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長徐扛口袋進院兒話音才到,屋裏應聲緊讓恩長。恩長知道牛滿枝守活寡不敢進屋,正要把口袋撂窗跟下,才一抬頭,就和支開窗戶朝外望的牛滿枝撞了個正臉兒。隻見敞戶支窗的炕麵上,站窗前的牛滿枝麵色暄紅,扭捏含情看他,不一會兒,抱火盆兒一樣熱情的牛滿枝,朝窗跟兒的恩長擺手,執意要恩長緊溜進屋。恩長癡楞一會兒,正要扭身就走,卻被炕上的牛滿枝喊住,隻見炕上的滿枝扭捏一陣,便款款地脫衣。恩長別過了臉頰,這漢子忽然感到羞愧,眼前一陣熾熱的暈眩過後,擰身就走開了。一隻雄雞,登上牆頭,圓睜雙目,搖冠不解,仰頭便引頸高啼,忽然被闖出屋門的牛滿枝砸了一條苕,一時雞飛狗跳,一地雞毛。自從恩長應許替東家瞞地,老艾家主事人都敬著恩長,連香久也被抬舉。整個艾家場院,就像捏著一隻細瓷薄胎的細碗,空氣裏彌散著一種怪異的寬容和溫情。越是這樣,香久和恩長越不自在,兩人隻在心裏和目光中言語,就像秋晌高天裏飄揚的兩隻風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若即若離,卻不敢糾纏。這一切,都被隔牆有耳的牛滿枝看在眼裏。


    當年牛滿枝的丈夫薛景,在這片平原地還駐紮日本鬼子的時候,在村西的墳地響過一片槍聲之後,從此杳無音信。她沒短了打聽薛景的行蹤,傳言說薛景因欠賭債遠走高飛;也有人說薛景因走私大布命喪黃泉;還有傳聞說他投奔了北山八路。孤身一人拉扯兒子薛慶餘的牛滿枝,她知道薛景有心勁兒心狠,知道他說一不二是個敢下家夥個人。她知道他不會回來了,她知道他欠那多賭債遲早有這一天。她隻當他死了,她白日裏把責怪都推到男人身上,到了孤燈明滅的長夜,她才悔青了腸子,後悔沒有籠住自己的男人。沒有男人的日子,讓妙齡失身與小銀匠偷嚐禁果的牛滿枝總是春心萌動,充滿了身體的渴望。


    失去薛景音訊的牛滿枝開始了守活寡的生涯,其中最精彩的一筆,是她想掠人之美,從香久手中虎口奪食。恩長那天扛著一口袋磨好的高梁米,隔窗見到一絲不掛的滿枝,以為撞見了一臉的晦氣,到家洗把臉也沒放在心上,倒是牛滿枝的單相思欲罷不能,越發撩動心水。恩長的躲閃逃避,使牛滿枝非但未心生惱恨,心裏反倒更甜和這個有影有形,知道分寸的男人。


    那時候的牛滿枝,已經不對和丈夫重圓抱有希望,甚至對丈夫薛景撇家失業產生怨恨,當然她更不曉得薛景參加革命隊伍的重大意義和光輝前景。做為一個正值盛年獨守空房又水性楊花的女人,恩長與香久的紅杏出牆暗中苟且偷情,使隔岸觀火的牛滿枝,既豔慕又心生怨恨和滿心嫉妒。


    當然這一切蒙在鼓中的香久恩長並不知曉,恐怕連三步兩座橋畔的石塔,也隻知水向南流,不知杏花春雨。知曉風情的牛滿枝常常側耳傾聽,由碾道房夜色中款款洇散的醬杆笛聲,一個情火中燒的女人或許能從心許男人的笛聲中,聽出萬千的情味。牛滿枝自作多情,常把恩長吹給香久的笛聲,自作多情留作私用。終歸冥幣當不了錢花,令柔指纏情的笛聲忍禁不住的牛滿枝,采取的務實步驟,是對碾道房沒完沒了的登門造訪,趁人不備端給恩長一些香嘴的吃喝。許多釣魚的法子牛滿枝也都試過,恩長不咬鉤不說,要害在於磕頭燒香也見不到真佛。牛滿枝也曾嚐試為恩長洗涮縫補衣裳,爭搶了幾回才回過味來,有香久在,論針指女紅,和香久攀比,她連打個替隙兒都不配!牛滿枝趁無人失神地偷偷端詳恩長,心裏醋意生恨就想:整天爆土揚場,身上卻有洗有漿,橫豎利索,伺候得有婆娘的漢子也比不上,也得屈鼻子!她左思右想,也學不來香久那本事,就打了蔫主意。


    碾道房整天潑米撒麵,大白天人來人往,門檻子就差磨平。到黑天隻要恩長不上宿,那裏大門二門,也掩不住腳後跟。三間碾道房,靠東閘一間紙窗北炕,便是恩長存宿的地方。炕席上除了一卷行囊和屋地一隻黑黢黢躺櫃,醒眼的隻是懸在東牆上的一把嗩呐,閃著耀眼的銅亮。那是鄉社村歌街舞的響器,平日裏他隻隨手削一隻醬杆笛,和映著樹風流水和蟲鳴,悠悠地吹給隔牆心許的香久。牛滿枝摘耳啼聽,眼盯著南院兒香久油燈的明滅,心想著生米熟飯,就想捷足先登。她也曾打過那扇支起窗欞的主意,繼而啞然失笑嗔笨多餘,原來碾道房裏屋外門常年不鎖,四敞八亮請賊不進。還有一宗好,這地方背靜。碾道房與牛滿枝家也就隔倆大門兒,出後門都與草糧屯隔河相望。房後沿兒緊挨著犁灣河叉出的小須河,水大的年頭河水和遠處的雁留河能接上焾兒。北方農舍後門牆外,常年堆垛著攢下的陳年老柴垛,以及經年遺忘堆放的樹根朽枝,那裏是雞鴨蟲雀約會歡舞的會所。因為背靠河岸,所有的草木閑枝,都喜歡萌動新芽,空氣總是洇著河溝的潮濕,播散著泥草朽木,和無時無刻不在滋生清新鮮活的混合氣味兒。


    懷著滿腹心事的牛滿枝,對那個終日讓他火燒火燎的男人的行跡,早已爛熟於心。雖然心中寫滿了腹稿,事到臨頭,她還是坐立不安,卻又興奮得熱血奔流,腦子裏失憶一樣,渾身輕飄得象燒著的一張紅紙。牛滿枝趁恩長準點到東跨院兒給牲口填草料,幽靈一樣就鑽進了輕車熟路的碾道房。牛滿枝畢竟是牛滿枝,她象是一顆五風六月,賴在枝頭無人采摘而又汁甜飽滿的熟果。它知道怎樣撩人口水,它知道男人偷饞的念想。再好的男人對送上門來的腥物,也比饞貓強不了多少,何況象她這樣飽含汁水晚桃一樣熟女。幹焅的男人更架不住她的煽情和挑逗,等天大黑的時候,碾道房靜成一團墨色,躲在碾道房的牛滿枝,分不清是秋風還是恩長的腳步聲,興奮和緊張讓她蒸出了一頭的燥汗。她不敢點燈,捎手在灶膛填了把火,扭身上炕就鑽了恩長的被窩。一切都和想象的一樣,她一邊按著心跳,一邊胡思亂想著將要發生的激情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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