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巡視結束後,朱景洪便返回官署,負責指揮藏地諸部的孫紹祖也跟了過去。


    “大帥,安西行都司那邊戰事未歇,臣願率軍前往支援!”


    官署內院,庭院內的架子上擺著甲胄,幾名宦官正在小心保養著。


    台階上擺著一張椅子,朱景洪坐在這裏看著宦官們忙碌,孫紹祖勾著腰站在台階下。


    西北叛亂的三國,如今隻有土謝圖汗國被平定,所以朱景洪有意在冬季,派遣軍隊向東配合王子騰,把紮薩克和布裏亞的叛軍給摁死。


    這件事總督署高層已有討論,初步隻定下了這個事,派哪些兵和由誰領兵這件事,到如今還沒有具體商討。


    孫紹祖聽到了風聲,所以才過來請戰。


    他這個方麵軍統帥,完全是朱景洪捧才能發號施令,朝廷方麵並未有正式任命。


    嚴格來說,他隻是京衛小小指揮使,根本沒資格統帥方麵大軍。


    所以他迫切需要軍功,所以也就他最渴望戰爭。


    派兵支援安西行都司的消息,是朱景洪主動散出去的,但來請戰的隻有孫紹祖。


    可見對其他將領來說,對軍功渴求沒那麽強烈。


    “你覺得……派哪一路軍去支援合適?”朱景洪沒有表態,而是問了新的問題。


    孫紹祖也不著急,略微思索後答道:“臣以為女真諸部最合適!”


    “這些人敢打敢拚悍不畏死,為了軍功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女真前來參戰的軍隊,其本意是來撈好處的。


    打仗掙軍餉也就罷了,有了軍功也能兌銀子和糧食,這可比放牧漁獵來錢快多了。


    這次嚐到了甜頭,女真上下自是驍勇異常,戰鬥熱氣不是一般的高。


    沒辦法,女真這些人實在是窮怕了,眼下遇著撈好處的機會又豈會放過。


    而孫紹祖這番話,與朱景洪的想法不謀而合,此時他便覺讓這廝去也不錯。


    孫紹祖人品雖不太行,但他打仗還是有兩把刷子,最關鍵是他對西北了解透徹,製定方略往往能把握要害。


    “平定紮薩克和布裏亞,你有什麽想法?”


    這個問題孫紹祖仔細考慮過,今天他是有備而來。


    “回稟大帥,臣以為應當集中兵力,先打掉紮薩克東部,這裏是他們主要牧區……”


    朱景洪就坐在椅子上,靜靜的聽孫紹祖講解,腦子裏思緒飛轉思索著他的話。


    這廝講了有兩刻才停下,其講解朱景洪多數都認可,心裏也就拿定了主意。


    端起茶杯,朱景洪靜靜說道:“讓你去也不是不行,但伱得把事情辦得漂亮!”


    “多謝大帥信重!”孫紹祖喜極。


    “下去好好想個方略,在總督署商議此事時呈上來!”


    “是!”


    “去吧!”


    “臣告退!”


    待孫紹祖離開後,朱景洪又對餘海道:“可卿那邊該到何處了?”


    餘海答道:“回稟王爺,一個月前就傳了消息,如今她們動身已有二十多天,怕是已經入陝了!”


    塞外苦寒,朱景洪就沒讓秦可卿跟著,後來更是讓她先一步回去。


    如今他要動身返京,所以才詢問其行程。


    “隻怕再有十幾天,她們也就該到京了!”朱景洪估摸著說道。


    就在這時,隻見門外急匆匆進來一宦官,稟告道:“王爺,王長史來了!”


    興許是過了太久的緣故,朱景洪反應了好幾秒,才知這宦官說的是誰。


    “請他進來!”


    幾分鍾後,身著官服的王培安走了進來,差點兒讓朱景洪沒認出來。


    相比於以往,王培安不但瘦了而且還黑了,風霜的催逼讓他變得蒼老了許多。


    其實連保養得當的朱景洪,比起以往也黑瘦了不少,回京皇後見了還不知怎麽心疼。


    王培安正要行禮,朱景洪卻上前扶住了他,隨即問道:“先生,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對王培安這樣有操守的人,朱景洪一向非常敬重,畢竟這樣的人世上少有。


    “多謝殿下掛念,臣一切都好!”


    “此番攻克哈密,提前結束戰爭,殿下居功至偉,實為朝廷和百姓之福!”


    這話別人說朱景洪不會當回事,但從王培安口中出來就大不一樣了。


    “先生過譽了!”


    “若非有先生在後方監督,隻怕糧草供應也難如此順暢,先生也是功勳卓著之人!”


    朱景洪說的也是真心話,因有王培安在後方盯著,地方官根本不敢推諉扯皮,轉運糧草效率提高了不少。


    誰都怕惹得這位爺不高興,又把那些個舊案翻出來,到時候又是災難性的後果。


    “殿下,此番臣前來,還有一事要稟告,牽涉到殿下某位大將!”


    吩咐餘海去給王培安搬個凳子,朱景洪遂說道:“先生坐著說吧!”


