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離,青石鎮。


    作為一座因出產高品質石材而快速興盛起來的貿易城鎮,青石鎮雖地處偏僻,但人口卻出奇的繁茂,平日裏更是往來客商絡繹不絕。


    不過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世間事總是禍福相依,得失難定。


    或許是因為人口流動太過頻繁的緣故,導致某些極度危險之物也隨著稠密的人流悄然來到了此處。


    兩個月前,一種古怪的病症開始在鎮子範圍內接連湧現,患病者先是整個軀體都變得僵直冰冷,緊接著就連其記憶也會因受到影響而逐漸衰退,直至在短短不到五天的時間內,便會徑直喪失掉所有的神智,最終所有的患病者都將毫不例外地相繼轉變為一頭頭隻知道遊走進食的愚笨野獸。


    當然,或許用野獸來形容這些家夥也並不準確,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變成那般模樣後的它們,已經很難繼續說是人類了。


    病症爆發的前一個月,由於初期病例相當零散的緣故,在這個天災人禍屢見不鮮的年代內,這種少數人的不幸其實並未能引起青石鎮眾人的注意。


    甚至於最先了解到此類病症並非孤立的,也隻有那些坐堂行醫的大夫郎中,抑或是走街串巷的法師神婆,但不管是藥物處方,還是那所謂的驅邪符水,都沒能治好哪怕任何一位病人。


    而後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當鎮子上的大部分居民終於發現異常時,病症爆發的情況赫然已糜爛到了一個難以遏製的糟糕處境。


    越來越多的居民開始陸續轉變成那些根本無法交流的行屍走肉,整個過程毫無征兆,也無法中止,甚至連病症的傳播途徑都始終無法理解。


    在這種極端恐怖的詭異病症麵前,人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是如此的平等,無論是府衙內的高官,亦或是宅院中的豪紳,隻要患病,其下場便與那些長街巷角的肮髒乞丐般別無二致。


    於是不出所料的,混亂爆發了,脆弱的秩序在頃刻間就蕩然無存,所有尚且幸存的居民們都開始瘋狂地朝著青石鎮外奔逐逃去。


    至於說負責治安管轄的衙門?當麵對一視同仁的災禍時,官兵與尋常百姓最大的區別,或許隻在於前者逃生的概率更大罷了。


    既然災禍已經無法遏製,那他們如今唯一的生路,便隻有盡快逃出身後那座瘟疫肆虐的活屍煉獄。


    但很可惜,命運似乎徹底放棄了這座瀕臨毀滅的小鎮,人們驚恐地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小鎮之外早已不見了昔日熟悉的商道和山林,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濃稠白霧。


    霧海遮蔽了目之所及的所有生路,並且每一個踏入其中的家夥都會在片刻後從另一個方位自行繞回。


    至此,原本還算是繁華熱鬧的青石鎮徹底淪為了一座絕望的孤島,也就是在這一天,小鎮外哀嚎盈野,小鎮內火光衝天。


    …………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娘!……”


    小鎮外圍,有些破爛的平房內突然傳來數道惶恐的驚呼,但在轉瞬間便戛然而止。


    房間內部,外界的霜寒月色自窗外傾灑而落,也將床榻上一大一小的兩道身影照耀的尤為清晰。


    纖白的手掌輕輕按壓住哪怕於熟睡中也在大聲叫嚷的驚恐孩童,雲娘一邊努力壓製著紀安那肆意擴散的音量,一邊也不斷輕聲安撫著對方。


    “安兒別怕,娘在,娘在,已經沒事了,別怕…………”


    輕柔的安撫聲緩緩浸入耳廓,許是熟悉的聲線起了作用,床榻上的孩童竟在下一秒便直接停止了掙紮,緊鎖的眉頭逐漸舒展,片刻過後,終於從噩夢中掙脫的紀安這才得以睜開眼簾。


    “娘,我又夢到舅舅了,他…想吃了我……”


    聽著懷中孩童微微顫抖的聲線,雲娘本就瘦弱的臂膀頓時一顫,某些不堪入目的回憶再度湧上心頭,直至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後,她才勉強掩埋住了眼眸間的那抹深深痛楚,並且繼續開口安撫道:


    “沒事了安兒,我們已經離開那個地方了,有爹娘在,沒人能傷害你,而且……他也不再是你的舅舅了。”


    “你的舅舅很早以前便得病了,現在的他……不過是個與外麵那群活屍一般無二的怪物罷了,我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個地……”


    依舊輕柔的聲線裏卻隱藏著一抹深邃的恨意,說話未盡,雲娘那雙正在與紀安溫柔對視的瞳孔驟然一縮。


    “安兒,你的眼睛……”


    四目相對,隻見孩童那雙本該是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今卻詭異地掀起了道道漣漪,幽深的黑色以瞳孔正中為起點開始向外緩緩擴散,不一會兒竟通體都被宛如深淵般的極致黑色給完全覆蓋。


    清秀稚嫩的麵龐搭配上這雙通體黝黑的古怪眼眸,看上去邪異、恐怖,又帶著一股仿佛要將對視者的靈魂都給吸附於內的詭異魅力。


    “娘,我的眼睛怎麽了!”


