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雨琪沉浸在夢裏。


    夢是無聲的夢,澎湃水流啞著咆哮,無聲的在岩石上摔成泡沫,鳥兒的翅膀無聲的切割著空氣,阿軻磨刀——無霍霍。


    在阿軻的身上,劉備昔日誤傷的槍口已然愈合,但疤痕是如此的刺目,以至於韓雨琪毫不懷疑傷口愈合之前,阿軻經曆了怎樣的煎熬。


    ——你見到妲己了嗎?


    韓雨琪無聲的問。


    阿軻抬起頭,目光穿過韓雨琪的身體,投向無聲的瀑布。


    忽然,她站了起來,踮腳招手,無聲的張嘴。


    韓雨琪回頭,看到高漸離抱著吉他,從高高的懸崖上挑選著適合落腳的岩石,接連躍下。


    ——他們看不到我。


    韓雨琪想。


    ——正如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世界變成了啞劇。


    她隻得獨自前行。


    這是按照爸爸的策劃製造的世界。


    完全由人類通過他們所掌握的知識,創造的全新的世界。


    她踏在草坪上,看著草葉因她的踩踏無聲的彎下,不由得有幾分疑惑:如果遇到妲己,妲己會害怕嗎?


    像她這種不會被看到,卻又會對物質造成作用的存在,在這個世界的生命看來,會不會是鬼魂呢?


    妲己怕鬼的。


    雖然她本也不是什麽人。


    韓雨琪憑著感覺,一路向前。


    在這幾乎保持著自然最原始的風貌的地方,四周皆是同樣清爽的綠。


    當然,也是同樣容易讓人迷失方向的綠。


    她往前走、再往前走,走著走著,不知為何,那些清爽的嫩綠、翠綠,開始浮上一層淺淺的鈷藍。


    不知不覺,整片世界都藍了。


    她回頭,看向來時必然一片碧綠的路。


    也藍得透徹。


    無聲的世界依然無聲。


    但是她的耳邊似乎傳來了幻聽。


    她茫然的向前走著,瀑布依然在石頭上砸得粉碎,鳥兒的翅膀切割空氣依然沒有聲音。風搖著樹,發不出嘩啦嘩啦的響,她踏在土地上,沒有腳步聲。


    所以,耳邊的聲音,是幻聽吧?


    那樣熟悉的嗓音。


    那樣熟悉的字。


    隻有那個聲音,才能將她的名字喚得如此動人。


    她在這個無聲的世界獨自前行。


    她感覺頭發變得有些重,重得好像在發梢綴上了幾斤重物。於是她便忍不住伸手去摸:一片濕潤。


    水本該是透明的。


    她的手上卻一片冰藍。


    驟然,她想起了吳晴的藍夢:


    吳晴可以和那個世界建立精神鏈接。


    她的腦子裏有些亂,耳邊的聲音越發清晰。


    好溫柔。


    好急切。


    在這壓抑的無聲的世界裏,那樣的聲音,清晰得讓她聽得到詞句間淺淺的呼吸。


    她終於忍不住張開嘴,發出無聲的回應。


    一刹那。


    奔騰而下的瀑布、展翅翱翔的飛鳥、磨刀的阿軻、彈琴的高漸離,都宛如畫布上的圖案,被猛然撕碎。


    她的耳邊傳來清晰無比的玻璃製品的破碎聲。


    隨之而來的是長時間的耳鳴。


    在那刺耳的耳鳴聲中,畫布被撕得七零八落,整個世界陷入漫長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


    她頭痛欲裂的醒來。


    耳邊,傳來熟悉而又有力的心跳。


    她稍微動了動,發現自己枕在王欽的胸口,他的手,還撫在她的耳邊。


    她隻覺得胃裏空得難受,稍一動彈,肚子就叫出聲來。


    王欽醒了。


    “幾點了?”韓雨琪看著窗外的一片漆黑。


    王欽摟著她,拿出手機瞄了一眼,隨後輕描淡寫:“淩晨兩點。”


    “才兩點啊……”韓雨琪茫然的揉了揉肚子。


    天還沒亮,怎麽就這麽餓了呢?


    她明明吃晚餐了的。


    “怎麽?你餓了?”


    韓雨琪將臉埋在王欽懷裏,緊緊的摟著他,倍感羞恥的點了點頭。


    王欽用下巴壓了壓她的頭頂:“手鬆開,我去給你找吃的。”


    韓雨琪不肯:“會長胖的。”


    “多胖我都抱得動。”


    韓雨琪依然不肯:“男人都是騙子,嘴上一套,心裏一套。”


    王欽覺得自己的槍躺得可謂是十分尷尬。


    他摸了摸韓雨琪的頭發,竭力真誠:“我喜歡胖一點的。抱起來軟軟的,舒服。”


    他感覺韓雨琪動了動,然後,她掐了掐她自己腰上的小肉肉。


    “我抱起來不舒服麽?”他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疑惑和委屈。


    於是他便將手指插入她的頭發:“現在剛剛好,但如果餓瘦了,抱著就不舒服了。”


    韓雨琪翻了個身,從他身上滾下來,蜷進柔軟的被子裏。


    這不是宿舍。


    直到她將臉也埋到被子裏,她才反應過來,這根本就不是吳老司令給她安排的女兵宿舍。


    她感到萬份疲憊,明明剛從夢中醒來,卻依然困得要命。


    想睡覺。


    她從未如此渴望睡眠。


    她將自己埋在柔軟的被子裏,預感到事情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


    淩晨兩點。


    或許是第二天的淩晨兩點。


    亦或者,是第三天的淩晨兩點?


    眼皮開始往一塊兒黏,她抬眸,望著王欽端著食盤走回來的身影,放心的將眼皮合在了一起。


    她知道有貓膩。


    但是隻要他在,她就安心。


    王欽把吃的端過來,才發現韓雨琪又睡著了。


    他輕輕地掐了恰韓雨琪的鼻尖,把她弄醒,然後摟到懷裏:“吃點東西再睡。”


    韓雨琪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將下巴壓到他的肩膀上,整個人騎到他身上:“我好困,困得記不得餓了。”


    “那也不能餓著肚子睡啊。”王欽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乖。”


    她忽然感覺這場景有幾分熟悉。


    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吳怡就是這麽哄吳晴的。


    她將臉貼在王欽的脖子上,困倦的蹭了蹭。


    王欽摟著她:“乖。”


    她不乖。


    於是王欽將她從他脖子上扯下來,讓她乖乖的坐在他懷裏:“吃了飯再睡好不好?”


    韓雨琪任性的再次貼到他身上,摟著他的脖子:“我要喝牛奶。”


    “好好好,牛奶。”王欽試圖將她從身上弄下來,但韓雨琪摟得很緊,可他害怕太用力會將她弄疼。


    於是他敗給了她。


    “你別亂動,當心摔下去。”他叮囑,然後單手抱著她,將她也帶去了廚房。


    他將韓雨琪放在櫥櫃上,一手摟著她,一手擺杯子、倒牛奶。


    韓雨琪又要用吸管喝。


    大半夜的,王欽實在變不出來。


    於是她乖乖的用玻璃杯喝光裏麵的牛奶。


    再次入睡之前,王欽撫摸著她的頭發:“如果夢到藍色的蝴蝶,無論前方多可怕都要跟它走。別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保護你。”


    韓雨琪半夢半醒的點了點頭。


    她果然夢到了藍色的蝴蝶。


    它們翩舞在那個無聲的世界。


    ——別怕。


    她在夢裏聽到了王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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