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柔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恍惚中總聽見院子裏人聲嘈雜,喧囂不寧。到了早起,隻覺頭重腳輕,往銅鏡裏一看,已然口唇發白,是陽虛的症狀。望兒忙著替她煎藥,按照前一天太醫說的法子,同汀芷那裏討了鹿茸人參,切成片,濃濃的泡了茶來看著她吃,嘴裏還自言自語道:“昨天才看得太醫,今天就病了。這不是個太醫,是個瘟神吧!也不知道他說的這個法子對不對症。”


    “對症不對症的,都是好東西,總也沒壞處。”寄柔抿了幾口,那個味道實在是不敢恭維,於是又把茶碗放下了,問望兒道:“昨夜裏出了什麽事,吵的那樣?”


    望兒早憋了一早上了,好不容易見寄柔主動提起,立即精神一振,低了嗓門說道:“姑娘,昨夜裏可是真正出大事了,我看你睡著,沒叫你––你知道怎麽著?昨兒紅杏領茂哥回去,我也跟著去打聽了,王妃醒了之後,人還清醒,能動能說話的,隻是不知道茂哥又跟她說了什麽,把她氣得當場抽了茂哥一個耳刮子,要他去罰跪,然後自己硬是叫丫頭扶著,去了延潤堂要見王爺,王爺最近也忙,說沒空見,叫王妃回去歇著,王妃倒奇怪,平日裏都是對王爺言聽計從的,昨夜裏竟然兩個人杠上了!王爺在殿內,王妃就在殿外廊簷下立著,說什麽要‘勸諫’!立了半夜,聽人說茂哥又病了,這才急得趕緊回去了––這一回,不光王爺,連太妃都不待見王妃了,叫汀芷把茂哥抱到後苑去,不許王妃和茂哥打照麵,說要讓她把病養好了,才許出門見人!王妃那個病,你還不知道嗎?積年累月的,沒個一年半載,哪養的好?”


    她這滔滔不絕的一通,也不知道寄柔聽進去多少,隻是對著鏡子抿頭發,終於一絲不苟地把頭發抿整齊了,挽了一個倭墮髻,換了件繡纏枝梅領子的青緞坎肩,把那碗藥茶一飲而盡,然後用帕子掖了掖嘴,就起身了。望兒忙問:“姑娘,你去哪啊?”


    “王妃病了,我得去看看她呀。”寄柔輕描淡寫地扔下一句,就出了院子,往王妃的居處來了。經過了昨夜裏那一番波折,王妃這裏的丫頭們,都有些麵色惶惶的。心知王妃同時得罪了王爺和太妃兩位,這餘下的一段時間,還不得門庭冷落個把月?一個個的,都成了鋸嘴葫蘆,見著寄柔,也不敢來兜搭。寄柔一直走到寢殿的西暖閣外頭,聽見紅杏在裏麵說話,“娘娘,你現在是良王妃了,不是方小姐,凡事得站在王爺這一邊,不能老跟他對著來啊。上回還罵王爺不忠不孝的,昨夜裏又那麽拗,這一回兩回三回的,再親近的人,也都得疏遠了。”


    方氏大概還沒從激動中平複過來,呼吸很急,一說起話來,氣湧如山,“難道為著怕他疏遠,我連話都不敢說了?古有淮南王,因讒言而死,如今他那個亂臣賊子的罵名都傳得滿朝皆知了,萬一聖上當了真,被他連累的,還不是這闔府大小幾百口人?馮姑娘原來許的那一戶人家,就是因為謀反被滿門抄斬的……”


    紅杏“啊”一聲,突然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後半截餘音,都被壓了回去。她顫抖著聲音道:“娘娘,你千萬別提那兩個字,聽的我心驚肉跳的……”


    “我又何嚐不是呢?”方氏說著,呻吟一聲,大概是心口疼又犯了,紅杏腳步聲窸窣著往門口來了,寄柔便往後退了幾步,咳了一聲。紅杏從裏頭打起簾子,看見寄柔,便扭頭對屋裏說道:“娘娘,馮姑娘來了!”


    “請她進來吧。”方氏虛弱地說道。


    寄柔便走了進來,見方氏額頭上勒著抹額,靠著床板,擁著被子坐著,兩眼紅腫著,也不知道是哭的,還是熬夜熬的。她這會精神還有些不濟,隻能仍舊坐著,看見寄柔一步步走過來,不知怎麽的,突然自慚形穢了––她才十七歲,身條如楊枝般柔軟,麵頰如蓮萼般光潔,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臉上帶著淺淺笑意,但凡是個男人,怎麽能不喜歡?


    想到這一節,對著寄柔時,臉色也不大好了,勉強一笑,說道:“你離我遠點,別過了病氣。”


    “過了娘娘的病氣,還是我的福氣了。”寄柔笑著應道,見方氏眉頭一擰,似乎要咳了,便把一個帕子遞上去,方氏接過來,掩著嘴咳了一陣,寄柔輕輕地替她拍著背,目光落在方氏那張愁苦的臉上,陡生同情,便趁著她咳嗽的間隙,說道:“娘娘,你別怕,我沒懷上身孕。”


    方氏那張臉都漲紅了,聞言一怔,忽然醒悟了似的,抓著寄柔的手,“你原來不是說,怕有了身子,所以不敢離開王府?既然太醫都看了說沒有,你總該放心了?索性趁著最近王爺忙,我送你出府吧!”


