品緋袍,家中迎來送往,觥籌交錯,賀喜之聲不絕於耳。


    聽雨得意洋洋:“這回我們家那老太太跟林姨娘可算歇了扶正的念頭,有我們公子在,在皇上麵前比我們老爺可是得臉多了,誰還敢在夫人麵前跳腳?”


    池桃不覺微笑:“想必夫人也高興得很。”


    如此再過了十幾日,謝遙沒來,卻聽說齊王進京了。


    阿楚高興的跳來跳去:“父王定是收到謝遙的信,來接我!”


    自從聽說慕容淩已經帶蘇曼殊離開,阿楚很是鬱鬱寡歡了一段時間,見她終於開心了起來,全家也跟著高興,池桃故意逗她:“說不準你父王見那假郡主又知書達理,又會這會那,哄得太後高興,就認了她是女兒,不要你了呢。”


    阿楚不服氣地揚起小臉:“才不會!我一向是父王最喜歡的女兒,他不要誰也不會不要我!”


    可又等了幾日,始終不見人來接,阿楚這才急了起來,幾次在藩王落腳的鴻臚寺門口徘徊,都被人趕了回來。


    這日晨起,謝遙來叩門。


    邵成急忙請進來,喚了池桃出來。


    池桃見他一臉凝重,不由也心下一沉:“怎麽了?”


    “齊王進京了,你可知道?”


    池桃點點頭:“按理他收到你的信,知道阿楚現在我這裏,卻一直未曾派人來。”


    謝遙慢慢道:“他已經見過了皇上和太後,也見到了假郡主,卻並未說出那是個冒名頂替的……不僅如此,還說謝恩太後和皇上替郡主許了京城的人家,不過慕容淩知恩不報,如今還一走了之,丟下郡主,所幸郡主年幼,並沒有圓房。”謝遙的臉稍微紅了下,“還請太後再給她指一門婚事。”


    池桃大驚:“你是說,齊王認了假郡主?”


    謝遙肯定地點頭:“不僅認了,而且當時我在場,見到假郡主時,他臉上可一點驚訝之色也沒有!”


    池桃慢慢坐在椅子上,思索了片刻:“說起來,我一直有些奇怪。那日在飲園裏,皇上突然來的時候,我聽到端王和王妃說話,很是匆匆忙忙的樣子,趕著準備這個那個,收拾見駕的地方,並不像有所準備。按理說,他若有那個心思,早已與琳貴妃暗中勾結,那日應該是做好萬全的準備,拿準了琳貴妃一定會說服皇上來飲園才是。”


    “你也覺得蹊蹺麽?”


    “你明明也發現不對,還明知故問。”池桃沉思道,“還有,我在懷恩侯府的時候,偷偷見過假郡主和人見麵,她叫那人主上,可那人的聲音,與端王並不相似。”


    “是我們想岔了。先是讓假郡主進京,擺布太後將假郡主指婚給慕容淩,再做出端王勾結假郡主造反的假象,假郡主背後是慕容淩,慕容淩背後是琳貴妃。隻要琳貴妃成功殺了皇上,他再跳出來宣布真假郡主的真相,人們都會以為是端王陷害他妄圖一箭雙雕地篡位……”


    “阿楚同我說過,雲南民風開放,許多人都曾經見過她,足可以佐證阿楚才是真正的郡主。”


    “不會有人想到,這真假郡主的棋局也是他一手布置。而那時,能繼承皇位的人便隻剩了他一個。”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池桃有些無力:“那這樣的話,我們原先全都推測錯了……齊王原先的計劃已經失敗了,琳貴妃也沒能得手。如今認下假郡主,便是圖謀後手。”


    謝遙看著她苦笑:“你還不知道,他已經說服了皇上,將郡主許配給我。”


    池桃“啊”了一聲:“為何是你?”


    謝遙搖頭:“或許是恨我攪局,或許是因為我如今也算皇上近衛,若是能夠收攏,便又多些勝算。”他看著池桃,“又或許,他用嫁女來試探我,把我綁成自己人……我已經準備明日去見皇上,與他說明這件事。”


    “疏不間親……何況齊王既然敢正大光明地上京來,便也不怕你指證他,他隻要說阿楚是妄攀皇親,便可把自己摘出來。再說,你忘了如今太後尚在,剛剛失了一個養子,傷了一個親子,怎會相信你一個外人的話,容許你往齊王身上潑髒水?你沒有證據。”


    謝遙有些急切:“阿楚不就是證據?”


    池桃苦笑:“齊王可以指鹿為馬,但做爹的不認這個女兒,你說太後信誰?說不定還會治阿楚的罪!”


    兩人對坐沉默良久,謝遙沉聲道:“你別急,他既然又布了局,總有出手的時候,我們見招拆招便是。”


    池桃忽然聽到外頭輕輕地響了一聲:“誰?”


    廳門被一下子甩開,撞在牆上又彈了回去,卻是阿楚衝了進來,滿臉是淚:“你們胡說!我父王不是那樣的人!”


    池桃嚇了一跳,阿楚平日起的都比眾人晚,沒想到今日這樣早,還悄悄在門外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連忙去拉她:“你別急,這都是我們的猜測……”


    “胡說!都是胡說!”阿楚連連後退,眼睛通紅地瞪著二人:“我自己去問他!”


    池桃暗叫不好,急忙追了出去。


    大門敞著,邵成正在門口逗弄謝遙騎來的馬兒,聽見動靜疑惑地回頭看進來,卻隻見阿楚披頭散發地衝了出來,飛快地往巷口跑去。


    隨即池桃也跟了出來:“快跟我把她攔住!”又扭頭對謝遙道:“你是官身,先別出來!”


    池桃來到這裏後日日有意識地訓練自己,前世的本領也拿回了七七八八,可沒想到阿楚聽到他們談話後心內又驚又怕,滿腦子都隻想衝到齊王麵前問個究竟,竟然跑得飛快,一個眼錯便不見了蹤影。


    為了安全,謝遙給池家安頓在竹枝巷,本就靠近城心,離六部和鴻臚寺都不遠,阿楚竟然一路像箭一樣直衝到鴻臚寺門口,池桃方才堪堪趕到:“你跟我回去!”


    阿楚尖叫著躲開她的手:“少來裝好人!我自去找我父王,若是他不認我,我也不活了!”


    池桃頭疼不已,顧不得邵成驚詫的神色:“若是他是為你而來,早該來接你了。可你剛才也聽見謝遙說了,他認下了那假的!不管是什麽原因,你現在突然闖到他麵前,總歸沒有好結果!”


    “我不管!”阿楚尖叫起來,“明明我是真的!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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