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霞猶如潮汐席卷過西雲。


    緩緩的腳步踩過殷紅的地麵,暗色的液體浸著泥壤漫了出來,收刮屍體的聲音裏,黑壓壓一片老鴉從地上驚飛,或盤旋天空,或落在附近的樹枝上,眨著通紅的眼珠子,發出滲人的啼鳴。


    哇哇——


    過去的步履驚起一隻烏鴉,才上半空,一支羽箭飛來,將它正中。


    廝殺停息的戰場上,一匹褐色戰馬躁動的擺著鬃毛,上方的將領望著正落下的烏鴉,臉色冰冷,鷹隼般的目光掃過周圍,麾下的西涼兵正將同伴攙扶,或給地上的魏兵補刀、然後收刮,那麵破破爛爛的魏旗歪斜插地上,讓他感覺有些刺目。


    “娘的……總感覺我當了叛將攻打自家兄長。”


    長途奔襲汾州的途中,他已經知曉魏軍虛實,自燕國內亂,大將軍起兵反抗暴政,這支屯紮的魏軍夜裏渡河進入汾州,為震懾後麵城池,魏軍在平商實行十日屠城,四萬百姓被封閉城內,幾乎屠絕,屍體拉到城外堆積成山。


    以至於後麵的城池抵抗並不強烈,一看打不過,太守、縣令悉數投降,直到聊鄉侯王敬帶兵在廣駿布下防線,他並不精戰陣,麾下兵馬也都是東拚西湊出來的郡縣士卒,堅守廣駿十五日,最終兵敗戰死。


    在城頭被敵將梟首。


    廣俊隨後也被魏軍實行屠城三日,三萬六千多名百姓被殺,全城財物被洗劫一空,不少女子被侮辱,一部分性子烈,敢於反抗,皆被殺害,剝光衣物掛在城牆下。


    對於慘烈的屠城,夏侯淵、張郃原本沒有多少感慨,當年曹操在徐州做的事,比這還要來的恐怖。


    但如今身處燕國這邊,換了立場之後,再看這場慘劇,心境又是不一樣的了,兩人心頭已蘊起了怒火。


    鷹隼的目光望著戰場,地上到處是箭矢、遺落的兵器、魏軍士兵的屍體,片刻,一騎持刀奔行過來,來到夏侯淵身邊,說出了同樣的話。


    “……有沒有那種感覺……”


    不用張郃說出後麵的話,夏侯淵已經抬手讓他別說了,“儁乂,暫且不談,打掃完戰場,我們退出魏兵進攻線……他們很快會反應過來。”


    出筠州後,這支一萬人的西涼軍隻有五天的幹糧,出其不意的一戰,斬首四千級,擊潰同等數量的魏兵,著實讓長途奔襲的憋屈發泄了出去。


    不過汾州半境已在魏軍手中,他們所處的位置正好是對方占領區,眼下偷襲得手,收刮了幹糧和財物,便要立即撤出這裏。


    畢竟魏軍這次入境五萬兵馬,加上汾州降兵,兵力高達七萬,領軍之將聽說是魏國一員宿將,不過這些夏侯淵根本沒放在眼裏。


    來這裏的,誰還不是沙場宿將呢。


    年輕時候,不學無術,領軍征戰皆不如族中兄長,後來知恥而後勇,遍觀兵書,領悟屬於自己的一套戰法。


    兵貴神速,出敵不意!


    逐馬超,破韓遂,滅宋健,橫掃羌、氐,虎步關右。足以證明自己的戰法,可惜最後被一老卒砍殺,讓人恥笑。


    過往種種,他要在這裏找回來。


    “儁乂,配合呂布那廝,給他們來一場關門打狗吧,”他在馬背上望著那麵殘破的魏國旌旗,眯起眼簾,低聲說了一句。


    夜色降下。


    往北一百七十裏,汾水城外,魏軍大營。


    篝火錯落延綿十來裏的大營裏,斑斑點點的火星升騰夜空,中軍大帳裏,魏軍諸將站在主帥身後,看著掛起來的地圖。


    石敬重(chong)望著圖上插著的小旗,在聽完副將蔣遵的匯報,他將後方一麵旗幟撤去,換成了燕軍的旗幟。


    “這支燕軍從筠州過來,應該是燕國朝堂那支叛軍派出的勁旅!”


    這位魏國大將,約莫四十左右,他身材高大,穿著甲胄彷如一頭人熊站在那裏。


    他麵容端正,濃眉濃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身上甲胄奢華貴重,甲領自胸甲有著鎏金的紋理,但不少地方,有著細細碎碎的擦痕,看得出,曾經打過凶險的鏖戰。


    披風從被他解下,丟到給近侍,望著地圖繼續說道。


    “燕國那支叛軍,連續擊敗燕國超過三十萬人的兵馬,是不可多得的對手。陛下遣我率軍渡河,拿下汾州,劃地為魏,必然不能輕易退走。”


    他看著盯著地圖,點了點一片黑旗中間,那支燕旗:“一萬對一萬,斬我方四千人,其來勢洶洶,諸位將軍萬不可輕敵,此人尋找戰機之準,絕非等閑之輩,告知後方幾營兵馬,搭建烽火台,發現敵情立即點燃烽火,傳訊全軍。”


    “蔣遵!對汾水城的攻勢不要停下,攻下此城,依托城池,再展開反包圍,將這支燕軍吞掉!”