    “謝殿下!”


    待落座後,王培安方稟告道:“想來殿下還記得,聖上當日給臣安排了差事,令臣徹查安西行都司之事,尤其是枯樹堡之戰後的事!”


    “嗯!”朱景洪點了點頭,這件事他當然知道。


    而且他還知道,那時孫紹祖還在安西行都司任職,枯樹堡就是他的轄下區域。


    所以此時朱景洪已猜到,王培安口中所謂牽涉的大將,不出意外就是孫紹祖。


    “臣親自去枯樹堡走了一趟,還找到了周邊的一些牧民,向他們詢問了當時的情況!”


    因大戰開啟,枯樹堡周圍的牧民早就逃了,所以要找到這些人確實很不容易,而且還伴隨一定的風險。


    不得不說,王培安的這番行為,著實又驚訝到了朱景洪。


    “先生繼續說!”


    “據臣查明,在枯樹堡大戰之後,永寧衛為掩蓋其應戰不力,便在枯樹堡周圍大肆補殺牧民,以衝作其戰功……而當日永寧衛指揮使,便是現今殿下愛將孫紹祖!”


    其實這裏王培安說錯了,當時孫紹祖不是為了殺良冒功,而是為了把戰損比做得好看,才會大肆捕殺牧民充作軍功。


    當時的情況是,戍守枯樹堡的明軍全部陣亡,然而敵軍卻沒留下幾具屍體,這要是傳出去安西行都司必然被人恥笑。


    所以,時任都指揮使吳昌輝,才授意下麵人辦了此事。


    “竟有此事?”朱景洪佯做驚訝。


    這個時代的軍隊,殺良冒功一點兒不稀奇,下限低的甚至連本國百姓都殺。


    “順著這件事,臣又繼續查探了些時日,才發現安西行都司在其轄區內,類似事件多不勝舉……故而贏得民怨沸騰!”


    “紮薩克等三國叛亂,不得不說與此事大有關聯!”


    “先生說得有理!”朱景洪平靜答道。


    “這件事牽涉甚大,先生也打算深查?”


    經曆過上次查案風波,王培安雖是名聲大顯,但在官場上也得罪了不少人。


    文官們對他不滿也就算了,若他再把這件事深查下去,那可把武勳們也得罪死了。


    “經曆上次事端,臣也明白了些道理,知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如今也明白了幾分!”王培安麵露笑容。


    識時務為俊傑這句話,從王培安的嘴裏說出來,差點兒沒讓朱景洪驚掉了下巴。


    他知道王培安已進化了,往後不會再橫衝直撞,會更細心去理解規則運用規則,然後打擊那些橫行不法之徒。


    “所以先生此行是來?”朱景洪格外疑惑。


    王培安遂答道:“那孫紹祖臣細查過,斷定此人心術不正,奸險狡詐……”


    “每日軍報臣都細看過,發覺殿下對那孫紹祖很是倚重,所以專程過來提醒!”


    所以這位千裏迢迢跑一趟,就是為了提醒自己小心孫紹祖。


    看著王培安滄桑的麵容,朱景洪心裏不禁泛起幾分感動,但很快就被他強壓了下去。


    “勞煩先生這麽遠過來,多謝先生提醒!”


    道謝之後,朱景洪接著說道:“行軍打仗,我隻看將領之才能,私德如何並未理會,這確實是有疏漏之處!”


    “臣隻是提醒殿下,切莫被那孫紹祖愚弄,臣對殿下指揮作戰實為敬佩,並無本分指責之意!”王培安也連忙解釋。


    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朱景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打算換個話題繼續聊下去。


    然而王培安卻先一步開口,說道:“殿下,臣此番前來,其實還有一件事!”


    “先生直說便是!”


    “轉運糧草出庫和出關皆有賬目,臣打算再把接收賬目核對一番!”


    王培安說得複雜,其實就是要查各衛和西北總督署的賬,不得不說這事兒確實挺煞風景。


    所以這位到底是來提醒我小心,還是本就是來查賬的?亦或者兼而有之?


    王妃貪財又不是我貪財,這位不會懷疑我貪墨糧餉吧?朱景洪冒出了極為荒唐的想法。


    其實他這想法一點兒都不荒唐,畢竟他的好哥哥睿王乃至太子,私底下其實也沒少收下麵孝敬。


    至於他的那些庶兄們,私底下橫行不法的事就更多了,王培安對此可謂知之甚深。


    當然了,王培安知道朱景洪的人品,他確實沒有懷疑朱景洪貪墨的想法。


    沉默幾息後,朱景洪方笑著說道:“先生一路勞頓,還是先休整幾日,養好了身子再查吧!”


    眼下各部都忙著大勝慶功,這個時候查賬多少會讓人不舒服,朱景洪也不想這位老師太拉仇恨。


    “來人,送王長史去歇息!”朱景洪沉聲說道。


    事到如今,王培安已知朱景洪是有主意的人,既然有送客之意他也不再強留。


    待王培安離開後,朱景洪遂看向一旁的餘海,問道:“孫紹祖,此人……你怎麽看?”


