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最後一天,朱景洪正式出發,踏上了返京之路。


    總督署的一切事務,都交給了柳芳來打理,而孫紹祖也已領著女真諸部,向東往紮薩克方向趕了去。


    十月初九,哈密僅兩天被攻克的消息傳回京城,更是讓朱景洪的威名更為顯赫,其議論的熱度直接蓋過了聖壽節。


    隨著太上皇聖壽臨近,列國使節都已陸續趕到,給城裏更添了幾分熱鬧。


    但無論番邦使臣還是京城百姓,口中談論的都是西北戰局,話題中離不開朱景洪這位主角。


    西北連戰連捷,即使有羅刹國在背後支持,準噶爾的軍隊也跟紙糊被捅破,這跟爽文一樣的事實,不得不說很有話題性。


    與此同時,朱景洪此前誇口盡快攻克哈密,以便親自回京給太上皇賀壽的情況,也迅速在京城上下傳開。


    以致京中又有傳言,說當今這位襄王殿下,比千年前的秦王更為英武。


    這當然是為了捧殺,然而卻非是太子和睿王指使,而是他們下麵的人自行發動。


    沒辦法,朱景洪威脅實在太大,逼得這些人已按捺不住,要想盡辦法給他潑髒水。


    所以說,太子也好睿王也罷,都是各自手下人的利益代言人,而不是這些人的真正主人。


    而這世上,隻有利益才是真的主人,才能引導人去做該做的事。


    …………


    “襄王,襄王……全特麽都在說襄王,我才是陛下最好的兒子,大明的賢王!”


    睿王府書房內,朱景淵發出狂怒之聲,嚇得房間內外的宦官戰戰兢兢。


    雖然都是絕對心腹之人,但聽了這如此犯忌諱的話,這些宦官也擔心會被朱景淵滅口。


    書房門口,睿王妃匆匆趕到,神色間帶有不愉之色。


    “你們都下去!”


    “是!”


    待這些人離開後,陳芷走進了書房之內,正好與朱景淵四目相對。


    此時朱景淵眼中仍有憤恨之色,但其情緒已經冷靜下來。


    撿起地上的書冊,陳芷將其一一放回原位,同時說道:“老十三威風,你生氣也改變不了,眼下之計是想辦法,把他搞下去……”


    放回了書冊,陳芷坐在了旁邊椅子上,接著說道:“近日城裏新的流言,想必王爺已經知曉,此事可否利用一二?”


    “前番乾清門外的事,老頭子對我已有不滿,怕是已知十三媳婦的流言……是我們所為!”


    陳芷微微搖頭,說道:“我看不一定,興許老爺子以為是太子授意!”


    緊接著她又追了一句:“但也不重要了……反正如今在老爺子眼裏,你們哥倆都不是啥好人!”


    大概過了幾息,陳芷接著說道:“依我之見,如今應放下與東宮的過節,最好能和東宮聯手……全力以赴把老十三摁下才對!”


    朱景洪是頭號敵人,這一點朱景淵認可,但要他跟老四聯手,在他看來無疑是天方夜譚。


    當然了,朱景淵作為政治人物,能很好控製個人情感,所以他不是出於喜惡排斥聯合。


    而是在他看來,聯合東宮操作性不強,一個不好還容易起反效果。


    但即使成功聯合,朱景淵也還有另一層顧慮,這可能導致他手下的人與他離心。


    大家跟著他是為混個從龍之功,他朱景淵若是跟太子聯合了,下麵的人又何必在跟著他一起。


    “此事沒伱說的那麽簡單,我與老四水火難容……怎麽可能聯合得起來!”


    這時陳芷說道:“所謂聯手不是說和解,而是在摁死老十三這件事上,我們雙方心照不宣即可!”


    換言之,隻是在對付朱景洪這件事上聯合,其他方麵該鬥還是要繼續鬥。


    “如何實施?”


    “想讓老四對付老十三,隻怕是下輩子都無可!”陳芷嗤笑道。


    “東宮學士徐新安,是個處事周全之人,派人找他談談就行!”


    點了點頭,朱景淵便說道:“此人務實且行事果決,是個幹大事的人才,可惜不能為我所用!”


    表達遺憾之後,朱景淵便說道:“找個他的同年,或者同鄉去吧!”


    他手下人效力的人極多,找個跟徐新安攀關係的人很容易。


    “你說……老頭子會不會因此看重老十三?”


    在這夫妻二人沉默之際,朱景淵發出了疑問,這是他最擔心的事。


    “李唐舊事,車鑒在前,皇帝不會!”陳芷答道。


    歎了口氣,朱景淵答道:“但願如此吧!”


    “此前你說,王府上下加上侍衛也就五百來人,老十三去西北一趟親手殺的人,都快有咱這一半兒了……”


    “每每想起,都讓我心憂膽寒啊!”


