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當時聽起來沒有毛病,但當我衝出治所之後,卻發現這話大有問題,因為周僉書派來通報的人,那時才剛跑到治所的門口,這就奇怪了,沒有人通報,你何以知道是鐵匠鋪走火?而且知道整個鐵匠鋪都被燒著了?”


    聽到此,尤順的哭聲啞了一下。


    尤振武繼續:“天亮之後,我詳細詢問,所有人都說,你當時並不在鐵匠鋪,也沒有衝出治所查看,但鐵匠鋪大火燃起之後,你卻第一時間就拍門叫醒了我。”


    “神奇啊。”


    “更神奇的是,我令你去找薛得貴,你也的確去了,你記得,你在薛家是怎麽喊的嗎?”尤振武問。


    “……”尤順自然是記不得了。


    “你到了薛家,在門口喊:薛張氏,薛張氏,薛百戶在家嗎?”尤振武道:“我說的對嗎?”


    尤順不能,或者是不敢回答,隻是叩頭哭。


    “這件事,我反複確認,薛金川他娘清楚告訴我,你當時就是這麽喊的,但奇怪了,你為什麽不喊薛百戶,而要喊薛張氏?這些天來,我曾經不止一次的令你給薛百戶傳令,你去到他家門口,從來都是喊薛百戶,沒有一次喊薛張氏,那一晚,你為什麽要一反常態?”


    “隻有一個合理解釋,那就是,你知道薛百戶已經被害,他的人根本不在家中,喊也無益,所以你才會下意識的隔牆喊出薛張氏。”


    “也就是說,你就是那個內奸,從鐵匠鋪的大火,到薛百戶的被害,都有你的參與!”


    ……


    聽到此,跪在地上的尤順禁不住的顫栗,雙腿發軟,已經快要跪不住了,他自認做的天衣無縫,想不到卻出了這麽大的漏子,被少千戶輕易識破,口中雖然還在幹嚎,但哭聲卻已經是越來越低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吳大有和兩個衛所軍士已經移到了尤順的身後,左右夾著他,吳大有手握刀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憤怒。


    --西北漢子性直,作為薛得貴的副手,一直跟在薛得貴身邊,兩人感情又深厚,麵對勾結外人,殺害薛得貴的凶手,吳大有的悲憤無法壓製。也就是少千戶在場,不然他早就一刀捅過去,為薛白虎報仇了。


    至於站在尤振武身後的李應瑞,則是滿臉的歎服,他以為聰明,但比起尤振武的細密心思,還是自認不如。


    ……


    尤振武繼續道:“即便如此,我還是沒有輕易下結論,畢竟你在我家三十年,隻憑兩句話,我不能定你的罪,為此,我請夢祥兄秘密回榆林調查。”


    “這些天,你表麵輕鬆,內心卻也是緊張的很,為了安撫你,我令金川放出了沙河岔馬賊的消息,將那三個賊人,歸為馬賊,你聽了果然是放心不少,這幾日,漸漸又放開了。”


    “而夢祥兄在榆林的調查,也很快就有了結果,一直以來,你都有逛窯子的習慣,以前是一月,甚至是兩三個月一次,但從去年二月開始,你逛窯子的次數,忽然頻繁了起來,五月之後,卻忽然又不逛了。”


    “今日我故意派你回城,而你果然是露出了馬腳,進城之後,急不可待的就去了城北的那處民宅。”


    “你走後,夢祥兄派人控製了那個女人,雖然你以為嘴嚴,什麽也沒有說過,但女人卻說,你贖她的銀子,乃是別人給的,她頭上的簪子,也是你用別人的賞銀買的……”


    聽到此,尤順完全不哭了,他跪在地上,喘息粗重可聞,額頭上的細密冷汗已經是如雨而下,到現在,他已經完全明白,事情暴露了,再想要抵賴已經是不可能了,身為尤家的老家丁,他清楚知道,以尤定宇的暴脾氣,如果知道他是內賊,非手撕了他不可……


    “尤順,你有什麽說的嗎?”尤振武的聲音冰冷極了。


    呆愣了一下,尤順忽然大叫:“少千戶,我錯了,求你看在我在尤家辛辛苦苦三十年的份上,饒我一命。”說著猛烈扣頭,嚎啕大哭。


    “狗賊!”吳大有罵了出來。


    就在所有人都因為尤順束手就擒,即將認罪的時候,他忽然又猛的跳起來,一個箭步轉身,砰的一聲撞開了一名挎刀軍士,泥鰍一般的從吳大有和另一個挎刀軍士的縫隙中鑽了過去---因為他跳起的太過突然,力量極大,身手比年輕人還要矯健,站在他身邊的吳大有和兩個挎刀軍士猝不及防,竟然被他一個閃身就得手,吳大有大驚,叫道:“抓住他!”拔出刀來,箭步急追。


    尤振武李應瑞卻都沒有動,尤振武臉色沉沉,李應瑞看著尤順的背影,冷笑道:“老賊跑的挺快!”


    ……


    電光火石間,尤順已經奔出去了十幾步,身形速度比年輕人還要快,顯然是求生的本能激發了他全部的潛力,眼見他奔到院牆下,就要翻牆而出,忽然的,一個人影從旁邊閃了出來,猛的一拳。


    砰。


    這一下正擊在尤順的後脖頸處。


    尤順悶哼一聲,軟軟摔在了牆根上。


    倒下的那一刹那,他回頭看了一眼,正看到了一張冰冷憎恨的臉。


    石善剛。


    有他在,自己今日肯定是跑不了了。


    怪不得少千戶沒有追呢。


    吳大有三人衝上來,將尤順死死摁住,吳大有更是壓不住情緒,照著尤順的麵部猛毆數拳,還死死卡住尤順的脖子,悲憤叫道:“老狗,為什麽要害薛百戶?”


    石善剛低聲喝,他才放開了手,掩麵擦淚。


    也就是他,如果是薛金川在場,說不定立刻就會殺了尤順。


    兩個軍士將尤順拖回尤振武的麵前。


    “饒了我吧,少千戶,我再也不敢了……”


    尤順滿臉是血,跪在地上猛烈磕頭。


    “說吧,一切是怎麽開始的?”尤振武問。


    尤順不敢隱瞞,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說了。


    果然是左家,今年年初,尤順在逛窯子的時候,遇見了一個人,那人對他十分熱情和大方,兩人漸漸成了朋友,那人十分大方,但是尤順有求,就毫不猶豫的借銀子給多,尤順十分感動,因為自己認識了一個好人。


    但不想不久之後,那人說要給他引薦一個好友,等見麵之後尤順才震驚的發現,那個所謂的好友,居然是左家的管家左德開!


    深知兩家關係不睦,尤順就要推辭,不想那人卻變了臉,要他馬上還銀子,不然就到尤家去鬧。


    最終,在左德開的威逼利誘之下,尤順不得不答應作左家的眼線,尤家但有什麽事,他都要向左德開進行匯報。


    而左家也不虧待他,每次都給他銀子,甚至還專門賞了他十兩銀子,給他最喜歡的那個娼女贖身,漸漸的,他不再是愧疚惶恐,而是甘之如飴,死心塌地的為左家做事。


    前些天,他照例趁著回城的機會,向左德開匯長樂堡的動向,不想這一次和他見麵的並不是左德開,而是左家二公子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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