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靖無路可逃,很快地被幾名幫眾壓在地上,一陣拳打腳踢,往歇腳屋外頭拖行。歇腳屋雖無外牆,但和巷道當中有高低落差,衛靖拖行之際,腦袋撞了好幾下,疼痛暈眩至極。


    “這便是了,楊家擒拿哪裏這麽膿包?”癟瘦老漢不屑地訕笑。


    “這些惡煞,放下孩子!”和藹老漢瞧不過去,幾步追上,雙手成爪,和幫眾鬥成一團。


    “在他身上搜搜,看看有無值錢東西!”一名幫眾喊著,伸手去搶衛靖的包袱,衛靖恍惚之中也發了狠勁,任憑那些幫眾如何踢他,都死命抓著腰間錢袋,錢袋裏頭還有幾張大張銀票,是父親要他購買鑄劍材料的費用。


    潘元拔出大刀,高高舉著,便要往衛靖手腕砍去,突然唉喲跳開,手腕上插了一根筷子,是癟瘦老漢扔的。


    “一群大人欺負小孩便罷了,搶錢還想斬他雙手,這哪成話!”癟瘦老漢隨手又摸了兩支筷子,在手上拋呀拋的。


    “你這老頭是誰?報上你的名號!”潘元哇哇跳著,怒斥身邊幫眾:“樊軍怎麽還沒來?他上哪兒去了?”


    “你這混賬,我水半天,四十年前便闖出名號,憑你這雜毛小子也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癟瘦老漢叫作水半天。


    遠遠兩名幫眾跑來,向潘元報告:“潘大哥,樊軍說他有筆買賣要做,說過幾天便能還你錢,說完自個兒走了!”


    “什麽!”潘元大驚失色,見和藹老漢一套虎形拳打得威風凜凜,將幾名大漢紛紛掠倒,後頭那癟瘦老漢捏著筷子作劍,一筷便刺倒一名幫眾,一時之間,十六、七個幫眾,一下子便倒了八、九個。


    一名手腕同樣中了筷子的幫眾退到潘元身邊,唯唯諾諾地說:“潘大哥,剛剛沒機會說,這兒便是先前我和你說過,那一直不服咱田鼠幫的四號支道!”


    潘元急急問:“哪兒四號支道?”


    幫眾答:“二十三街四號,整條巷子都不懸旗,還有位肉販大嬸,蠻橫得很,這兩個老家夥我倒是第一次見!”


    “什麽肉販大嬸?在哪兒啊?”潘元舉起大刀,左顧右看,突然身旁那報告的幫眾啊地一聲,身子飛出,撞在牆上,已經暈了。


    潘元回頭,見身後站著一位身形魁梧,比他高出半顆頭的中年婦人,手上還抓著那柄巨大菜刀,正是肉販張大媽。


    “我想起來了,我上次打跑的兩個混賬,原來是和你們同一掛。”張大媽冷冷地說,瞧了一旁衛靖一眼。衛靖伏在地上,滿身瘀傷,已然昏死,兩三名幫眾一麵注意其餘同伴跟和藹老漢打鬥,還不時出腳去踢踩衛靖。


    張大媽不說一句話,直直走過去,揮手一巴掌將一個猶自踢踩衛靖的幫眾打得跪倒在地。


    “臭婆娘你??”一旁兩名幫眾大驚失色,正急著拔出腰間兵刃,潘元見張大媽背對著他,便也高舉大刀,直直向張大媽後背劈去。


    張大媽側身閃過,提腳在潘元腿上一拐,拐得潘元撞上牆壁,臉頰撞出了個瘀腫,正忍痛轉身想逃,就見到一柄厚重菜刀橫橫劈來,來勢可比猛虎大熊,嚇得連逃跑也忘了,隻能本能地舉刀去格。


    轟隆一聲,大菜刀將那把大刀劈在牆上,劈斷成兩截。


    張大媽的菜刀還嵌在牆上,潘元和幾名幫眾早已嚇得齒顫膽寒,拔腿逃跑,連昏去的同伴都來不及救。


    張大媽收起菜刀,看看衛靖,上前用腳撥撥他的臉,發現衛靖早已昏厥,不省人事。


    和藹老漢和水半天拍拍衣服,也聚了過來,和張大媽交談幾句,像是商議著什麽似地。半晌,張大媽歎了口氣,一手提起衛靖的腳踝,將他掛在肩上,像扛著牛腿一般,走入了肉販店鋪。


    ****************


    爐窯子的火勢熊烈,一簇簇滾動翻騰,發出了狂濤大浪般的聲響。


    這年衛靖隻有八、九歲,身矮力小,腦袋隻及父親衛文的胸口。見火勢旺盛,卻一點也不覺得怕,反而十分興奮,更加賣力地拉動鼓風箱的木杆子,一拉一送,將一陣一陣的風鼓進火爐窯中。