    陳芷沉默下來,這確實是個很沉重的事實,朱景洪的聲威越隆她也越害怕。


    畢竟她倆私下裏幹得那些事,真讓朱景洪全都知道了,除非人家是聖人在世才能原諒。


    “你去安排人做事吧,我也去東宮一趟!”


    “昨天不是去過了,今天還去?”朱景淵麵露疑惑。


    陳芷笑著說道:“明天就是王妃終選,我總得去見見太子妃,跟她說襄王妃是何等受母後器重!”


    言及於此,這夫妻二人都笑了起來,讓這書房裏的氣氛輕鬆了許多。


    在他夫妻二人秘密行動時,襄王府內寶釵亦在忙碌。


    她忙的不是其他事,而是在查王府的賬目。


    各處田莊鋪麵的收益,以及各種采買事項,她都全部要親自過一遍。


    在她一旁服侍的人是林紅玉,如今已變成了寶釵的心腹。


    “王妃,那件事情……已沒了下文!”


    “哪件事情?”寶釵眉眼都沒抬一下。


    “檢舉楊家和睿王府的事,倪二那邊已做好萬全準備,原打算昨日便去揭發,狀子都遞到了縣衙去……”


    “哪知昨日卻有惡徒闖來,把他們毒打一頓後毀了證據,還把拿下的賊人給放跑了!”


    說完這番話,林紅玉再看向寶釵,卻發現後者仍全神貫注在看賬冊,好似沒聽到她說的這番話。


    “王妃?”


    “此事爛在肚子裏,往後切莫再提了!”寶釵淡定說道。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但既然王妃都說話了,林紅玉也隻能閉嘴不答。


    “那個倪二,與此事當真沒有沾上幹係?”寶釵突然問道。


    根據鄧安的匯報,這個倪二做事確實細心,找的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確實與這件事沒有牽連。


    但寶釵還是問了林紅玉,隻是為做最後的確定,決定此人是留用還是除掉。


    林紅玉當然不會明白,自己接下裏說的每一個字,都關係著倪二的生死。


    “回稟王妃,那倪二是約了朋友,告知其哪出院子裏有……”


    林紅玉把情況詳細講了一遍,概括來說就是倪二設了一個局,讓揭發楊家的這件事變成了“巧合”,所以不存在他沾染上關係的可能。


    聽完之後,寶釵便沒有再多說,隻吩咐道:“那個倪二既有如此忠心,便讓他去找張平安謀個差事吧!”


    “是!”


    …………


    十月初十,又是新的一天。


    修養近一年即將起複,林如海不日將到督察院出任僉都禦史。


    僉都禦史乃正四品實職,林如海總算是官階相匹配了。


    這當然是天大的好事,所以京中同僚皆來祝賀,林家近幾日都非常熱鬧。


    可作為林家小姐,黛玉一直高興不起來,因為這兩日已有人向林家提親。


    雖然都被其父親回絕,但黛玉同樣心感憂傷,因為她也到了要嫁人的時候。


    她雖已心有所屬,然則婚姻大事皆從父母之命,如此她隻能將心事深埋,一個人獨自承受著煎熬。


    “姑娘,榮國府賈家來人了,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也來了!”


    紫鵑的稟告,將黛玉從憂愁中拉出,然而她依舊是興致缺缺。


    “姑娘不去見見?”紫鵑問道。


    她知道黛玉的心思,更明白她如今有多煎熬,所以她希望黛玉去見見姐妹們,能高興一時是一時。


    眼見黛玉毫無反應,紫鵑便開解道:“我聽人說,十三爺再過些時日就回來了,若是看見姑娘這幅……”


    紫鵑話還沒說完,黛玉就流下了豆大的淚珠,嚇得她隻能把餘下的話咽回去。


    好一番安撫之後,黛玉總算止住了淚水,而後紫鵑小心翼翼說道:“姑娘,待十三爺回來,您就能見到他了!”


    “十三爺是大能人,您有難處跟他說就是了,想來他一定能幫到你!”


    朱景洪對黛玉有意,紫鵑也能大致猜到,所以她才鼓勵黛玉去說。


    連年少失怙的薛家姑娘,都能成為尊貴至極的王妃,可見隻要是十三爺喜歡的人,他就一定能將其收入府中……


    屆時,姑娘就能達成所願了……紫鵑如是想到。


    主仆二人心思各異之時,忽聽外麵傳來鶯鶯燕燕之聲,卻是迎春探春一行過來了,身後跟著伺候她們的丫頭奴婢。


    客人既然來了,黛玉當然不可能還懶著,於是隻能迎出了閨房。


    還沒出得外廳,探春幾人就已到了眼前。


    “林姐姐,我們總算見著你了,你一個人在做什麽?”探春極為熟絡。


    一邊迎著眾人進屋,一邊吩咐婢女倒茶,黛玉方答道:“還能做什麽,隻是一個人閑坐罷了!”