    問詢聲在耳畔猛地炸開,也使得雲娘那逐漸潰散的瞳孔重新恢複了凝實,回過神後的她再度抬眸望去,卻見懷中孩童的眼眸幹淨清澈,仿佛剛才所見的一切都隻是自己恍惚間的扭曲幻象而已。


    “沒事,應該是娘看錯了,安兒還困嗎?”


    “不困了!”


    床榻上稚子乖巧點頭,身旁的溫婉婦人則含笑抬手,略顯淩亂的發絲在纖白手掌地慢慢梳理下重新變得規整,感受著指縫間傳來的柔軟觸感,雲娘眉眼微垂,並悄然掩蓋住了眸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濃厚不安。


    雖然口中說著沒事,但她可以肯定,剛才的那一幕絕對不是幻覺。


    數分鍾後,思緒逐漸平靜下來的雲娘這才停下了為紀安繼續整理發絲的動作,轉而抬眸看向了對麵一道正臨窗遠望的高大身影。


    “相公,我們真的要現在就出發嗎?”


    聞言,窗欞旁側的紀鈞當即轉身,不同於床榻上衣物整潔的母子二人,他的一身勁裝上多有破損,其上更是殘留著不少早已幹涸了的斑斑血跡。


    雖看上去頗有些狼狽,但手中時刻緊握著的一把鏘然長劍寒光帶煞,倒是襯托起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傲然挺拔。


    不過這所有的煞氣,在紀鈞回身看向妻兒的那一刻,全都變成了一抹春風送暖般的和煦溫存。


    “青石鎮內已經找不到多餘的食物了,如果不想成為那群怪物,那我們隻能冒險。”


    “而且月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削弱那些古怪的霧氣,白天不可能逃出去的,所以今晚的滿月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麵對雲娘的遲疑,紀鈞語氣堅定,在過去的一個月時間內,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思索著該如何逃離這個失去了全部希望的鬼地方。


    即使所有人都在告訴他,小鎮外的那些古怪霧氣根本不可能突破,他也從來沒放棄過希望,畢竟他身上所承載著的,可遠不止自己一個人的生命。


    “可夜晚的活屍………”


    談及活屍,即使堅定如紀鈞,也不免有些沉默,側目望向身後的窗欞,透過還算明亮的月光,紀鈞可以清晰地看到,遠處那布滿血汙的肮髒街道上正不斷遊蕩著三五成群的佝僂身影。


    這些身影的形貌身材各不相同,但在氣質方麵卻是驚人的一致,遲緩搖曳的步態,佝僂彎曲的脊柱,慘白僵硬的肢體,以及那始終都麵無表情的滲入臉色。


    沒錯,這些便是由患病者最終演變而來的活屍,其實最初的活屍並不難對付,他們愚笨,遲鈍,毫無智慧,除開身軀因僵硬而變得更加強橫外,就再也沒有了其他的特色,所以在災厄初期才沒能引起足夠的重視。


    但自從一個月前算起,這些本該人畜無害的笨拙活屍便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它們開始渴望血肉,也更加具備攻擊欲望,甚至會成群結隊地對幸存的人類進行追獵捕食。


    事實上,青石鎮會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內便淪落到如今這副慘狀,遍布城鎮各處的活屍可以說是功不可沒。


    而紀鈞身上的大部分血汙,也正是拜這些四處遊蕩的活屍所賜。


    冰冷的視線緩緩掃過街道上那一雙雙灰白無神的活屍瞳孔,紀鈞悄無聲息地撫過藏匿於袖口內的一小瓶燈油,悶聲道:


    “活屍也有弱點,這些東西渴血而畏火,我有方法解決掉他們。”


    “……鈞郎”


    “我們隻能搏命!至少……要讓你和安兒活下去。”


    雲娘的輕喚不過剛開口就被紀鈞直接打斷,四目相對間,她似乎明白了什麽,擔憂的神色先是一僵,在停滯數秒後,眼眸間積蓄著的幾縷霧氣便快速消散,最終隻剩下了與對麵那雙眸子別無二致的滿目決然。


    緊了緊懷中較小的紀安,她溫柔而又堅定地輕聲道:


    “安兒,走,爹娘帶你離開青石鎮!”


