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歲月裏,穀天宇總是回憶起那個春風料峭的下午,他並不後悔答應孫少棠陪她回家,盡管因此背上了一條人命。


    少年早慧,他早就明白少女的情意。可當時瀕臨國考的他,根本沒心思去品嚐這些酸澀朦朧的男女滋味。


    “如果我當時還因為無法通過心電考核而苦惱,我還會答應孫少棠的請求麽?”


    應該不會。


    不,是一定不會。


    “那我大概會抱憾終生吧。”


    那時穀天宇剛從南洋武備學堂畢業,就和琅琊王氏的女兒結婚,並以門戶蔭補神龍禁軍。回到故鄉的他遙遙望著出嫁的孫少棠,心中忽然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


    此刻女孩的眼神讓他悸動,近些日子心電的快速增長,也讓穀天宇沒來由地生出一絲勇氣。


    “好,我送你回家。”


    孫少棠的父母一直租住在靠近旅館街的高級公寓區,那兒十分繁華,正如孫少棠所說,公寓的窗戶都黑著燈,顯然沒人回來。


    穀天宇順理成章地和孫少棠進了公寓,並接過她遞過來的橘子汁。


    “我,我八點必須走了,不然沒電車了,我大姐會擔心。”


    “再陪我一會吧,就一會兒。”


    “好~”


    孫少棠臉有點紅。


    可這份曖昧的氛圍很快被汽車的引擎聲和雜亂的腳步聲打斷。


    孫少棠臉色一變,她匆匆地跑到窗邊,往下麵望了一眼,回頭說道:“我那個叔叔回來了,你先躲起來。”


    穀天宇放下橘子汁站了起來,一時手足無措:“這不合適吧。”


    “他很凶的,見到你一定會罵我。我媽不在家,他待一會兒就走了。”


    “好吧。”


    孫少棠急忙把穀天宇推進了媽媽的衣櫃。


    一條金色的豎線映在穀天宇的臉上,他的視角變得無比狹窄,但練打過的五感卻格外敏銳。對方還沒進門,大肆的談笑聲,皮鞋與木地板的摩擦,鼻子的聳動。穀天宇聽得無比清楚。


    應該有四五個人,隻多不少。


    “少棠,你媽呢?”


    這是個有些尖細的男聲。


    “她出門打麻將,估計要明天早上才回來了,叔叔。”


    “你叫我什麽?”


    “爸,爸爸。”


    “哈哈哈哈~”


    皮夾子扣子打開的聲音,鈔票的甩動。


    “乖女兒,拿去花。”


    “不用了,我媽早上給過我錢了。我還有剩。”


    “你媽的錢也是我的錢!拿著!再叫我一聲。”


    “……爸,啊!”


    穀天宇隻感覺脖子的血湧上了耳朵,有幾秒鍾的耳鳴,沒等他反應過來,孫少棠臥室的門已經被粗暴地踢開,一個竹竿似的男人扛著掙紮的孫少棠衝了進來。


    穀天宇已經聽不明白耳邊的聲音了,他自己隆隆的心跳蓋過了屋外打火機的金屬摩擦聲和猥瑣的笑,蓋過了孫少棠的哭喊和竹竿野獸般的呼吸。


    鬼皮雙眼通紅,過量吸食新藥會讓人產生幻覺,他把孫少棠扔在床上,撕扯著解開紐扣,把襯衫扔在背後的衣櫃上,口水流到嘴角也渾然不覺。


    充盈的血管在鬼皮的額頭上突突跳動,他似乎看到了許多衣著暴露的天女環繞著自己,天女們跪在地上,用豐滿的身體壓住他的雙腿,從他的脊椎骨開始舔起,耳鬢廝磨間,甜膩的熱氣吹拂著自己的後腦勺,一對雪白的粉臂環繞著自己的脖子,越來越緊……


    咯咯咯~


    穀天宇勒住鬼皮的脖頸,腳踩住後背,一點點收力。少年拉風箱一般的喘息,熱氣不斷噴在鬼皮的後腦勺上。他用四五條紗巾和女士圍脖綁成死結做成繩子,還特意對折了一圈。絕對不會扯斷。鬼皮整個人向外彎折,巨大的拉扯力讓他的脊椎骨發出不堪重負的格格聲。


    床上的孫少棠的哭喊聲戛然而止,像一隻被子彈射中的天鵝。


    門外抽煙的青皮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


    一個青壯年,沒經過任何訓練的話,隻有五個基礎心電,而穀天宇的心電已經有6.5。天德公學要求學生全麵發展,為了備考軍校,穀天宇國術和軍操兩門課絕不缺時,還會主動加練,他現在的身體素質不比一個孔武有力的窯哥兒差,甚至猶有過之。


    他的腿肚子不時顫抖,但手上的力氣卻越來越重。


    鬼皮雙眼圓睜,似乎還沉溺在美夢中,涎水一直流到下巴,他早就沒了動靜,穀天宇甚至懷疑自己擰斷了他的脖子,他可依舊死死箍住對方。


    他在書上讀到過,人類窒息六分鍾才會確認死亡,他不知道是真是假,隻是一邊在心中默數,一邊用眼神示意孫少棠安靜。


    孫少棠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點了點頭。


    慢慢地,穀天宇鬆開手,腳下一滑差點摔倒,他連忙撐住身體,老舊的席夢思床墊發出彈簧的咯咯聲。


    穀天宇望向窗外,除了有點腳軟,他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大腦也飛速運轉。


    這裏是二樓,不算太高,用這條繩子應該能爬下去……


    必須馬上走。


    屋外的青皮們一聲不響地抽著煙,不時伸著耳朵聽著屋裏的動靜,過了許久,一名臉上有刀疤的青皮忽然注意到桌上有兩杯沒喝完的橙汁,他眉頭一皺,伸手把橙汁拿到眼前,端詳了許久。


    幾名青皮麵麵相覷,屋裏好幾分鍾沒有動靜了,連女孩隱約的抽泣也沒有,何況往常的鬼皮早就該完事了。


    “咳咳。”


    刀疤青皮走近房門,嚐試地輕輕敲了兩聲:“老大。”


    沒有動靜。


    他推開房門,鬼皮的屍體歪斜地趴在床上,女孩不見了蹤影,窗戶也大開。


    “我闖禍了。”


    穀天宇拉著孫少棠的手,陰沉著臉走在馬路上。此刻他心中沒多少恐懼,隻有淡淡的陰霾。


    要冷靜,穀天宇,一定要冷靜。好好想一想該怎麽辦?想一想誰能幫你。好好想想……


    “少棠,別哭,你聽我說。”


    他寬慰著女孩。


    “你這個後爸是個什麽人,為什麽身邊這麽多保鏢,你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地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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