    這時最小的惜春說道:“我們還說,林姐姐不是看書,就是在寫字呢!”


    “在宮裏成日陪公主讀書寫字,如今回得家來……當然得歇歇了!”


    示意眾人落座,黛玉從婢女手中接過茶盞,而後便示意眾人先品茶。


    此前她在榮國府住過兩年,與探春三人都關係極好,所以眼下相處毫不生分。


    用茶之後,探春方問道:“林姐姐何時入宮?”


    黛玉答道:“怕也就是這幾日了,公主一個人待著也怪悶的!”


    “不是還有雲妹妹?”迎春終於插話。


    探春略感詫異道:“二姐姐不知道?前幾日雲妹妹染了風寒,大病一場後如今正養病呢!”


    迎春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此事其實不奇怪。


    這時惜春假意咳嗽了一聲,頓時提醒了探春還有正事。


    “林姐姐,前些日子你在襄王府,王妃如今可還好?”


    “其它都好,隻有一樣不好!”黛玉目光略閃深邃,回憶起了在襄王府的那些事。


    “哪樣不好?”探春好奇問道。


    “做王妃太累了!”黛玉直言道。


    探春頓露了然之色,接話道:“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管著那麽多人和事,不累才是怪事呢!”


    緊接著探春說道:“可惜如今,我們姐妹是沒臉麵,再去王府拜見王妃了!”


    探春說出這話,黛玉當然知道其中緣由,於是開解道:“你們何必這麽說……你們是你們他是他,寶姐姐又豈會遷怒你們!”


    “話是如此,可我們又怎麽好意思,再上門去找不自在!”探春尷尬一笑。


    正當她盤算著,接下來該如何說話時,迎春則開口解決了這個問題。


    “林妹妹,聽說十三爺要回京了,如今老祖宗正為此事犯愁呢!”


    迎春的這句話,可以說毫無技術含量,但也開門見山提出了問題。


    畢竟是自己外祖母,黛玉方憂心問道:“老祖宗為何犯愁?”


    “還不是為了寶玉,她老人家擔心十三爺回京後,會去找寶玉的麻煩,甚至把他……把他打死!”


    寧國府的賈珍,賈家的前任族長,就是惹到朱景洪才丟的性命,對此賈母擔心很正常。


    “寶玉?他不是已經……”


    話隻說了一半,黛玉就沒繼續說下去,因為她知道老祖宗有多疼這孫子。


    或許此前因寶玉惹出大禍,賈母也曾恨其不成器,可如今最疼愛的小孫子被趕出府中,時間長了老人難免會重生舐犢之情。


    接著黛玉說道:“此事已經過去,老祖宗不必憂心!”


    探春憂慮道:“林姐姐,襄王殿下愛憎分明,若讓他得知寶玉做的蠢事,隻怕會親手殺了他!”


    朱景洪斬敵的戰報,每每傳回京城之時候,不隻讓睿王府膽寒,榮國府上下亦是如此。


    即便家裏出了位太子妃,他們也感受不到太多安全感。


    壓住心中複雜心情,探春接著說道:“林姐姐既與王妃相熟,老祖宗便想著……請你出麵調和,以保寶玉之性命!”


    能勸得動朱景洪的人,在榮國府上下看來隻有寶釵,而黛玉又與寶釵相交莫逆,所以才有了今日這檔子事。


    愣了一下,黛玉方答道:“此事……我隻怕幫不上忙!”


    這時惜春帶著哭腔,哽咽著說道:“林姐姐……若是……若是不願幫忙,寶玉哥哥就……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賈寶玉已被榮國府除名,如今也隻有年少的惜春還稱其為兄。


    黛玉不是鐵石心腸,想起以往多受寶玉照拂,此刻也不免為他擔心起來。


    雖然這家夥是自己蠢,才自作自受引出這般惡果,但黛玉依舊起了些許惻隱之心。


    這時探春接話道:“林姐姐,寶玉認打認罰,隻求能留他一條性命,如此老祖宗就無所求了!”


    惜春直接來到了黛玉麵前,拉扯著她的衣角哭泣道:“林姐姐……你救救寶玉哥哥吧!”


    不得不說,賈寶玉這廝對姐妹們極好,如今便到了接受回報的時候,探春三人眼下是盡心盡力給他幫忙。


    想著當年剛到榮國府時,寶玉對自己的照拂,黛玉連連歎了幾口氣。


    如今二人雖已形同陌路,但在黛玉反複思量之後,還是決定還了這份人情。


    再次歎了口氣,黛玉說道:“我盡力幫吧!”


    聽到這話,探春當即起身來到黛玉跟前,俯聲道:“林姐姐,我替寶玉拜謝於你!”


    “你我姐妹,何須如此!”黛玉連忙起身攙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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