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宗主見他不願多說,便道:“其實當年薑照君騎虎難下,許多事早已不是他所能掌控,且不說紀閣主,就算是老夫也是一般的無計可施。依老夫所見,當年風雲盟之亂,真正的罪魁禍首有其二,其一是正派與左道之間長久以來的矛盾,正派人士向來以名門正統自居,看不起旁門左道之士,自然容易暗生嫌隙,此節由來已久,隻是適逢其會,華山弟子與風雲寨成員的衝突,不過是讓這個問題暴露無遺罷了。”


    姚允洋卻道:“哼!如點蒼、武當、少林、峨嵋、青城等名門大派,向來源遠流長,底蘊深厚,且不說武功造詣,即便是佛法道學,禮儀舉止,氣質談吐,哪一項不是旁門左道之徒難以望其項背的?他們不如名門正派,那是人盡皆知之事,既然矮人一截,那就乖乖認份便是,居然還有臉以此為由與正派作對?”


    聽到此處莫離不禁心想,任何一個並非出身名門之人,今日聽了姚允洋此番言論,多半都會心生不滿,不生氣那才奇怪?


    燕江城卻搖頭道:“此言差矣,即便是旁門左道之士,其中亦不乏龍鳳之材,姚掌門此言未免太過。”


    樓詠月也道:“正如燕兄所說,樓某亦不認為兩者有絕對的高低之分。”


    姚允洋卻反駁道:“龍鳳之材那是有的,但那不過是鳳毛麟角,偶有佳作罷了,姚某就問各位,放眼整個武林,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是名門弟子還是左道人物居多?”


    蕭遙不願見師父到處樹敵,趕緊問司馬宗主道:“那其二呢?”


    司馬宗主亦無意就方才話題再做爭論,隻是續道:“其二是亂局之中,總有惟恐天下不亂之徒,伺機從中牟取利益,這些人不顧死傷,加劇了兩者間的矛盾,這才讓情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此時莫離心知肚明,宗主所說“惟恐天下不亂之徒”,正是暗指天機閣,但紀滄然卻隻是若無其事地點頭附和。司馬宗主見紀滄然不為所動,語重心長地道:“正派與左道之間的問題由來已久,冰凍三尺,絕非一日之寒,依老夫所見,人力有時而窮,此節並非人力所能改變。”


    燕江城對這個話題頗有興趣,問道:“何以見得?”


    司馬宗主答道:“雙方的矛盾源自人與人之間,與生俱來的差異,有的人天生聰明機敏,有的人則駑鈍平庸,即便資質相去不遠,後天家學、同儕、際遇不同,便會無可避免地造就高下之分,有高下便有衝突,因為所見所聞本就不同,即便是權傾天下的皇帝之尊,抑或人人景仰的大俠,也難以根除差異帶來的矛盾。”


    紀滄然似乎有些意外,忍不住問道:“想不到司馬宗主竟抱持如此悲觀的態度,既然紛爭無法消弭,司馬家數十年行俠江湖,汲汲營營,豈非徒勞一場?”


    司馬宗主卻淡淡道:“非也,紛爭雖難以根除,然天涯路遠,仍始於足下,救得一人總比不救好,救得十人又比一人好,行俠仗義,絕非徒勞。”


    紀滄然一時沉默不語,正當眾人以為他不置可否,準備不表意見之時,他卻忽道:“倘若能有個一勞永逸的方法能根除江湖紛爭,司馬宗主可願共襄盛舉?”


    司馬宗主眉毛一抬,反問道:“老夫願聞其詳?”


