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定安樓內每一個淌水的腳印處都出現了厲鬼的影子。


    樓梯上、角落處、大門口。


    厲鬼所到之處,帶來令人窒息的陰寒、潮腐的壓抑氣息。


    劉業全等人如同鴕鳥一般,將腦袋垂落下來,不敢看、不敢聽。


    趙福生等人則聚到一處,將身體盡量籠罩在鬼燈的燈焰內。


    隨著厲鬼走近,張傳世手裏的鬼燈光照範圍被一再壓縮。


    厲鬼在定安樓內遊蕩,仿佛巡視領地。


    鬼物靠近時,‘沙沙’的雨聲、水流‘汨汨’的聲響,夾雜著潮濕及寒意撲麵而來,鬼燈的燈焰則被壓製。


    近距離觀看厲鬼,與鬼相鬥時的感受並不同。


    鬼的眼瞳呈銀白色,臉色白得像是石灰,身上衣裳早被濕透,令人不寒而栗。


    ‘滴答、滴答。’


    水流聲響中,地麵的一條細細的溪流猶如蜿蜒遊走的怪蛇,逕直往劉業全等人的方向行去。


    趙福生目光一縮。


    劉業全可沒出定安樓,他的身上沒沾水。


    定安樓的夥計們跪成兩排擠在他身後,下巴點著胸口,藏在雙臂之間,不敢抬頭看這裏的情景。


    她的目光落到那領路的老頭兒身上。


    老頭兒身上脫得光溜溜的,但是唯獨那腦袋卻有些濕。


    她一見此景,當即一個箭步邁出鬼燈照明的範圍,探手便往那老頭兒抓去。


    老頭兒也學著劉業全等人的姿勢跪在地,頭發被一隻手揪住的時候,他嚇得三魂七魄險些都離體。


    一時手軟腳軟,連慘叫聲都無法發出。


    但比他先發出驚叫的,是手持鬼燈的張傳世。


    “大人,你——”


    張傳世見到趙福生貿然踏出了鬼燈照明的位置,不由發出一聲驚呼。


    他看到了趙福生提起那領路的老頭兒,心中頓時明了她的用意。


    兩人配合也算默契。


    張傳世眼光飛快的在丁大同及萬安縣眾人身上掃了一圈,他舉著鬼燈往趙福生的方向邁,同時趙福生提著老頭兒也往鬼燈的方向靠近。


    可是人的力量又哪能與鬼相比。


    她早在東屏村時就已經中了朱光嶺的厲鬼標記法則,此時一邁出鬼燈照耀的領域,厲鬼立時發現了她的存在。


    鬼的速度奇快無比。


    上一刻厲鬼的身影還停留在原地,下一刻黑氣已經在趙福生麵前匯聚。


    朱光嶺的一雙鬼瞳化為銀色,銀光映入趙福生的眼底。


    在厲鬼瞳孔變色的那一瞬間,趙福生早就意識到不妙,立時啟動了先予後取的厲鬼力量。


    謝先生手指動了動,像是想摸腰側——隨即不可思議的一幕在他眼前發生。


    厲鬼的雙瞳銀光映入趙福生雙眼的同時,趙福生的腳背被強行套上了一雙濕透且染滿了汙泥的‘鞋子’——顯然鬼物此時正上她的身。


    一旦厲鬼徹底附著她身體上,趙福生便會徹底被鬼‘殺死’。


    就在這危急關頭,突然那厲鬼所化的‘鬼鞋’腳下一滑,像是鬼物一個踉蹌沒有站穩,倏地滑溜出去一小截。


    鬼鞋隨即脫離趙福生的身軀。


    先予後取的厲鬼法則發揮了不可思議的奇妙作用,為趙福生爭取到了寶貴的時機。


    厲鬼脫離的瞬間,張傳世提燈靠近,趙福生則拖著老頭兒疾步後退。


    鬼物在短暫的‘摔了一跤’後重新化為黑霧試圖再靠過來時,已經晚了。


    陰冷的鬼燈燈光罩住了眾人。


    厲鬼化形在燈光周圍徘徊,每走一步,燈光的照耀範圍便收縮數寸。


    眾人不由自主的擠緊。


    黑氣繚繞,張傳世手中的火光開始暗淡。


    正當眾人提心吊膽之際,兩三息的功夫後,厲鬼的身影消失,定安樓內的其他腳印處出現了鬼物的影子。


    如同巡視地盤一般,厲鬼將每個腳印都‘踩’過一遍後,一無所獲,最終在樓內大廳消失。


    雨水聲逐漸遠去,陰寒的氣息散逸。


    鬼離開了。


    在厲鬼離開的刹那,張傳世手裏的鬼燈驟然熄滅。


    在火光滅掉的那一刻,所有人心中緊縮,好在鬼物並沒有回頭。


    趙福生鬆了口氣,出聲打破了沉默:


    “沒事了。”


    這話像是一個指令,所有屏息凝神的人不由自主的大喘了口氣。


    跪伏在地上的劉業全等人癱軟倒地。


    趙福生將手一鬆,被她提擰著頭發的老頭兒‘噗通’落地。


    待落地之後,他才後知後覺的摸了一下自己被扯得生疼的頭皮,疼痛刺激下,他終於想起趙福生的救命之恩,連忙跪倒在地,將腦門叩得‘砰砰’作響,嘴裏道:


    “多謝大人救我一命、多謝大人——”


    劉掌櫃等人也顫巍巍起身,擦著額頭冷汗:


    “今夜真是凶險無比。”


    其他夥計接連點頭。


    趙福生問:


    “剛剛是朱光嶺?”


    “是、是——”劉掌櫃點了兩下頭,接著麵露猶豫:


    “也不算是——”


    今夜連遭變故。


    範無救的心弦繃到極致。


    他雖說沒有真正參與鬥鬼,可是期間經曆的驚魂壓力也不小——他馭使了特殊的鬼物後,對厲鬼的感應比以前更加敏銳。


    人皮厲鬼出現後,帶給他可怕的壓力,仿佛回到了當日他麵對厲鬼無任何底氣及還手之力的處境,隻剩下滿心恐懼,無法提起與之對抗的勇氣。


    一想到先前自己的驚恐,範無救便心情惡劣,此時再聽到劉掌櫃吞吞吐吐,一股無名火便直衝他的腦門。


    他拳頭一握,惡聲惡氣的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要是再說不清楚,老子兩拳把你腦殼打得稀爛,你信不信?”


    範無救表情難看,目露凶光,看著格外凶狠。


    劉業全已經知道這一群人就是鎮魔司的馭鬼者,實力強大不說,還人多勢眾。


    要是真惹怒了這群大爺,被他們一怒之下打死了,恐怕自己背後就是皇親國戚,到時也無處訴冤。


    他心中害怕,連忙叩頭:


    “大人請聽我解釋。”他深怕說得慢了,範無救的拳頭便落下來,當即壓製心中恐懼,嘴皮子動得飛快:


    “咱們上陽郡中,朱大人的情況特殊,既說他是‘鬼神’也可,說他是人也對。”


    趙福生心中一動,她看了一眼範無救,示意他稍安勿躁,接著讓劉業全起身回話:


    “今夜究竟怎麽回事,你好好跟我說道說道。”


    劉業全見她神情溫和,言談之間全無戾氣。


    他先前親眼目睹趙福生實力過人,竟能硬拚人皮厲鬼,心中對她格外敬畏。


    又見範無救等對她尊敬,便知道她是這一群人的頭領,此時心下一鬆,拱了拱手,果然便順從的爬起身來,道了聲罪後,低聲吩咐夥計們立即下廚開火,燒水備菜。


    末了這才整理衣領,正色道:


    “大人們,先前我有眼無珠,沒能認出貴客身份,十分怠慢,還請大人恕罪。”


    說完這話後,見盧家人麵露不安,這才笑道:


    “諸位放心,咱們清正坊情況特殊。隻要夜裏朱大人的‘鬼神’走過這一趟後,便百難全消,這一夜保準安穩,不會再生事端的。”


    話音一落,見陳母有些不信,想到這些人是外鄉來客,對上陽郡的情況確實不大了解,又多解釋了兩句:


    “這已經是清正坊很多年的規矩了,不瞞諸位大人們,我在清正坊已經呆了七八年,尤其是這兩年,有朱大人鎮守,夜間經他老人家走過的地方最是‘幹淨’。”


    劉業全此時的神情確實像是輕鬆了許多,全無先前驚恐難安的樣子。


    ——這種肢體語言的鬆馳無法騙人,他顯然說得是真的。


    趙福生心下好奇。


    劉掌櫃又招呼人搬凳子讓眾人坐下,甚至樓上原本已經歇下的客人此時也紛紛好奇的下樓,遠遠的圍在定安樓大廳的四周,盯著一幹人看個不停。


    那領路的老頭兒撿起地上的濕衣裳穿上,眾人紛紛落座,劉掌櫃才說道:


    “大人,要提起朱大人的情況,便要先從咱們上陽郡的事說起。”


    這會兒已經夜半三更,定安樓卻燈火通明,熱鬧無比。


    遠處不停的傳來開門聲,竟然有人聽到了這邊的響動,好奇的探頭往這邊張望。


    趙福生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倒是對清正坊的情況有了個大概的判斷。


    “我在入坊之前,聽說清正坊可不大太平。”趙福生說道。


    劉業全恭敬道:


    “若不是今夜見大人神威,有些話我是斷不敢說的。”


    他想了想,竟逕直抬頭與趙福生目光相對:


    “敢問大人是不是帝京來的那位金將謝家老祖、謝大人?”


