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的第一場雨,終究還是珊珊來了。


    黝黑少年滿懷心事的從傷兵營回來,秋雨已經開始零星,滴在金屬的甲胄上,順勢滑落到了地麵,然後被黃土吸進懷裏,化作了生的精氣。


    黃土是最厚道的,也是最薄情的。她不言不語,默默的任由人們在她的身上耕耘,人們貪婪的從她的身上索取著,每個人一生都在吃著黃土,我們把黃土裏孕養出來的精華,吃成自己的力氣,日複一日的折騰,卻從不問地的感受。


    最後,地,吃了人一口,隻一口,便什麽都沒了。


    人吃地一生,地吃人一口!


    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傷兵營幾乎每天都有人被埋進土裏,給土吃那最後一口。


    “不知道哪天我也會叫土吃了去!”黝黑少年在心裏感慨著,看睢陽城現在這個狀況,已經不僅僅是艱難兩個字能形容的了,天知道還能熬多久!


    就這麽胡思亂想著,他已經回到了自己所在的營房。營房的院落裏,那幾十個新招的小雞仔們,此時正站在院中,剛才聽了軍官們的訓話,他們對軍伍中的一些紀律要求聽了個一知半解,此刻相熟的聚在一起,交頭接耳,這一堆那一堆,很顯然有兩個黑窩頭的下肚,讓這群小雞仔們也不那麽膽怯了,歸屬感倍增,狀態也跟著活發起來。


    少東家和另外三個少年軍士此時已經把名冊這些手續辦妥當了,每一個娃子也都在名冊上按了紅指印,這個鮮紅的指印就像地府判官畫下的勾魂標記,遲早是要還的。等到黝黑少年回來,幾個人便帶著這些新兵蛋子去軍械處領取軍服,開始正式穿上那件催命的保護衣。


    鎧甲雖厚能保命,箭矢刁鑽專射人。


    你不帶甲,箭就不射你,你若是穿了甲,箭就想著法子射你,可不管你是新兵還是老卒,被吃人的箭矢盯上了,它就要你的命。


    隻是這些小雞仔們還不知道這個道理,他們還在興奮著,尤其對未來更多的黑窩頭,充滿了憧憬和期待,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今早吃的那兩個粟米黑疙瘩,很可能就是這輩子吃到的最後一頓。


    當然了,他們才是十三四的雛,哪裏知道一輩子有多長,他們不知道,就連黝黑少年和少東家也不知道,但是張中丞知道。沒有人比他更知道一輩子到底要走多少路,要見多少人,要吃多少個窩窩頭。所以每當下麵傳上來人員名冊,看著那一個個人名,不論是戰死的,還是新招的,張中丞都在心裏默念那一個個人名字,那名冊裏的每一個名姓,都是他要背負的人命債。


    他這一輩子,如果真有那九陰地府,想來必須是要下的。


    少東家一群人帶著這些新兵蛋子去往軍械營,一路上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娃娃們東張西望,不管看見啥都要感慨一番。比如校場上那些最平常的,士兵們練力氣用的石鎖石擔,木樁子上綁著用來練習射術的草人靶子,擺放整齊的那些長兵短刃,他們見啥說啥,一個個爭先恐後,總想顯得自己比別人知道的多。再往後走又經過了戰馬營,那些棚子裏拴著的可都是傳說中的戰馬。


    畢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雖然聽大人們說驢子騾子跟馬長得很像,田間地頭驢子騾子也是常見,至於真正的馬,隻有偶爾那些地主家裏的少爺們出門迎親什麽的才會弄幾匹真正的馬來提提身份,但那也是老百姓家養的馬,雖比一般牲口金貴的多,可畢竟都是劣等成色,跟他們這些人一樣,都是下等貨。可現在看見的這些都是軍馬,全是皇上家的,聽那些老爺們說,這一匹馬就能換幾十畝地呢,金貴的很,可比咱們的小命值錢多了。