    紀滄然卻微微頓了一下,跟著隻是淡淡笑了笑,道:“方才不過是一點異想天開罷了,在下胸中並未有什麽良策。”


    司馬宗主點點頭,續道:“老夫亦不認為有一勞永逸的方式,因此也談不上『共襄盛舉』了。”


    莫離見紀滄然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吞了下去,雖覺其中必有蹊蹺,但一時也無從推敲。


    此後眾人多談些武林逸事,司馬宗主與莫離見紀滄然守口如瓶,不論如何旁敲側擊,他都是一貫地逆來順受,避重就輕,兩人隻得暫且作罷,隻不過莫離對紀滄然方才所言“一勞永逸的方法”頗為好奇,因此仍是暗暗留心,將這件事記在心裏。


    酒過三巡之後,眾人不再多談風雲盟之事,隻聊些當今武林的名人逸事,而兩派掌門仍是一有機會便針鋒相對,互相較勁,每當兩人故態複萌之時,燕江城與蕭遙必有一人會出手岔開話題,把這火頭給趁早撲滅了,莫離也不禁暗暗同情兩人的用心良苦。


    眾人酒足飯飽之後便即回返百花書院,莫離雖覺今晚宴席算是平安落幕,以和為貴自是甚好,但也未免太過平靜了些,除了兩派掌門之間的小打小鬧之外,天機閣兩人來此,竟然就是老老實實吃了一頓飯,也未有什麽動靜,如此偃旗息鼓,反倒使莫離更加不安。


    隔日一早,莫離甫到宗主廂房門外,已聽見眾人談話之聲,走近一看,便見到一名灰袍書生,一柄紙扇在手,竹簍背在身後,正是三當家程子閑!此時他正與梅逢君、榆琴、陶百誠說話,看起來相談甚歡,唯獨榆琴神情微妙,不知是喜是憂,引得莫離不禁心生好奇,這四人湊在一起,卻不知道聊什麽聊得如此起勁?


    莫離笑著上前打招呼道:“三哥!”


    程子閑一見莫離卻不立即答話,反倒是搖頭晃腦地故作深思之態,眾人不明所以,隻能等著看他有何話說,片刻後程子閑卻將身後竹簍取下,伸手在竹簍中東翻西找。


    此時梅逢君與莫離已經知道他意欲為何,梅逢君笑道:“離兒,你三哥又要送書給你啦!”


    果不其然,不久後程子閑便從中拿了一本書出來,交到莫離手上,吩咐道:“二弟,此書你且帶回去好好參詳。”


    莫離定睛一看,隻見封麵上寫著八字“崔鶯鶯待月西廂記”,莫離此前並未讀過此書,他先是微微一愣,然後問道:“三哥,這是?”


    程子閑折扇一張,悠悠念道:“此書乃是講述一名貧苦書生張生,與貌美女子崔鶯鶯相戀的故事。”


    一聽到這是講愛情的故事,莫離臉上一紅,便猜到方才眾人必是在說榆琴與自己的事,程子閑又道:“這個故事取自唐代詩人元稹所著《會真記》,故事中的張生在一番熱烈追求後,終於得以與美若天仙的崔鶯鶯相戀,後來卻負心薄幸,說崔鶯鶯乃是禍世尤物,自己『德不足以勝妖孽』,兩人最終天涯陌路,不再相見。”


    說罷扇子一收,搖頭歎息。


    莫離似有所悟,問道:“是,想來三哥是想提醒我,對待愛人應當從一而終,不可見異思遷,成了那反臉薄情之人?”


    程子閑卻臉露疑惑,搖頭道:“非也,非也!這本《西廂記》雖取自《會真記》,但結局已讓人改寫,《西廂記》中的張生,後來通過崔鶯鶯母親的考驗,高中狀元,最終得以迎娶崔鶯鶯為妻,有情人終成眷屬,你三哥隻是想祝你們早日......”


    莫離聽到一半已然覺得不妙,待聽到最後幾字時便知不可讓他再說,連忙一手捂住程子閑的嘴巴,一邊道:“行了,行了!二弟知道三哥用心良苦,咱們還是來說說兩派與天機閣的事吧!”


    跟著忍不住偷瞄一眼榆琴,隻見她已將臉別開,裝作沒留意兩人所談論的《西廂記》,但微微露出的一截耳尖卻已然通紅。


    一旁的陶百誠是首次見到莫離與榆琴之間,那“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男女曖昧之情,他雖然不敢笑出聲來,卻也覺得這兩人害躁的神情,與他們平時的形象頗有出入,甚是有趣,亦複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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