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季怔然,下意識的看向身側齊艾。


    嬴成蟜為章邯請功,劉季覺得很正常。


    畢竟章邯本就是將作少府西園主章令,屬於大秦中高層官吏,值得嬴成蟜專門在嬴政麵前提上一句。


    但劉季萬萬沒想到,嬴成蟜竟會在嬴政麵前招呼他過去!


    劉季在張耳府上做門客時也曾為張耳出謀劃策,張耳固然對他頗為禮遇卻從來都沒有將劉季介紹給身份尊貴之人啊!


    齊艾笑著推了劉季一把,溫聲道:“去吧。”


    “長安君不會虧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


    “無論身份!”


    借著齊艾推動的力道,劉季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而後強壓心中激動,迅速調整呼吸,以格外恭敬的態度走到嬴成蟜身側,拱手而禮:“拜見長安君!”


    而後劉季才麵向嬴政拱手而呼:“沛縣黎庶劉季。”


    “拜見大王!”


    嬴政俯視著麵前劉季,大腦急速運轉數息後,淡聲發問:“沛縣劉季?”


    “汝便是被王弟竭力庇護的那位劉季?”


    劉季之名雖然早已傳入嬴政耳中,但他隻是各方勢力勸諫嬴政奉行孝道的一個引子、一個被各方勢力推動的小人物、一枚龐大棋盤上的小小棋子。


    嬴政在腦海中好一通翻找才終於想起了劉季的身份。


    然而嬴政思考的沉默對於劉季而言卻是如泰山壓頂一般的壓力!


    嬴政的問話更是讓劉季感受到了生死不由己的壓迫感!


    在巨大的壓力下,劉季反倒是不緊張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唄。


    怕個球!


    劉季灑脫的笑道:“劉某原本鄙薄,無德無能,險釀大禍。”


    “幸得長安君寬宏,未咎劉某。”


    “更幸得長安君看重,願為劉某仗義執言!”


    “大王說的若是被諸位博士一同攻訐的劉某,那便正是在下!”


    劉季眼中的緊張和忐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濃濃自信與肆意灑脫。


    嬴政仔細看著劉季的變化,臉上緩緩浮現出了笑容:“難怪公子扶蘇每每提及劉先生皆是稱讚不絕。”


    “劉先生固然出身鄙薄,所行所舉卻可謂丈夫!”


    劉季愕然抬頭,生平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直視嬴政。


    身高七尺八寸(1米8)的劉季在這個時代已是格外高大。


    但當劉季站在嬴政麵前,劉季卻依舊感覺自己站在了巨人麵前,他需要仰起頭才能看到嬴政的雙眼!


    而當劉季的視線從嬴政的冕服一路向上掃過嬴政的麵龐最終停留在嬴政的雙眼時,嬴政那自然而然俯視全天下的目光卻讓劉季原本已經調整好的心態再度震顫。


    當劉季的視線越過嬴政,餘光便捕捉到了呂不韋、李斯、馮去疾等人的身影。


    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名震天下的大才,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足以讓天下九成九的人仰望膜拜。


    曾被劉季崇拜的魏無忌敗於他們之手,曾被劉季追隨的張耳隻因為他們的一句話就隻能抱頭鼠竄。


    可現在,這一名名天縱之才卻盡數站在嬴政身後,麵向嬴政恭謹而立!


    劉季心中的豔羨、敬畏、崇敬、向往等等情緒噴湧而出,最終凝聚為一聲發自內心的讚歎:


    “嗟呼,大丈夫當如是也!”


    嬴政這輩子聽過太多不同花樣、不同目的的稱讚。


    所以嬴政很清楚如此露骨直白的稱讚乃是劉季發自肺腑的稱讚!


    如果劉季隻是沛縣劉季,嬴政並不會為此動容。


    但偏偏,劉季是嬴成蟜的人,且還被嬴成蟜單拎出來討嘉獎。


    如此一來,劉季的稱讚可就有了不同的意義!


    嬴政臉上的笑容更多了幾分真心,輕聲笑道:“多有人讚寡人為明君,亦有人斥寡人為暴君。”


    “這大丈夫之名,寡人倒是第一次聽聞。”


    說話間,嬴政視線轉向嬴成蟜,微不可查的挑了一下眉頭。


    嬴成蟜分明能從嬴政的眼中看出幾分得意。


    不遠處,李斯心中一顫,看向劉季的目光多了幾分不善。


    壞了!


    碰上潛在競爭對手了!


    劉季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收斂心神,臉上的笑容卻是分毫不改:“卑下粗鄙,常長於鄉野,沒讀過多少書,也沒法子如那些飽學多才之士一般說話文縐縐的。”


    “卑下隻是初見大王,心中震顫,一時失言,請大王勿怪!勿怪啊!”


    嬴政略略斂起笑容道:“劉先生自稱沒讀過多少書,但公子扶蘇卻言稱從劉先生處學了諸多道理。”


    嬴政下意識的略作考教。


    若是劉季依舊堅稱自己沒讀過多少書,那無疑是在表明扶蘇撒謊,是為不義!


    若是劉季改口狡辯,那無疑說明劉季方才是在欺君,不止證明此人心口不一、狡言不誠,更會觸犯欺君之罪!