    耳邊聽著這些小崽子們心馳神往,無邊豔羨的看著那一匹匹神駿威武的軍馬,嘴裏發出一陣陣感慨讚美,少東家他們幾個也不禁把頭轉向了那些馬棚。馬棚裏這會拴著大概一百六七十匹馬,這幾乎已是他們全部的戰馬數量了。戰事開始前,許太守光軍馬就征集了兩千多匹,你要知道,兩千多匹戰馬是何等巨量的財富,當年安祿山給皇帝進貢時獻的馬也不過才三千匹,可想而知,許遠和張巡為了睢陽做了何等周密的計劃,可惜後來被宋延宗分掉了七百多匹,便剩下一千二三,後來隨著戰事的進行,七個多月輪下來,隻剩下這不到兩百來匹,那一千多匹高頭大馬已經隨著出征的主人喂了黃土,馬革裹屍了。


    這些戰馬在整個守城戰裏,被張中丞他們巧用兵法,發揮出了空前的作用,如果說高牆深河是堅守的根本,那這些戰馬騎兵就是守城人的心靈支柱。他們被整座城的人看做是鼓舞和希望。


    按照軍事常理,守城一方處在弱勢,是基本不具備出城殲敵之條件,更何況像睢陽城這樣敵方十數倍於己。可是張中丞許太守兵行險著,深謀遠慮,攻守結合,他們學習並利用史書上那些著名的守城戰例,並因此製造出各種迷惑敵兵的手法戰術,虛實相加,硬生生在十來萬大軍的包圍下,不僅守的幾乎完美,更是多次用騎兵出城門襲營,陣前閃電斬將,燒對方大營,截殺對方後援糧草等等,竟然奇跡般的逼著對方一退再退,一次又一次的鼓舞著睢陽軍民的士氣。在每個人心裏都認為,如果不是實在人馬不足,南霽雲將軍未嚐不能再現漢時冠軍侯之神勇!


    所以守睢陽城的這些人,不僅沒有像史書上那些被圍城後所產生的恐懼和放棄,反而各個戰意高漲,總盼著能出城殺敵。南霽雲所率的這些騎兵們,給著所有守城人莫大的信心。在他們的心裏一致認為,別說你們區區十來萬番賊,要是給我們南將軍湊夠幾千匹戰馬,我們這些城裏人壓根不屑於上城牆,直接大開城門,跨上那高頭大馬,高舉著手裏的橫刀,保證殺得敵方十幾萬人褲子都提不上。可惜實在是賊老天不開眼,沒有那麽多軍馬可以用,現下隻能憋著一口氣,好在這城頭上,叫賊兵們嚐嚐爺爺的箭法,射不出你們十七八個透明窟窿算你們走運,多活那麽些日子。張中丞勸告大家,此刻還得委曲求全,據城而守,等皇帝那邊騰出手來,到時候大軍壓境,裏應外合,保證讓圍城的這些叛軍們,一個也跑不了。


    隻是令睢陽守城軍民們不明白的是,已經七個多月過去了,皇帝那邊咋還沒騰出手來救援,這麽讓人著急的幹等,真真是急煞個人!


    馬棚裏的戰馬倒是各個膘肥體壯,精神抖擻,它們仿佛通了人性,也都想著奔出城外去,好跟隨自己的主人踐踏那些圍城的無膽鼠輩。隻是馬兒不知道,它們的主人不能如他們一樣。它們吃的是飼料麥草,管飽,主人們不能吃草,沒有糧隻能挨著餓。


    一群人離了馬棚,來到了軍械處,此時的軍械處人聲鼎沸,兩百多新兵娃娃嘰嘰喳喳,手裏捧著威武的鎧甲軍靴,各個都是七嘴八舌,向著身邊的人炫耀,仿佛小雞崽已經變化身成了戰場上威風八麵的大將軍,萬軍叢中斬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一般!


