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彥用新聞聯播來說明,效果是很明顯的,陳德容一下子就知道這個會議的重要性。


    同時陳德容也對周彥在內地文學圈的地位有了一些好奇,她之前沒有看過周彥的作品,覺得周彥就是那種寫過幾篇文章的普通作家。


    現在看來,她之前的想法並不太對。


    其實周彥的文學圈的位置很特殊,跟餘樺、史鐵笙這類頂尖作家肯定不能比,畢竟他產出少,這麽些年,也就前兩年發表了幾篇作品。


    但是相較於一般作家,他的名氣又很高,而這部份名氣一方麵來自於他的音樂家以及導演身份,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的作品改編很成功。


    周彥有兩部改編成了電影,一部是長安製片廠製作的《清水裏的刀子》,那部電影名氣要弱很多,票房一般,沒有拿到國際上的大獎,但是業內評價還不錯,而且還拿了一些國內的獎項。


    另一部就是《樹洞》,這部電影非常成功,吳子牛也憑借這部電影拿到了柏林電影節最佳評審團大獎。


    也因為拿了獎,所以票房表現不差,版權也賣得很好,現在還時常會有電視台播放這部電影。


    從影視改編的角度來看,周彥已經超過了大部分的作家。


    在周彥眾多擁躉裏麵,有一部分就是他的讀者,這些讀者一直都在惋惜周彥這幾年沒有新作發表。


    不管是《燕京文學》還是《花城》,現在都還能收到寄給“周產”的信,讀者們希望周彥能夠再發表一些作品,不要浪費他在文學方麵的才華。


    他們認為,周彥在文學上,還能有更好的發展。


    華揚偶爾也會打電話給周彥,詢問周彥是否有發表新作的打算。


    這幾年華揚在《燕京文學》發展的不錯,已經榮升組的組長了。


    華揚當年來找周彥要稿子的時候,其實是看到周彥抽屜裏麵還有其他稿子的,所以他才會一直給周彥打電話,因為他知道,周彥隻要願意,完全可以從抽屜裏麵拿出稿子來發表。


    ……


    幾人聊了一會兒,到了飯點,就一起去吃飯了。


    等到晚飯結束,餘樺推著史鐵笙離開,王祖賢跟陳德容則跟著周彥又回到了周彥的辦公室。


    陳德容在辦公室的書架麵前站著,上下打量著上麵的書,好奇道,“剛才那兩位作家的書,這裏有麽?”


    周彥還沒說話,王祖賢就走了過去,從上麵取出一本《活著》,又取出一本《我與地壇》,“這本是餘大哥的,這本是鐵笙大哥的。”


    “哪本好看?”陳德容問道。


    王祖賢笑了笑,“這我可沒辦法回答你,每個人的審美是不一樣的。”


    陳德容忍不住撇撇嘴,“跟作家談戀愛,說話風格都慢慢不一樣了,你喜歡哪本?”


    見陳德容刨根問底,王祖賢想了想說,“我心情好的時候,更喜歡《活著》,心情不好的時候,更喜歡《我與地壇》。”


    陳德容又轉頭問周彥,“姐夫,你呢?”


    周彥抬頭笑道,“《活著》更幽默一點。”


    “我猜也是。”陳德容揚起下巴,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那位餘樺大哥給人的感覺就更幽默,聽他說話特別有意思。”


    看著一臉自信的陳德容,王祖賢緊緊抿著嘴巴,忍著不笑出來。


    最終她憋出了一句,“你猜的沒錯。”


    “那我先看這個。”


    陳德容把《我與地壇》放下,抱著《活著》走到沙發上坐下。


    王祖賢詫異道,“你要在這裏看書?”


    “嗯,我在這裏看一會兒,不會打擾姐夫工作的。”


    周彥擺擺手,笑道,“沒事,讓她在這看吧。”


    王祖賢無奈道,“好吧,我也找本書看。”


    隨後她抬頭在書架上找了起來,很快找到了一本《紅岩》,她之所以會選這本書,是因為這本書就放在第一層的最右邊,而且書中間還夾著書簽。


    通常這個位置放的書,都是周彥最近看的。


    她也沒有什麽特別想看的書,就選擇看看周彥最近在看的書。


    陳德容有句話說的沒錯,跟作家談戀愛就是會更關注文學圈的事情,她也是跟周彥在一起之後才漸漸開始看書的。


    見兩個女孩子認真看書,周彥也沒有去管她們,把注意力放在了手上的分鏡稿上,距離電影開機不剩多少時間,分鏡稿卻還沒有全部完成。


    不過周彥倒也不急,對他來說,畫分鏡稿隻不過是機械、耗時的工作,肯定能夠在他的計劃時間中完成。


    周彥原本以為,兩個女孩子要麽會安安靜靜地認真看書,要麽會看不下去直接把書放下。


    在他想來,後麵一種情況更有可能。


    陳德容好像並不是一個愛看書的人,而且閱讀這件事情,看似門檻不高,但其實門檻比人們想象的要高。


    一般人認為,隻要認識字,不就能閱讀麽?