    餘海雖是十足的聰明人,隻是看起來老實木訥,為人不爭不搶本分,所以朱景洪才把他留在身邊。


    為了王府第一太監的名位,鄧安和張平安各種鬥法,但其實他倆都知道,朱景洪最信任的便是餘海。


    “此人確實狠辣狡詐,奴才也覺得王爺該提防此人!”餘海鄭重說道。


    …………


    很快又是兩天過去,時間來到了九月二十九。


    在這兩天時間裏,各部各衛的軍功都整理出來,總督署核實並聯名用印後,便直接將其發往了朝廷。


    當然,那三百名功勳者的名單,同樣也都被選了出來,將在今日於城南營地公開表彰。


    這裏不得不說,還是太監黃清足夠有想法,朱景洪提過的勳章被這廝弄了出來。


    哈密城內鐵匠被黃清尋了出來,他令這些人做了勳章的模版,然後有借此做了幾個凹版,再然後就可以批量生產了。


    城牆上廢棄的火炮,被這廝讓人收去融了,所得鐵水便是澆築勳章的材料。


    三百枚勳章,不到一天時間就趕了出來,此時就出現在朱景洪手上。


    勳章直徑約有五公分,上麵鑽有一個小孔,一根紅繩穿在其中,可以把勳章係在腰帶上。


    勳章掛在腰上,似乎顯得有些搞笑,但朱景洪不禁在想,這東西也不是天生就該別在胸前。


    勳章正麵雕刻有“哈密之戰勇士”四個字,後麵則雕有“正統十二年”五個字。


    這便是勳章主體部分,除了這些字樣周圍還有一些花紋,看起來是既古樸簡約又有細節。


    “黃清,你這差事辦得不錯,著實不錯!”


    作為監軍太監,嚴格來說黃清可以監督朱景洪,但從始至終他是個奴才。


    “王爺這話說得,奴才能給王爺分憂,這可是奴才的福分!”黃清諂媚說道。


    朱景洪笑著說道:“你這這般老成持重,待在禦用監實在屈才了,我看你入司禮監都夠格!”


    “王爺可真是抬舉奴才了,比起呂公公讓他們,奴才這點兒伎倆著實微不足道!”


    他二人閑扯了沒一會兒,一眾將領們也都趕了過來,個個都來查看起這些“勳章”。


    很快儀式正式開始,第一件是頌揚皇帝聖德,這件事當然是由梁潛來辦。


    洋洋灑灑之乎者也十幾分鍾後,便由柳芳宣讀了各衛的軍功統計,這是在場將領們最關心的事。


    在這份軍報讀完之後,才由黃清宣讀三百勇士的名單,也把氣氛推到了最高高潮。


    被點到名字的軍士,從旁席按照指引來到了會場中央列隊,一會兒朱景洪將給他們頒發勳章,以及一柄係有紅色綢帶的新刀。


    在場列作的,除了指揮僉事以上的將領,便是這些基本沒有品級的士兵,人群構成可以說是格外割裂。


    若是以往,在一眾武將注視下,這些士兵連頭都不敢抬起倆,但今天他們個個都昂首挺胸。


    給三百個人頒發勳章和佩刀,工作量可是一點兒都不小,但朱景洪決定要親力親為。


    待所有人站定之後,便聽黃清朗聲念道:“恭請襄王殿下頒發獎章和佩刀!”


    在眾人注視之下,朱景洪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走到前方看著下麵列隊眾人,笑著說道:“諸位為了這一刻,隻怕已經等了許久!”


    “我向來喜歡勇士,自然會說話算話,一會兒與你們對飲一杯!”


    “你們是陛下的忠臣,是大明的英雄……你們當得起本王這杯酒!”


    沒有太多的廢話,朱景洪的話言簡意賅,本質上就是對在場眾人的肯定。


    而這種超出身份限製的肯定,足以讓這些人記住很久,乃至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天。


    簡單講了幾句之後,朱景洪便走到了台下,自有宦官將要頒授的勳章和戰刀捧來。


    “不錯……”


    “很好……”


    每來到一個人麵前,朱景洪都會簡單誇獎一句,然後才將東西交到其手上。


    整個頒授過程,差不多用了半個時辰,這些士兵們仍是激動萬分,已非常迫切想要回到軍營,向袍澤展示自己的勳章和佩刀。


    頒授完成之後,慶功宴正式開始,食材酒水早就已經備好。


    這裏又不得不說,黃清這廝確實考慮周全,他甚至還從城裏找了一隊女子,來給現場獻舞增添色彩。


    而這次的慶功宴,對朱景洪來說無疑是考驗,他一個人要跟幾百號人喝酒。


    雖然讓他犯難,但他還是非常享受這勝利時刻,拿下哈密城確實讓他很有成就感。


    先是武將然後士兵,朱景洪幾圈走下來,茅房都去了五六次,人也變得醉醺醺的。


    “王爺,您少喝點兒!”近侍在側的餘海小心提醒。


    端著酒碗,朱景洪笑著說道:“我沒醉,今晚我要打兩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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