    軍械處是整個城防軍部裏最富餘的地方,這裏的盔甲兵刃堆積如山,一方麵得益於許太守前期的準備充裕,也有一部分是張中丞戰時繳獲。


    大唐富庶,本就世界矚目。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尤藏萬家室。開元前後幾十年安穩太平,造就了大唐境內的國壯民富,所以整個大唐帝國無論糧錢還是兵器鎧甲,都是綽綽有餘。單單普通軍士,都是一水的鐵甲硬弓,刀槍這些兵刃也是個個精品,寒光閃閃。睢陽城中備下的那些弩,更是種類繁多,魏武十二石弩,秦弩,漢六石弩,諸葛連弩哪一個比得上唐弩精良霸道。攻城用的大型床弩,車弩也是不少。箭矢更是排放整齊,堆積如山。各種箭矢花樣繁多,有輕箭,有重箭,有鈍箭,有破甲箭,還有火箭、哨箭林林種種,對麵反賊的箭矢也是繳獲豐富,成千上萬五花八門。


    按照一般的軍事常例,守城七月有餘,睢陽城裏所備的箭矢早應該捉襟見肘了才對,可是就看眼下這個場景,哪裏像敵人猜想的那樣所剩無幾,根本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說到這裏。不得不提到張中丞,真乃神人也!


    早在張中丞還是那小小縣令時,世人聽聞安祿山造反,張巡便第一時間舉義旗抗賊,他在雍丘守城的時候因為事出緊急,令狐潮人馬也多,守城一段時間後箭矢便不夠用了,於是他借鑒漢末一方霸主孫權草船借箭之法,命人紮了幾百個草人,再給草人穿上皮甲,用繩索綁住草人懸掛在雍丘城牆之上,擂起戰鼓,令狐潮果然起疑,以為張巡又要趁夜派人偷營,急命萬箭齊發,待箭雨落,張巡命人拉回草人,偃旗息鼓。數個時辰後又如法炮製,就這樣一夜下來竟得箭數萬。之後他又是虛實結合,所獲更多。


    到了睢陽城後,他更是奇謀妙計倍出,使尹子奇明知令狐潮受騙在前,卻不得不步其後塵,損失慘重。所以這也是睢陽能夠堅守七個多月仍然戰力非凡的底氣。


    少東家和黝黑少年這二十多個教員,按照新兵名冊,與軍械處的守備士兵依照戰士標準,給每個新兵領取了一套甲胄裝備,又在分發結束後,現場讓每個人根據高低胖瘦調整盔甲大小。鬧哄哄了一個多時辰,總算是分發到位。每個新兵都領到了一套契合自己的盔甲裝備,也不理會那拂麵的細雨,每個人都是麵色潮紅神情亢奮,眼瞅著自己懷裏這些明晃晃的鎧甲,根本不覺得沉重,心裏恨不得立馬穿上身,再好好抖抖威風。


    看著每個人都分領到位,各個領隊教員便集結自己所部,重新分成四隊,冒著紅日細雨,滿載而歸。回到了營房院落之後,少東家作為這一行人的首領,招呼大家先稍作休整,他讓黝黑少年分別領著一隊人,去了空的營房,安頓好床鋪好讓這些娃娃兵住下,等用過了午飯,再到院中集合,開始接受正規訓練。


    午飯的黑窩頭讓這些娃娃們又是興奮不已,美美的吃著熱米湯泡飯,力氣養的足足的,再瞅瞅那疊放整齊的鎧甲,新兵蛋子們一個個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期盼著教員趕緊下令,好讓他們早些穿上那威風凜凜的明亮盔甲。


    終於,在這群孩子們的期盼中,少東家下了命令,所有的人,即刻帶著盔甲,來院中操練。


    這個新收拾出來的營房是個三麵廂房圍起來的院子,地方還是頗為寬敞的,上一批住進來的兵娃子已經上了一個多月戰場了,平日裏便沒了什麽人,今天空蕩蕩的院子一下子湧進這麽多新兵,倒顯得生機盎然起來。


    訓練的第一項就是這些小雞仔們期望已久的項目:


    “披甲”。


    因為甲胄數量本來就很充沛,加之戰事持久,帶甲的人死了很多,留下來的裝備就更多,所以現在睢陽城裏每個人裝備的都是明光鎧。


    “明光鎧”也是時下唐朝軍士的標配,有好幾個樣式,最早出現在漢末,隻是沒有現在的式樣如此豐富和考究。明光鎧泛指甲片被拋光過十分明亮的鎧甲,到了現如今因為國富,又因為西域那邊的冶煉打造技術傳入國內,軍備鍛造技術教之以前大為改良,早已不是漢時那麽簡陋的鐵甲了。此時的明光鎧甲片緊密,受力合理,頭、頸、肩、手、臂、胸、腹、腿、腳各部位完整,保護性和美觀性都大為提升,真真做到了“見日之光,天下大明”。


    少東家以前聽鐵匠說過,整套明光鎧是鐵和皮相結合製作完成的,每副鎧甲都是由一千五百九十片魚鱗甲和六百四十四片長條甲編綴而成,胸前和背後的護甲由以前的板狀改為了金屬圓護,更好的保護著穿戴者胸腹內髒這些安全部位,金屬圓護比起以前的板甲結構,通過橢圓結構凸出形態的不同,增加了卸力緩衝,大大的減弱了弓箭和槍矛的貫穿力,盡可能降低了穿戴人受到的穿刺傷和內震傷,穿甲就等於具備了一以當十的超能力。而且每件金屬圓護都水磨的極為光滑,好像鏡子一樣,在陽光照耀下反射出的炫目光芒,不僅好看,更能對來犯之敵產生威懾力,大唐邊關的那些守軍能夠滅國無數,其中精良的鎧甲兵器功不可沒。一套完整的盔甲需要三四十個工匠,花上半年多功夫才能完成,造價很是不菲,都快頂的上半匹軍馬了。


    當然現在他們給這些新兵蛋子標配的明光鎧,也並不是完整裝備,畢竟全套的完整盔甲不是軍隊配不起,而是那實在太重了。像南霽雲雷萬春這些萬人敵的將軍,他們穿的盔甲就是最完整的。從頭上紅纓,到腳底戰靴,一整套盔甲下來,超過四十多斤重,別說現在屁大點的毛頭小子,就是正常成年人,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穿這麽一身盔甲也跑不出幾步遠,更別說還要上陣殺敵了。


    上麵分派給少東家他們現在的任務,就是教這些孩子們怎麽穿戴盔甲,怎麽上戰場,怎麽在槍林箭雨裏活下來。可以說,上了戰場穿了甲,你就等於多了幾條命,同樣的,穿了甲,你的命也可能更快的被人收割。這就好像楚人鬧市自相矛盾,雖然乍聽很是可笑,但是細品之下,卻更多的是無奈和不為人知的心酸。


    道講陰陽承負,儒說天理循環,釋言因果報應,便都是這個道理!


    睢陽守備軍裝備的盔甲雖然跟整個大唐王朝的軍隊一樣,但是張中丞在這個基礎上,加了一個小小的變動,他讓每個人貼身穿了一件絲綢內襯,不要小看這一件絲綢內衣,這薄薄的絲料,在張巡心裏那可是能夠挽救性命的天恩。


    絲綢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真真的奢侈品,遠追炎黃時期,近至稻米流脂的盛唐也不例外,絲的價值等同於真金白銀,曆來是上流階層的穿戴標配。不僅僅是它質地柔軟色彩鮮豔,穿著舒適,更是因為它的“貴”。普通老百姓穿的都是自家婦人紡布縫製出的粗布衣服,顏色也漿成黑灰這樣耐髒又便宜的色調,絕沒有人會去將布染成紅紅綠綠這樣的花俏顏色,這種即花了大錢又不耐穿的愚蠢舉動,妥妥都是過不成日子的敗家婆娘。這些粗布做成的衣褲鞋襪,僅僅滿足了遮羞和保暖的原始作用。有更不堪的家庭連這粗布都沒有,一家老小隻能穿麻衣,那份滋味豈是那些穿慣了絲衣的富人可知。