    “什麽?!”


    劉業全這話一說出口,倒令趙福生有些意外。


    上陽郡距離帝京近。


    照她原本預估,上陽郡亂相將起,可能會禍及帝京——這也是帝京鎮魔司無法容忍,派了金將過來收拾爛攤子的緣由。


    在進入上陽郡前,她本以為郡內百姓定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可入坊之後的所見、所聞,又好像與自己的猜測全然不符的樣子。


    郡內百姓的感受仿佛被一分為二,一部分以錢忠英為代表,他對上陽郡的處境憂心忡忡,認為生活在這裏遲早是死路一條;


    而另一部分則是生活在鎮魔司周邊的以清正坊為首的上三坊百姓,好像又覺得上陽郡有朱光嶺的守護十分安全,這裏的人甚至對朱光嶺推崇至極,言談間提及他時份外恭敬。


    這就很稀奇了。


    言歸正傳。


    上陽郡的情況特殊,本來照趙福生最初預估,這裏的百姓應該是盼著帝京來人收拾亂局,所以會關注一些時勢。


    清正坊是上陽郡上三坊,住的都是有頭有臉,且大有身份背景的人,猜到會有帝京人來也不是奇事。


    可偏這劉掌櫃竟似是對帝京情況所知比趙福生原先猜測的還要多,他知道帝京會派人來上陽郡不說,竟像是還知道帝京派來的人姓謝,這就有些奇怪了。


    趙福生目光閃爍之間,劉業全像是看出趙福生心中所想一般:


    “大人是不是好奇我如何知道這件事?”


    “確實有些好奇。”


    趙福生點頭:


    “你定安樓所屬楚王產業,楚王雖說是皇親國戚,但這年頭——”


    大漢朝曆經前後數百年的時間,雖說皇室名號深入人心,可厲鬼橫行的世道,實力才是王道。


    時至今日,皇權威信下降,早不如鎮魔司的地位,這一點從地方官府官員聽從鎮魔司調令就能看出來。


    楚王府傳承至今,雖說仍屬皇室,可是這名號最多唬一唬尋常百姓,對馭鬼者——尤其是一郡之主的將級馭鬼者來說,又不值一提。


    像帝京金將出行這樣的大事,還涉及到了內幕情景,定安樓內劉業全這樣的普通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旁的謝先生聽到這裏,嘴角怪異的抽搐了兩下,接著最終定格為上揚的狀態,露出笑意。


    他突然抬肘撞了兩下張傳世:


    “小張,有沒有瓜子花生?”他自言自語:


    “我看著今夜是要長談的,要是能配些茶水就更好了。”


    張傳世總覺得自己被這位帝京來客當成了一個長隨使喚。


    他敢怒不敢言。


    好在劉業全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一聽謝先生這話,立即便出聲替他解圍:


    “有有有,茶果點心,帝京常見的零嘴、酒水,我們這裏都有。”說完後,立即高聲叫來夥計,讓夥計上吃食招待貴客。


    處理完這些雜事後,劉業全才抹了把額頭的虛汗:


    “剛說到帝京謝大人會來一事,不瞞這位大人所說,我們楚王府威勢不如當年,我這些消息,是從朱大人處得知的。”


    丁大同奇道:


    “朱光嶺竟會跟你們說這些事?”


    見劉業全點頭,丁大同與陶立方等人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異口同聲道:


    “這朱光嶺可真是個——”他猶豫了一下,遲疑道:


    “好、好人!?”


    話裏有些不確定。


    但劉業全聽聞這話,卻用力的點了下頭:


    “朱大人確實是個非常好的大好人,我活到這把歲數,朱大人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馭鬼者——”他說到這裏,像是怕趙福生生氣,又偷偷抬頭看了她一眼,話鋒一轉:


    “——之一,諸位大人也是英明神武,實屬我生平僅見的好大人。”


    “好了,有話說話,少拍馬屁。”趙福生皺眉道。


    張傳世‘哼’了一聲,附和:“就是。”


    劉業全被斥之後渾然不在意,對他這樣的普通人來說,馭鬼者的訓斥並不會讓他覺得丟臉,能正常對話,不被打殺已經是上天恩賜。


    他麵帶笑意,應了一聲:


    “是。”


    笑完之後,他神色一整:


    “在說起這些事前,我要先說另一個事。”


    他說道:


    “大人不是帝京謝大人吧?”說完後,他自言自語道:


    “聽朱大人說,這位帝京來的金將,可是一位大有來頭的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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