    劉季卻是訝然而笑:“劉某不過是常於天下走動,見了太多的人和事,又揀選了些有趣的人和事告知扶蘇公子。”


    “未曾想,扶蘇公子竟能從中自悟諸多道理。”


    “更未曾想,扶蘇公子對卑下的評價竟如此之高!”


    “劉某,幸甚至哉!”


    嬴政原本斂起的笑容再度浮現於麵,欣然頷首道:“難怪寡人觀公子扶蘇近段時間多了不少生氣。”


    “原是劉先生帶給公子扶蘇的人間煙火氣!”


    “善!甚善!”


    “未曾為公子扶蘇安排熟知天下民間事的夫子,是寡人之失。”


    “劉先生若不棄,可願為公子扶蘇之夫子乎?”


    劉季本以為他再度調整好的心態不會被任何外力撼動。


    但當劉季聽到嬴政的這番話語,心中堅實的堤壩卻再次崩裂!


    劉某不過是區區沛縣無賴子而已。


    何德何能可為大秦長公子之師啊!!!


    就憑劉某不要臉嗎?


    劉季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嬴成蟜,便迎上了嬴成蟜鼓勵的目光。


    深深的吸了口氣,劉季麵向嬴政轟然拱手,沉聲而呼:“卑下,拜謝大王信重!”


    “卑下必不負大王所托!”


    至此,嬴成蟜終於狀似不滿的開口:“大兄,過分了啊!”


    “劉先生雖然無官無爵,卻頗有能為。”


    “藍田縣工坊群的營造皆是由章大夫統籌。”


    “高爐營造之術乃是由大匠艾等諸位匠人思慮。”


    “而從各處食邑調撥人力物力、組織轉運往來、鼓舞丁口士氣等職責皆是由劉先生肩負!”


    “王弟為營造藍田縣工坊群、研造煉鋼之術共調動壯丁六萬餘,劉先生卻能讓弟不為此多費心思。”


    “除此之外,劉先生更是還肩負著治豕院配種之責。”


    嬴成蟜拉著劉季後退幾步,滿是提防的說:“劉先生可是弟麾下悍將!”


    “弟喚劉先生出列隻是為劉先生請功而已。”


    “大兄焉能三言兩語間就要將弟麾下悍將拐走?!”


    雖然被拽到了後麵,但劉季看向嬴成蟜背影的目光卻滿是感激。


    劉季很清楚,嬴成蟜不是不想放人,更不是要防著嬴政搶人,而是在以這種方式介紹劉季的功勞和能力!


    即便是在後世那個有電話、有電腦、有飛機、有即時通訊軟件的時代,對橫跨三百餘公裏的三個項目進行協調,充分調動六萬餘壯年男性的積極性,讓他們有條不紊的完成各項工作也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事。


    更遑論是在大秦!


    果不其然,聽著嬴成蟜的話語,呂不韋、隗狀等人都收斂了心中隨意,看向劉季的眼中多了幾分認真和欣賞。


    嬴政心中對劉季的評價也又提了幾層,溫聲笑道:“當今大秦正值用人之際……”


    不等嬴政說完,嬴成蟜便打斷道:“弟現下更是正值用人之際!”


    嬴政好笑的說:“劉先生隻是王弟府中門客,王弟焉能這般霸道?”


    “劉先生究竟何去何從,還當由劉先生自行決斷!”


    不等嬴成蟜回首問他,劉季便已肅然拱手,眼眶微微發紅的垂首道:“卑下本鄙薄,出身卑微。”


    “卑下何德何能,能被大王與長安君如此看重?!”


    劉季很清楚,嬴政和嬴成蟜不可能真的會爭搶他。


    但單憑嬴政和嬴成蟜‘爭搶’他這一件事,就足夠他被載入史冊!


    這份恩賞,劉季可以裝作看不出來,但他不能欺騙自己的內心!


    輕吸一口氣,劉季認真的說:“卑下幸得長安君揀拔,承蒙長安君信重。”


    “卑下必當完成長安君的囑托,方才會考慮旁事。”


    “望大王恕罪!”


    看著劉季眼中的堅定,嬴政欣然而笑:“既然劉先生心意已決,寡人也不便多勸。”


    “王弟所為,皆乃是利國利民之舉。”


    “劉先生隻要盡心盡力的追隨王弟,定能得享大功!”


    “待到他日,劉先生攜功入朝也能更加名正言順。”


    “寡人,靜候彼時!”


    劉季轟然拱手,朗聲而呼:“卑下,拜謝大王!”


    嬴政略略頷首,沉聲開口:“令!”


    “特封庶民劉季爵至簪嫋!”


    饒是劉季早已聽齊艾等人說過他們能通過匠造得享爵位,卻也沒想到在高爐項目中隻負責組織協調工作的他也能獲封簪嫋爵位。


    若是劉季就這麽帶著簪嫋的爵位回返故鄉,便是泗水亭的亭長麵見劉季也要主動拜見!


    曾經的夢想,好像突然就被實現了一部分。


    劉季茫然更大於激動的拱手而呼:“臣,拜謝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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