    絲織品相較粗布麻衣就大不一樣,每一件絲綢製品,都耗費了大量的蠶絲和人工手藝,而且絲織品顏色多樣,款式不同,越鮮豔越華麗的綢子,價格相應的水漲船高,穿出去了別人自然知道價格不菲,對於那些王孫貴族,就是身份的象征,無聲的炫耀,花花綠綠就是金黃銀白。就好比用錦緞做纜繩的甘寧和楊廣,在乎的哪裏是錦緞本身,分明更中意的是每一條絲線裏“蠶”和“人”滲著的血和汗。


    遍身羅綺者,自然不是養蠶人。


    張巡雖然正直節儉,但是畢竟家有產業,再加上功名在身,富庶的皇家給每個官員每一年都派發的有絲綢料子,張巡讓家人將這些料子做成了內衣,貼身穿著不顯於外,到底比起尋常粗布,還是舒適的多。久而久之也養成了習慣,到了後來投筆從戎,披上盔甲,也習慣性的穿著絲質內衣。也正是因為這個不顯眼的習慣,讓張巡在生死之間發現了絲衣一個意想不到的妙用。


    話說當時張巡率部堅守雍丘,令狐潮部幾萬人在城下攻打,張巡帶頭在城牆堅守,雙方箭如飛蝗你來我往,令狐潮部有一員猛將,師從兵家方外“羿門”,射術精妙,於城下大約一百二十步外,搭弓一箭,正中張巡左肩,萬幸有甲胄格擋,但是箭頭還是已經入肉,張巡雖然吃痛,卻仍然咬牙堅持,振臂高呼,手下軍士眼見自己大人受箭傷而不倒,備受鼓舞,奮勇殺敵。南霽雲看到張巡被敵將射中,更是羞憤難當,惱火自己保護不周,便把滿腔殺伐通過箭矢,回擊給了那員將領。


    眼見張巡中箭的南霽雲滿腔雷霆,他順手奪過身邊人的長弓,搭上箭拉滿弓,全身真氣流轉,將個人域場內的天地之力收攏到一起,擠壓進整支箭裏,順著來擊箭矢的氣流走向,眼神如電般搜尋著對麵那個箭術高手,從對方箭矢所蘊藏的天地之力中,南霽雲判斷出此人應該跟他一樣,射擊之術出自同一個地方。不一會他便在敵軍中鎖定住了目標,此刻他也不理會同門之宜,怒喝一聲“死”,手一鬆一箭便朝著對方射去,那石破天驚的一箭,滿含著南霽雲的怒火,割裂了虛空,迸發出尖銳的破空聲,風馳電掣般擊穿了那員將領額前鋼盔,射入頭顱穿出後腦,箭矢連帶著對方的身軀,將百多斤的軀體從馬背淩空曳到了身後的大樹上,將那員將領死死釘在樹幹上,雙腳懸空,雙目圓瞪,霎時一命嗚呼!


    令狐潮看著近在咫尺的愛將,此刻被人於一百二十步外射了個通透,嚇得跌落馬背,屁滾尿流就往回跑。手下軍士一看自家神威無敵的將軍被釘到了樹上,主帥更是嚇得潰逃,又看到對麵氣勢如虹,雍丘城門吊橋已經半落,那些舉著戰刀的精騎已經準備躍門而出,當下更是無心戀戰,扔掉手裏的軍旗,紛紛抱頭鼠竄。軍旗一倒整支隊伍就好像瞎了一般惶恐不安,頓時整支大軍人仰馬翻混亂不堪。弓弩部首當其衝,扔下弓弩,就往各方逃命,左右兩邊是騎兵部,後方又是長兵部,各方人馬失去戰陣指揮,就如無頭蒼蠅,沒命的亂跑,隻盼著離那雍丘城越遠越好,彼此衝撞,你來我往。騎馬的也不管腳下被絆倒的戰友,縱馬而上,隻催著馬兒快跑,好保住自己的小命。長兵部此刻也是亂作一團,他們身上盔甲厚重,手裏長兵又很礙事,被那些輕裝的弓弩部一衝擊,更是驚怒交加喊爹罵娘,他們扔下手裏的槍矛,隻想著撥開身前的阻礙,好讓自己逃得性命。