    “是!”蔣遵呯的拱起胡搜,轟然應諾!


    命令下去,石敬重轉身走回長案坐下來,倒上酒水滿飲,然後重重放在案桌,眼中露出激動的神色,不久,營中開始修繕損耗的攻城器械,組織登城的敢死營!


    帳中諸將望著地圖,握緊拳頭。


    天光微微發亮,汾水城牆上,已是一片廝殺慘烈,魏軍敢死營在淩晨悍然發起了攻勢,做為依靠汾水河為天然屏障的城池,城中守兵、百姓將魏軍推進的攻勢抵擋了整整七日。


    今天的攻城顯得格外猛烈,三營兵馬佯攻,敢死營夾雜當中,瘋狂攀登城牆,殺上去又被打下來,再殺上去!


    石敬重坐在帳裏,聽著外麵廝殺聲、傳令聲,並沒有太多的反應,周圍都是來來去去的軍中將領、校尉、傳令兵。


    此刻,他看著地圖上不斷變化旗幟,不時攔下來往傳遞消息的士兵,詢問幾句,然後皺起眉頭,將人打發走了。


    這是上午傳來的消息,布置在大軍後方的數營,在修建烽火台時,被那支筠州來的燕軍偷襲,對方一擊就走,沒有絲毫停留。


    但從對方收刮輜重來看,石敬重推測對方根本沒有糧秣支撐。


    他抓過地圖外沒動過的幾麵旗幟插到圖上,目光堅定:“調四營護衛大軍後方兩翼。不能讓對方襲擾主力攻城!後麵修建烽火台的六營兵馬,分出兩營追咬對方,吊在他們後麵就可,我要隨時知道他們的動作!”


    周圍諸將齊齊點頭,拿下汾水城,這場戰事的主動權才是完全拿到手裏,到時集中兵力,再幹掉身後這隻蒼蠅便是。


    然而,從魏軍的地圖上來看整個全局,抽調的四營魏軍移向主力後方左右兩翼時,夏侯淵的兵馬在襲擊了一座正修建的烽火台,便知道對方的算盤。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當即就將一萬西涼軍分成兩股,一支五千他親自率領,另外五千由張郃統帥,反其道而行,向南發起鉗形攻勢沿途絞殺魏軍的後勤補給線。


    至於追咬身後的四千魏兵,夏侯淵沒想過要吃掉對方,就是讓他們跟著,讓對方看著自己一點一點的後勤斬斷,將消息傳回主力。


    幾日間傳回來的信息,對方出其不意的舉動,讓石敬重有些詫異,之前的布置完全變成了無用功,他沒料到這支燕國兵馬根本就沒想過要救汾水城。


    看著地圖上對方移動的軌跡,像一條螺旋,朝著渾河過去。


    “嗬嗬……難道他們不清楚,我軍補給早已放到廣駿城中?”


    魏軍屠城,將城裏清之一空,就是為了借助城牆便利,以免糧秣重地被人偷襲,然而他說完這話,眉頭又皺了起來。


    不對!


    “他們……我**”石敬重猛地站起來,破口大罵!


    對方是奔著渾河北岸的船隻去的!


    一旦河岸失守,船隻被燒毀,他們立馬變成一支孤軍!


    他預想中的事情,此時已經在發生了。


    ……


    微風徐徐,嫩綠的青草在陽光照射下,光影逐漸傾斜過去。


    平商城已成了一座死城,四萬百姓的屍體在土壤下依舊傳出濃鬱的臭味。


    土壤間沾染血垢的塵粒輕微的顫動,隨後劇烈的跳了起來,一隻隻馬蹄轟然踏下,無數的塵粒揚起,在空氣彌漫開來。


    一匹戰馬奔湧疾馳,從塵埃裏衝出的同時,緊跟在後的,是密密麻麻的騎兵群落迅速穿行。


    最前方騎紅馬的身影,金冠束發、獸麵吞頭連環鎧,身形魁梧粗壯,座下那匹紅馬狂奔中發出一聲聲嘶鳴。


    遠方,隱隱有水浪奔騰的聲音傳來。


    那是一條上百丈寬的大河,奔騰不息不知多少歲月,經過無數人的經驗,此處河段的激流是最為平穩,如今這裏停滿了來自南岸魏國的大船,修建了延綿數裏的軍營,成千上萬的魏兵在這裏駐紮。


    這天上午,安靜的軍營感受到了不祥的氣氛。


    外麵巡邏的偵騎,眺望西麵,燦爛的天光下,山丘和林間的平原,無數的戰馬沿著寬敞的河岸奔湧。


    調轉方向,縱馬狂奔。


    接到傳訊的軍中大營,一撥撥的士兵衝了出來,還未等他們在河岸結陣,碰上的是並州狼騎這支控弦騎兵。


    四千多人,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就被打殘,甚至被呂布追殺到他們大營附近,隨後調轉馬頭,衝向河岸,這邊駐守大船的士兵忙著升帆,想要駛離渡橋。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火箭自岸邊的三千狼騎手中飛向天空,燃燒的火雨紛紛落下岸邊一艘艘大船。


    最易燃的船帆頃刻間燃起大火,黑煙如龍衝上天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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