    寄柔搖一搖頭,直率地問道:“娘娘,你昨天知道了我沒有,是打算送我出府,還是索性依著太妃的意思,把我賞給別人啊?”


    方氏一陣急咳,心虛地掩著嘴,眼神遊移不定的。難堪了一時,有意把這個話題略過去了,“你自己說的,不願意跟王爺啊,怎麽又改主意了呢?”


    寄柔認真想了想,“王爺待我很好,他那個人,生的又好,脾氣也好,從來不大聲說一句話,對我又有救命之恩……再說,我一個弱女子,出了王府,又能去哪呢?現在到處都打仗,萬一遇到敵軍,可怎麽辦?”


    方氏被寄柔問得一窒,深覺她的擔心也是正常。原本是懷疑寄柔對王爺回心轉意,如今坐實了,方氏是是真正的心灰意冷了,腦袋靠在床板上,無力地搖了搖。不抱希望地又問了一句:“你對王爺,是真心的?”


    “是啊。”寄柔一雙明眸,含著溫柔情意,不由得方氏不信了。寄柔抿著嘴,羞怯地一笑,哀求方氏道:“所以我跟虞韶是不能的,太妃那裏,還請娘娘替我擔待著。”


    方氏無意識地點了頭。


    再後來,不論寄柔說什麽,方氏都沒多大反應了,不是點頭,就是搖頭,像個台子上的傀儡,全無生氣。寄柔見坐得也夠久了,便告辭了。出了暖閣,走在院子裏,正遇上迎麵來的陸宗沅,兩個人目光一對,都有些意外,寄柔把頭一低,止住了步子,對陸宗沅無聲地福了一福,擦肩而過時,陸宗沅瞧見她那張側臉上,還帶著幾分靦腆,陸宗沅想起來了,上回在這裏見麵,不正是趙瑟來殺她的時候?那一幕,恐怕是個女人都沒法全然忘懷吧?


    他便哂笑了一聲,寄柔聽到聲音,驀地把眼睛一抬,眸光被太陽照著,波光瀲灩地,迅速一蕩,又溜開了。陸宗沅手指在鸞帶上點了點,像要說什麽,見寄柔一張櫻唇微張著,有些好奇地等著,他便忽的一笑,也不說了,徑直往殿內去了。


    方氏在暖閣裏,早聽丫頭急傳,說王爺到了,她是習慣性地要忙著梳頭勻妝,誰知才從炕上下來,陸宗沅已經自己撩起簾子進來了,方氏便身子一僵,訕訕地請他到榻上坐了說話,然後自己背著太陽,在暗處坐了,隻希冀著他不要注意到自己的病容。誰知陸宗沅根本不曾留意她的臉是黃是白,開門見山地問:“嶽丈給你的家書,拿來我看。”


    方氏一愣,忙叫丫頭把匣子開了,取出家書來給陸宗沅。他接過去,逐行逐句地看起來。那張臉,正對著光,極端正的口鼻,越發顯得磊落了。方氏原本還有些怨氣,這會也煙消雲散了,隻是看著他出神,心裏想道:他生的多好看呐!那蹙眉沉思的神態,簡直叫她莫名其妙地多了份母性的溫柔。這麽一想,腮上便熱起來。


    陸宗沅卻把書信把炕幾上一扔,鼻子裏嗤了一聲。方氏看他那個不屑一顧的樣子,心裏沒底,便忐忑追問:“範大人是貴妃娘娘的堂兄,皇上的舅子,他上的折子,怕皇上也會多看幾眼。”一想到下人們說的小青山之事,方氏心裏就更難受了,揉了揉悶悶的胸口,嘟囔道:“就為著一個小女子,把範大人給得罪了……”隻是這話說出來,自己也覺得酸,難道她不也對範忝的貪得無厭深感厭惡?方氏忙住了嘴。


    陸宗沅早聽見了她的嘟囔,淡淡說了一句,“不是為她。”


    方氏眼睛一亮,待要追問,陸宗沅已經轉了話頭,“你對茂哥太過嚴苛了,正好太妃要管,就讓她管去,我估計她也耐不住那個性子,至多管個一兩月,你正好趁著這段時間把身子養好,年紀輕輕的,這麽多病,不是好事。”


    方氏聽他說話,很有幾分關切,昨夜裏那一場鬧劇,仿佛全然沒有放在心上,暗自便鬆口氣,心裏甜絲絲的,想著:王爺果真大度,從不和女人一般見識。便眉開眼笑地應了。兩人閑話幾句,陸宗沅把紅杏叫來,看了太醫開的藥方,認為也還妥當,便把茶碗一撂,起身要走了。


    方氏有些失望,欠著身子問了句:“不再坐坐?”


    “不坐了。”陸宗沅走了兩步,才挑起簾子,又站住了,乜了方氏一眼,半真半假地說道:“本來沒有的事,被你昨夜裏大張旗鼓地鬧了一通,估計也要傳開了,到時候流言蜚語的,我被迫無奈,也隻好弄假成真了––你這個人,也是糊塗。怨不得整日裏被人擠兌。”


    方氏聽了,愣了半晌,覺得有幾分明白,又有幾分糊塗,汗顏之下,正要去追問,陸宗沅卻早已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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