    吊橋還沒放穩,上百匹殺氣騰騰的騎兵已經衝了出來,他們手中長矛高舉,口中喊殺震天,向著眼前的那一窩馬蜂高速捅去。這上百騎兵很快就衝到了敵軍之中,手中兵器仿佛熱刀割牛油,利刃切豆腐,直殺了好幾個通透來回。那些叛軍們隻恨爹媽少生了幾條腿,連滾帶爬,最終丟下幾千條性命,苟活下來一小半,回到紮營地,路上又是逃了千多人,這一戰打的令狐潮心顫膽寒,也不顧跟張巡的滅門之仇,隻求著離那個叫南霽雲的瘋子越遠越好,四萬多人硬生生被三千多人攆得找不見爹媽。


    天下傳聞,南霽雲當世箭術第一,果然名不虛傳!


    戰事了結,張巡被人攙扶進內室醫治,就在大家忐忑不安的擔憂中,醫官打開傷口竟然發現箭頭雖然射穿護甲入肉數寸,但卻並未全部沒入,最要命的倒鉤還是留在了外麵,雖隻一線之隔,但卻擋住了生死。按照以往的慣例,那種級別的高手射出的破甲箭鏃力道是很可怕的,箭尖和箭刃絕對是能形成貫穿傷的,雖然有甲胄格擋住了巨量的傷害,但是出現這樣的結果也是極為僥幸。箭鏃貫穿而出,重則傷及性命,輕了整條手臂也得廢掉,就算隻是入肉,也會割出很大的傷口創麵,醫治時需要切出更大的創麵,然後挖出箭鏃,這樣無論是救治時的出血破壞,還是後期養護提防感染,都承擔著巨大的風險,一代神人關雲長就是因為手臂箭傷導致戰力大不如前,生死之間非同小可。


    眾位將軍見如今箭鏃倒鉤被阻擋在體外,處理起來相對輕鬆太多,知曉張大人傷勢比預想要輕的多,紛紛在心裏暗呼老天庇護,他們盯著隨軍醫官包紮處理妥當傷口後,再三囑咐,這才紛紛告辭,出了內室去安排整理手下的戰事。


    張巡心裏也知僥幸萬分,除了冥冥之中的老天保佑外,他想不出還有比這更好的解釋,可能老天爺還不讓他死,他的命還得留著。趁著養傷的時間,他反複研究了當時形成如此結果的種種因素,結合自己所想,谘詢醫官,並一起研究實驗,最終異想天開,硬說是當時起到最後一層保護的因素可能正是那件內襯絲衣。


    絲質細密,韌性良好,雖然輕薄通透,卻比起普通布衣更加柔和,麵對至剛的箭鏃,卻用至柔的特性化解了最後一部分力,減少了傷口的創麵。這是張巡給出的解釋,他說《道藏》所講萬事萬物相生相克,天地之間肯定是大有道理的。之後張巡便下令,所有軍士披甲時,必須貼身先穿一件絲質內衣,不得有誤。他祈願著那件薄薄的絲衣能帶著老天的眷顧,多挽留下一些守城人的性命。


    可是如此牽強的解釋,除了聊以自慰,怕是難騙鬼神吧!


    這些窮苦人家的孩子哪裏知道這些道理,他們隻在心裏暗歎,官家老爺就是富有,給每個人都發一件綢緞衣服,幸虧府庫裏絲絹充足,他們也能做上一次狗大戶,穿上絲衣,奢侈一把,等以後回去了,少不得給家人同伴一些吹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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