    但事實上,閱讀是需要訓練的,一個人如果沒有養成閱讀的習慣,是很難看得進去書的,特別是嚴肅文學。


    後世餘樺突然爆火,一時間仿佛網上所有人都知道餘樺,也都知道他的《活著》,但事實上,那些人裏麵真正把《活著》從頭到尾看完的又有多少?更別說餘樺的其他作品了。


    有些人隻是去看了幾分鍾的解讀,或者看了電影,就覺得自己看過了,了解了餘樺,甚至於了解了文學。


    至於王祖賢,最近挺愛看書的,不過周彥覺得《紅岩》應該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前麵的幾分鍾時間裏麵,辦公室裏麵確實安安靜靜的,兩個女孩子都在認認真真看書,周彥也在認認真真畫分鏡稿。


    但是很快,陳德容忽然一巴掌拍在了沙發上。


    “啪!”


    周彥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給嚇了一跳,手中的筆也跟著抖動了一下。


    他這會兒正在畫男主跟他父親的最後一次告別,手一抖,就把男主父親鼻子給畫歪了。


    看著紙上男主父親的歪鼻子,周彥皺了皺眉毛,抬頭看向陳德容,隻聽陳德容又滿臉嫌惡地叫道:“真不要臉!”


    說完之後,陳德容也意識到不對勁,抬頭看到周彥跟王祖賢正在看她,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抱歉,抱歉,太激動了。”


    說完,她又把書合上,“不看啦,不看啦,這書不適合我。”


    周彥笑了笑沒說話,又低頭去畫分鏡,剛才畫歪的那個鼻子,他也沒有修改。


    陳德容把《活著》放下之後,在沙發上幹坐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麽意思,又跑去書架邊上,準備再找一本書看看。


    那本《我與地壇》她沒有拿起來,因為她覺得這個書名她就不太喜歡,跟小學生作文題目似的,像是一篇沒有營養的記敘文。


    她在書架上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感興趣的書,站在書架邊上徘徊好一會兒,她最終還是回到沙發上,拿起了《活著》。


    拿起《活著》的時候,她又偷偷看了眼王祖賢跟周彥,見他們倆一個在認真看書一個在認真工作,也就鬆了口氣。


    畢竟她剛剛才說不看了,這會兒又拿起來,有點打臉了。


    剛才她之所以罵出聲來,是因為她看到福貴騎著那個ji女跑去跟嶽父“請安”。


    陳德容從小沒看過這種書,這一段的情節對她的衝擊太強了。


    她不僅僅沒有看過這種情節,連這種寫作風格都沒看過,這書跟她之前看過的所有書都不一樣。


    反正給人的感覺很奇怪,她幾乎是一邊心疼著家珍,一邊在心裏罵著福貴繼續往後麵看。


    ……


    半個小時後,周彥先抬起頭來,先看了看王祖賢,她還在認真地看著那本《紅岩》,這倒讓周彥有些意外,沒想到這書她還真能看得進去。


    至於陳德容的表現,就更讓周彥意外了,這姑娘竟然又看起了《活著》,而且已經看了不少。


    很多人說,看《活著》比較費眼淚,但是對陳德容來說,似乎更加費牙一點,她在看書的時候一直在咬牙切齒,表情可怖。


    照她這咬牙切齒的勁,一本書看完,估計腮幫子都要抽筋。


    周彥也不知道自己是小瞧了陳德容的閱讀能力,還是小瞧了《活著》對普通讀者的吸引力。


    說起對普通讀者的吸引力,周彥又想到了餘樺的自嘲,他說自己的之所以語言簡潔,是因為他識字少。


    這話純屬是放屁。


    但就是這句話,很多普通讀者還真相信了,認為餘樺的文筆一般,以此還延伸到文學家不需要文筆。


    可餘樺的文筆真的一般麽?


    文筆到底是什麽東西?


