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暖煦,因此衛嘉樹隻穿了件鬆花色的細綾短衫,下身配一條如意茶花羅百褶裙,單薄而素雅。


    殿外寒風呼嘯,殿內溫暖如春。


    哪怕隻穿單衣,亦不覺寒冷。


    其實她穿得也不少了,豎領對襟窄袖短衫裏頭還襯了一條米白色府綢交領小襖,百褶裙裏頭也並非空蕩蕩,而是穿了一條府綢合襠褲。


    不算貼身小衣小褲,也足足穿了兩層呢。


    而偏殿室溫,怎麽也有二十幾度。


    昨天傍晚花房巴巴送來了兩盆上等的“玉玲瓏”水仙,一盆花型似孔雀開屏,擱在了羅漢榻旁的如意花幾上,花開粗粗,芳香鬱鬱,煞是喜人。


    英落連忙奉上了上等龍井,而衛嘉樹不宜飲茶,竹韻為她端上了一盞熱熱的桂花燉奶。


    宣承熠端起茶盞,嗅了一下,便擱下了,“這是春日裏朕賜你的明前龍井吧?”


    見皇帝竟連嘴唇都不沾一下,衛嘉樹有些不解:“這茶,有什麽問題嗎?”


    宣承熠淡淡道:“明前茶雖然香醇,但放得久了,香味便散了。”


    衛嘉樹噎住,這也才放了大半年而已……又不是隔年的陳茶!皇帝的嘴巴倒是夠刁的。


    衛嘉樹忙道:“那嬪妾叫底下再給您泡一盞六安瓜片吧。”


    六安瓜片以春日穀雨前采摘的最佳,稱之為“提片”,穀雨後采摘的大宗茶則稱之為“瓜片”,以及梅雨時節采摘的“梅片”,這第三茬的“梅片”加以炮製,貢到京中,到手也不過數月而已,還算新鮮。


    但轉念一想,“梅片”茶葉比之穀雨前後的六安茶略顯粗糙,遠不及早春的明前茶。


    但是,她除此之外,也沒別的茶了。


    “算了,朕也不渴。”宣承熠看出了嘉樹臉上的窘色,也猜得到,送到長秋宮六安瓜皮隻怕也不是最好的六安茶。


    宣承熠麵色微微有些陰鬱,他打量著這小小的偏殿,雖則十分暖煦,但也太狹窄了。


    “朕隻是順道過來看看。”宣承熠板著臉道。


    衛嘉樹捧著茶盞抿了一口香濃的桂花燉奶,低頭道:“多謝皇上,嬪妾一切安好。”


    怎麽說也是足足麵闊三間的偏殿,比起從前宮女居住的集體宿舍,強了不知多少倍。


    偏殿雖小,但內中一應擺設還是一如當初,其中還有不少是他賞賜之物。宣承熠看著這小小的偏殿,忽的心生感慨。


    他自回宮後,就一直賭氣,兩個月都沒來看她一眼。


    嘉樹也是耐得住性子,若不是衛家出了事,隻怕她也不會去找朕。


    宣承熠有些感慨,他已經許久沒來長秋宮了,上一次駕臨還是在春日裏,然後就去了大宣宮避暑。


    一時間,殿中寂靜,西洋座鍾上時間緩緩流逝。


    此時此刻,衛嘉樹也覺得自己跟皇帝的關係,很別扭。


    她看得出來,皇帝還在意她。


    皇帝的自尊心何等強烈,這讓他無法像個普通男人一樣去哄女人,尤其還當著這麽多宮人的麵兒。


    良久的沉寂過後,宣承熠才緩緩道:“夏貴妃,年底的時候,還是要放出來的。”


    衛嘉樹神色不驚,眉目溫順,“是,嬪妾明白。”——能把夏貴妃關這麽久,已經是很稀奇的事兒了。


    看著她那木頭人般的樣子,宣承熠突然心裏一陣說不出的滋味,他其實隻是暫時把夏氏放出來而已。


    宣承熠忍不住道:“朕隻是放夏貴妃出來過個年而已。”


    衛嘉樹心道,這意思是……年後還得關回去??夏貴妃也是夠悲催的。


    見衛嘉樹竟是沒什麽反應,宣承熠覺得心裏堵得慌,“你好好養胎,你母家的事兒朕已經叫人去處理了,你不要胡思亂想!”


    撂下這句話,皇帝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衛嘉樹鬆了一口氣,衛家事情皇帝肯出手,就必定能平安解決。


    而夏貴妃年節被解除禁足,應該也會被理解成是她在皇帝跟前進言的緣故。


    英落小聲道:“小主,皇上好像有些生氣。”——不過比起上次和上上次離開時的樣子,這次隻能算是薄怒。


    衛嘉樹腹誹,他有什麽好生氣的?


    “這回我可沒惹皇上不快!”衛嘉樹嘟囔道。


    英落心道,也是,小主今日在皇上麵前雖然少言寡語了些,但的確溫柔婉順。但皇上怎麽還是不高興?


    隻不過,皇帝的駕臨,也少不得惹得六宮酸妒。


    昨日皇上賞賜衛美人禦用鶴氅,今日又親自駕臨慰問關懷,這怎麽看都是衛美人要複寵了!


    就因為皇帝這點態度的轉變,衛嘉樹發現內務府送來了冬日衣料成色比月前的更勝了一籌。


    衛嘉樹不禁感歎,怪不得後宮嬪妃那麽鉚足了勁兒爭寵。


    三日後的午後,衛嘉樹於長秋宮正殿招待麗妃,二人一邊吃著茶水點心,一邊說笑著。


    “最近皇上很是關心你呢,昨兒又叫人送來了一些上等的皮子,那可都是吉林巡撫進獻的上當貢料!”麗妃咯咯笑著,滿是打趣之色。


    “還有前日,皇上還叫人賞賜你母家金銀綢緞,還特賜你弟弟文房四寶,甚至還讓格物院學士齊淵收為入室弟子呢!”


    這件事,路惟忠自然早有稟報,皇帝五日前,雖然對她態度有些冷淡,有些叫人摸不著頭腦,但給的賞賜的確是不少。


    唯有新理學進士出身,才有機會入格物院,相當於舊儒學的翰林院。雖說這學士沒有實權,但那也是正三品的高官,這樣一位新理學大家,教導星隅實在是有些浪費了。


    不過衛嘉樹心裏還是忍不住替星隅鬆了一口氣,自此之後,星隅總算是不必將大好青春耗費在他根本不擅長的四書五經中了。


    正在此時,麗妃宮裏的首領太監徐敏快步進來稟報:“娘娘、小主,儲秀宮葉采女發動了。”


    麗妃微微頷首,“是啊,半個前就已經足月了。”


    麗妃不慌不忙理了理衣襟鬢角,“葉氏臨盆,本宮少不得去盯著。”


    衛嘉樹忙起身批了鶴氅,親自將麗妃送出了正殿殿門,又回了自己的西偏殿。


    葉采女是頭胎,生得自然艱難些,足足在儲秀宮偏殿折騰了兩天一夜,在第二日的傍晚才終於成功分娩。


    誕下了一位小皇子。


    這是皇帝的第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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