    ………………


    夜。


    月色幽冷,霧氣深重。


    慘白的玉盤高懸天際,縱使偶然會被飄散的雲霧給遮掩住身形,但用不了多久便會重新冒出頭來俯瞰人間,夜夜如此,亙古如是。


    月色之下,一環規模宏大的白色霧海在綠野山川之間顯得格外醒目,而那霧海的最中央處,便是昔日也曾繁華過一時的青石城鎮了。


    不過世間總是繁華難住,所以數月前還是人聲鼎沸的城鎮,如今也隻剩了一片落寞蕭條,從上空俯瞰望去,隻見整座青石鎮壓抑沉寂,縱使正值深夜,也看不到哪怕一點火光。


    往日裏總會在午夜時分清脆敲響的打更聲如今也早已不見了蹤影,倒是那一聲聲嘶啞的活屍低吼開始於街道巷裏間響徹不絕。


    但這連綿的響動卻並未給整座城鎮帶來絲毫的生機,反而致使其顯得愈發死寂,恰如一名瀕死的老者,在即將痛苦離世前總會不自主地發出陣陣呻吟歎息。


    忽地,就在這片沉寂如死水般的範圍內,城鎮邊緣卻出乎意料地泛起了代表著生機的層層漣漪。


    “快!馬上就要離開城鎮範圍了,雲娘跟上!”


    青石鎮西南側,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男子的低喝驟然響起,並以一種極為粗暴的方式將夜色的靜謐給轟然砸碎。


    布滿雜物髒汙的街道上,隻見一手持拿火把,一手緊握長劍的紀鈞正開路於前,後方是僅落後不過數步的母子二人,再往後,便是七八名緊追不舍的猙獰活屍。


    此時距他們脫離據點已過去了近半個小時,憑借著城鎮內錯落散布的各類掩體和房屋,他們路程的前半段還算是順利,雖行進速度較慢,但好在安全無憂。


    但當其逐漸靠近了城鎮邊緣時,風險便開始直線上升,失去了密集房屋的掩護,他們一行三人想要完全避開街道上那四處遊蕩的眾多活屍,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所以不出所料的,他們在距離終點隻剩最後幾百米的位置,還是不可避免地迎來了一次幾乎可以說是九死一生的刺激逃殺。


    而到了這時,隱蔽也已經失去了所有意義,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那就是豁出性命去全力衝刺,哪怕隻是短短幾秒的停頓,所帶來的或許便是難以承受的滅頂之災,隻有一口氣衝出城鎮,他們才能擁有那渺茫的一線生機。


    急促而激烈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街道內迅速蔓延,這醒目的聲波如同大海之中的巨型漩渦,很快便將街道周圍,甚至是更遠處的活屍都為之吸引而來。


    刹那間煙塵四起,轟鳴陣陣,大量的活屍或是攀越石牆而來,或是撞碎木門撲殺,放眼望去,四麵八方竟都被一道道掙紮黑影給盡數籠罩。


    隊伍前列,負責開路的紀鈞眼神冷冽,哪怕前後左右都有恐怖的嘶吼聲在不斷傳來,可他的目光卻依舊死死盯著正前方不曾有絲毫偏移。


    他很清楚眼下的絕境,也更明白自己現在絕不能回頭,甚至不能有絲毫的遲疑或停頓,無論是身後的追擊者,還是從左右兩側撲殺而來的活屍,都遠算不上最大的麻煩。


    他唯一需要考慮的,隻有正前方那些有可能影響他們衝刺速度的攔截者,現在,速度就是他們賴以存活的最佳保障。


    “嘭!”


    隨著一聲悶響,粗大的火把被紀鈞猛然揮開,於是燃燒著的熊熊烈焰便在半空中組成了一條璀璨的蜿蜒火蛇,同時也將正前方格外礙事的數道身影給徑直逼開。


    或許是野獸天生就畏懼火焰的緣故,總之這些智力水平退化到與野獸無異的活屍們似乎也繼承了這個特性,對於洶湧的火焰始終存在著一分難以克製的畏懼。


    當然,也僅僅隻是畏懼而已,火焰對他們的克製還遠達不到觸之即逃的誇張程度,所以除開火把之外,紀鈞還需要刀劍。


    “鏘!”


    半空中殘留的烈焰尚未消散,一抹凜冽寒光便先一步將其直接撕碎,隻聽鏘然一聲長鳴,紀鈞手中的長劍已赫然正前方那具活屍的頭顱給直直貫穿。


    劍尖自眼眶刺入,又從後腦穿出,僅是最為基礎的一記直刺,便展露出了紀鈞那非同一般的眼力和穩定性,對付這些非生非死的活屍,摧毀其大腦正是唯一致命手段。


    下一刻,長劍帶著幾縷灰白色可疑液體從活屍眼眶內飛速抽出,隨後又是一輪寒月在半空中猛然揮開,於是左側的活屍不過才剛剛倒下,右側便見一顆齊頸而斷的頭顱衝天而起。


    “不要停,快!”


    ………


    隊伍後方,紀鈞的怒喝聲重重砸進雲娘耳畔,同時也刺激著她先前奔跑的速度再一次拔高。


    她已經不知道跑了有多遠,肺部如火燒般的強烈刺痛讓她根本沒法思考太多的事情,無論是身後越來越近的嘶啞咆哮,亦或是左右兩邊洶湧而來的濃烈惡臭,都沒能引起她的絲毫注意。


    如今她眼中隻有正前方那個奮力廝殺的寬厚背影,以及手中那隻再熟悉不過了的柔軟小手,不論如何,他們可以死在這座絕望的城鎮內,但安兒不行,他必須活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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