    窯子裏的石盆極耐高溫,裏頭盛著的烏鋼早已熔成通紅滾水,衛文以火鉗挾出石盆,在滾燙的鐵水裏頭摻入一些金屬粉末,又入爐燒了半晌才又取出。


    衛靖停下動作,看著父親熟練地挾著石盆,裏頭的烏鋼液兀自跳動著火泡泡,石盆微微一傾,熱燙烏鋼熔液泄入了長形石模範子中。


    烏鋼滾液逐漸冷卻。


    “爹爹!咱們有現成的鋼塊可用,為什麽你還要自個兒燒煉呢?”衛靖抹著臉上的髒汙問。


    “『老屋窯』的鋼材缺貨,這批『汕口村』的鋼材雖然堅硬,卻少了些許韌性,易斷。我將之熔了,加入其他金屬材料粉末,會更好。”衛文答。


    “磅、磅、磅!”


    鐵錘重擊聲堅實,父親衛文左手包著沾濕的厚布,握著烏鋼劍刃,烏鋼劍劍身燒得通紅炙熱,衛文高舉重錘,一記一記錘在烏鋼劍身上。


    窄厚的劍身漸漸給錘成了寬薄,衛文仍不停歇,巧妙地以重錘的邊緣,將那給敲得寬薄的劍身,順著劍脊位置,直直地敲折,形狀又恢複成了窄厚。


    這樣的過程不知道經過了幾個晝夜。


    層層迭迭,千錘百煉。


    衛靖滿頭大汗,在一旁奮力拉著鼓風箱杆子,使爐火更旺,烏鋼劍刃也燒得更為通紅。


    終於,衛文放下錘,高舉著通紅劍刃。衛靖見此情形,趕緊停下鼓風,跑到一旁將一缸水的石蓋推開。那石缸厚重,鑄劍房的高溫並沒有使水變熱,水缸裏有股異香,那是摻入了傳家配方藥物的冷山泉水。


    “動作快!”衛文急喊,不待衛靖將石蓋子完全推開,轉身迅速將燒得通紅的烏鋼劍身,插進了石缸山泉水中──淬火。


    “喳──”,一陣白煙竄出石缸,烏鋼劍和水相碰的瞬間,炸出了劇烈的聲響,和四處亂濺的水花。


    衛靖不但不怕,反而發出歡呼聲,不停跳著拍掌,自小到大,他最愛看淬火這道手續,仿佛過程中的一切辛勞,都在冷水沸騰生煙的淬火中,轉化成了喜悅。


    畫麵不停跳躍著,衛靖接過烏鋼劍,這是要送去給來湖市富貴居王老爺的祝壽大禮。


    衛靖蹦著跳著,父親衛文似乎還在叮嚀些什麽,衛靖早已迫不及待,將劍拔出。


    斷的,不,什麽都沒有,烏鋼劍自手中憑空消失。


    *****************


    “哇──”衛靖自床上彈坐起來,阿喜撲上了他的身,不停舔著他的臉。衛靖看著四周,這是間小石室,自己躺在靠牆的一張木板床上,床邊還擺著一盆奇怪的草??又想到嚇醒自己的噩夢。


    “阿喜,阿喜,這兒是哪裏?”衛靖喃喃自語,隻覺得身上疼痛難當,好幾處瘀青都還清晰嚇人。


    阿喜不會回答,隻是不停地吠叫,不停搖著尾巴。


    石室木門被推了開來,一位年約四十來歲,粗壯高大的大嬸走了進來,見衛靖醒著,冷冷地說:“喲,你醒啦!”


    那大嬸正是張大媽,一說完,轉身出去,再進來時手上拎著兩個大碗,一個裏麵是滿滿的藥水,另一個裏麵是一大塊厚厚的烤牛肉。


    “小子,藥是治你身上跌打傷勢的,肉給你填飽肚子,吃吧。”張大媽邊說,邊從腰間袋子取出那柄厚重大菜刀,和一隻磨刀鐵杵,不停交替磨著菜刀兩麵。


    衛靖愕然,這才記起那晚讓田鼠幫眾痛打昏厥時,依稀見到這肉販大嬸走來,一陣亂打,想來是這大嬸救了他,外頭傳來濃濃的生肉味道,便是張大媽的肉鋪。


    “謝謝您,大嬸。”衛靖感激地向張大媽道了謝,肚子咕嚕叫著,便也不客氣地抓起那二指寬厚的烤牛肉吃了起來。


    盡管牛肉隻經過火烤,再撒上一些粗鹽,但衛靖吃在口裏仍是十分滿足,一下子便將整塊牛肉吃完了。


    “吃完肉,喝藥吧!”張大媽斜眼睨視著他,又問:“你讓人打昏,我和街坊怕你死在街上,便帶你回來,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我姓張,是個肉販,街坊們都喊我張大媽。”


    衛靖端起碗在鼻端嗅了嗅,緊皺著眉頭說:“我叫衛靖,這藥聞起來??不太好聞??”


    張大媽說:“喝起來更是難喝,但你要是留下一口,我就要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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