    周彥不喜歡拿文筆說事,他更喜歡說作家行文的語感跟節奏感。


    中國當代有兩個半作家的語感跟節奏感最讓周彥印象深刻,其中有兩個今天下午在他的辦公室裏麵。


    另外半個,是寫了《黃金時代》的王小波。


    這種語感跟節奏感,不僅僅是天賦,還需要有大量的閱讀積累,許多人隻記得餘樺說他認識的字不多,並且當真了,卻不知道餘樺還說過他閱讀過大量的中外文學作品。


    當然,這也是輿論導向的問題,因為作家看過大量的文學作品這事不稀奇,作家認識字不多才稀奇,媒體自然知道報道哪篇新聞更能夠吸引到讀者的注意力,他們才不管餘樺是不是胡說八道。


    周彥原本打算九點鍾就結束今天的工作,但因為看到陳德容她們看書非常認真,沒有急著下班,而是繼續工作,他倒是想看看陳德容她們能看到什麽時候。


    《活著》並不長,周彥以為有個三個多小時,陳德容應該能看完了,但是沒想到一直到十點半,她都沒有把書看完。


    後來還是王祖賢先把《紅岩》合上,開口道,“不早了,明天再看吧。”


    陳德容這時才回過神來,她翻到末頁看了看,“還有不到三十頁沒看,我能把書帶回酒店看麽?”


    周彥想了想,說,“剩下的,我建議你明天再看。”


    “為什麽?”陳德容奇怪道,“也沒多少了,看完用不了多長時間。”


    周彥搖了搖頭,沒有再勸陳德容,隻是說,“如果你喜歡這本書,就送給你吧,裏麵還有餘樺的簽名。”


    “還有簽名啊。”陳德容驚喜道,“在哪兒呢?”


    “扉頁的標題旁邊。”


    陳德容翻到了扉頁,隨即撇嘴道,“原來這是簽名啊,我還以為是誰用筆不小心蹭出來的呢。”


    周彥哈哈一笑,“他的簽名確實潦草。”


    “隻要是簽名就好,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姐夫。我今天回去就把它看完,後麵應該結局還不錯。”


    她看到的這個地方,正好是二喜告訴福貴夫婦,他們的女兒鳳霞懷孕了。


    從有慶死後,到現在,福貴一家的日子似乎開始朝著幸福的方向走去。


    畢竟這本書隻剩下三十頁不到了,準確來說,還剩下二十六頁,總不能再發生什麽變故吧,如果發生了什麽變故,就這二十多頁能寫完麽?


    這本書的排版很鬆的,剩下二十多頁估計也就一萬多字了。


    聽陳德容這麽說,周彥跟王祖賢相互看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我開車送你們回去吧。”


    周彥拿了車鑰匙起身。


    從工作室到她們住的酒店,距離非常近,開車也就不到十分鍾時間。


    陳德容原本是要回到酒店再看的,但路上還是忍不住把書給翻開了,接著原來的地方往下看。


    她原本以為鳳霞懷孕之後,福貴家的生活會越來越好,但讓她始料未及的是,隻隔了一頁,鳳霞生產遇到了問題,醫生出來問保大還是保小,二喜說要保大。


    但是再隔一頁,鳳霞就去世了。


    看到這裏,陳德容人都懵了,她沒想到厄運來的這麽快。


    她又想到周彥之前那意味深長的表情,以及讓她明天再看的勸誡,忽然明白了什麽,原來周彥已經算到她大概看到了哪裏。


    想到這裏,她有些不忍心往下看了,因為她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她也不在小看後麵這二十多頁了。


    餘樺隻用了兩頁,就把鳳霞從懷孕寫到了難產去世,那後麵這二十多頁,誰知道他能幹出什麽事情來。


    後麵她又渾渾噩噩地看了兩頁,車子就到了酒店門口。


    ……


    半個多小時後,陳德容趴在床上,把頭蒙在枕頭下麵,不停地啜泣。


    王祖賢坐在旁邊,撓了撓頭,心說早知道不讓她往下看好了。


    《活著》這本書,最後這一段,人死得最快,隻用了二十頁,就把鳳霞、二喜、家珍跟苦根全寫死了,平均四五頁就要死一個主角。


    生命仿佛成了流水賬,筆色鮮明,異常奪目。


    陳德容何曾見過這種陣仗,整個人都被餘樺這一刀一刀給砍懵了。


    她把頭埋在枕頭下麵哭了好一會兒,突然又坐起來淚眼婆娑地問王祖賢,“姐夫也寫的是這種?”


    這種……是哪種?


    王祖賢想了想,說,“他寫的,倒不太一樣,是比較有趣的。”


    陳德容壓根不信,“剛才你們還說,這本書幽默。”


    “這次是真的,我不騙你。”


    陳德容盯著王祖賢的眼看了半晌,最終點頭,“嗯,回頭我看看他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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