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的劉季時常幻想。


    幻想他能成為如朱亥、侯嬴一般的當世豪俠,能擁有一名如信陵君一般的恩主。


    平日裏恩主待他如至交好友,觥籌交錯宴飲談笑。


    關鍵時刻他拔劍而出,以一腔熱血和腹中才學救恩主於水火,成就一段佳話。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那該有多快哉!


    為了實現自己的幻想,少年時的劉季便背起行囊踏上了尋訪恩主的路。


    曆經坎坷至今,劉季終於找到了待他如至交好友的恩主,他卻走上了一條與幻想截然不同的路!


    待劉季接過蒙毅遞來的無紋單板長冠,劉季的目光依舊有些茫然。


    劉某不過隻是聽從長安君吩咐,做了一些分內之事而已。


    劉某還未曾如侯嬴一般獻上竊符妙計,也不曾如朱亥一般為了恩主冒著被判造反大罪的風險用重錘錘死本國大將,怎麽就能獲封簪嫋之爵,還被秦王如此看重了呢!


    見劉季既不退後也不說話頗顯茫然呆滯,嬴成蟜主動從劉季手中接過他的板冠,又抬手拆掉了劉季的包發黑布。


    從家兵手中接過木梳為劉季細細的梳了頭發,嬴成蟜笑道:“論及佩冠,本君可是頗有經驗。”


    “劉先生也當好生習練一番。”


    “而今這簪嫋板冠還較為簡單,也較易戴起。”


    “但想來無須幾年劉先生便會再度升爵,那板冠可就難戴嘍!”


    劉季眼中茫然終於被靈動和感動所取代。


    抬眸仰視站在自己身前為自己佩戴爵冠的嬴成蟜,劉季毫不掩飾自己的聲音,極盡誠懇的說:“君上之恩,劉某銘記於心!”


    “此番恩義,他日劉某必報!”


    俯視著劉季眼中的誠懇和堅決,嬴成蟜一時間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些許懷疑。


    眼前這名滿眼忠義的人,果真會是那位漢高祖嗎?


    不像啊!


    但旋即嬴成蟜又放下了疑惑與猜測。


    劉季究竟是不是劉邦,重要嗎?


    反正嬴成蟜也不是因為劉季可能是劉邦方才對他如此看重,而是因為他的能力和貢獻才對他大加拔擢!


    嬴成蟜溫聲笑道:“那便好生努力,得閑之際多多習文練武。”


    “本君等著日後再將更多的重任交付與劉先生!”


    為劉季將幾根冒出來的發絲掖回髻內,嬴成蟜以釵固定住板冠,退後兩步上下看著戴好板冠的劉季,滿意頷首:“頭戴板冠之後,更是平添了幾分俊朗!”


    劉季眼含晶瑩,臉上卻扯出誇張的笑容,身子微微後仰,朗聲大笑道:“劉某,亦如此以為!”


    雖然現狀與少年時的夢想漸行漸遠。


    但此情此景,卻更是快哉!


    嬴成蟜不合禮法卻頗顯親昵的拍了拍劉季的肩膀,便讓劉季先行後退,轉身而呼:“齊大匠!”


    大匠齊艾當即上前,拱手而呼:“臣,大匠齊艾,拜見大王!拜見長安君!”


    嬴成蟜認真的說:“於高爐研造中,大匠齊艾居功甚偉!”


    “臣拜請大王重賞厚賜!”


    齊艾卻拱手再禮道:“啟稟大王,臣固然獻出了些許營造之技,然營造之技卻非是臣一人所思,而是諸多匠人共同參詳而成。”


    “臣,鬥膽求請一賞!”


    嬴政笑而發問:“哦?”


    “齊公乘欲要何賞?”


    齊艾沉聲道:“長安君言說高爐之術不值得專門上稟。”


    “臣,亦如此以為!”


    “長安君構想的煉鋼之術,臣以為必定能夠竟功,隻是因臣等少智,故而頗多磋磨。”


    “臣鬥膽懇請大王調撥更多匠人入藍田工坊,助臣等共同鑽研煉鋼之術。”


    “以此早日實現煉鋼之術,助我大秦從此不再為鋼鐵所困!”


    齊艾很清楚,沒砍過一顆人頭的他能被封為公乘已是邀天之幸。


    難道他還能僅憑輔佐嬴成蟜鑽研匠造的功勞便獲封左庶長甚至是少上造之爵嗎?


    那軍中悍將們怕不是得瘋!


    所以齊艾更希望能把他的爵位換成一些對他的研究有用的助力,這既是對嬴成蟜的幫助,也能給嬴政一個台階,更能助他更快更好的完成研究。


    三全其美,何樂不為?


    嬴成蟜卻是無語的看了齊艾一眼,當即道:“大王,此乃臣之諫也。”


    “倒是先被齊大匠宣之於口了!”


    齊艾目露錯愕,下意識的看向嬴成蟜,卻迎來了嬴成蟜不滿的目光。


    本君還活著呢!


    要人要錢要待遇的活兒,還輪不到你們幹!


    嬴政見狀有些好笑,目光卻轉向趙承發問:“將作少府還能抽出多少匠人?”


    趙承臉色發苦的拱手道:“回稟大王,近歲將作少府不止需要完成如往年一般的打造營建之責,還需要打造更多的箭矢兵刃以供大軍使用。”


    “除此之外,更還需要打造足夠全大秦使用的長安犁、長安車,打造足夠銷往天下的長安紙等諸多造物。”


    “將作少府的匠人已經捉襟見肘,諸多匠人去歲一年僅隻臘祭休息了一日而已。”


    “不瞞大王!”趙承誠懇的說:“臣甚至有心求請長安君歸還一部分借自將作少府的匠人。”


    “將作少府著實無法調撥更多的匠人往藍田工坊,增援長安君啊!”


    鑽研煉鋼之術確實很重要。


    但打造槍劍箭弩同樣重要,打造長安犁和各類農具也都是必須要做的事。


    趙承不是分不清輕重,更不是蓄意違抗嬴政的命令,而是真的抽不出人了!


    齊艾趕忙拱手道:“啟稟大王,臣以為,若是將作少府著實抽不出匠人增援我等,我等或許可以自行培養匠人。”


    “臣觀大王建大秦軍校不過數年,不過動用了數十名大賢便為大秦培養出了諸多人才。”


    齊艾陪著小心道:“臣以為,我大秦是否可以效仿大秦軍校,營建一所匠校?”


    嬴政聞言陷入思慮:“匠校?”


    嬴成蟜卻是微微皺眉:“匠校不同於軍校。”


    “即便我大秦軍校的弟子轉投別國,我大秦亦無懼。”


    “但哪怕隻有一名匠校弟子叛逃他國,對我大秦而言都是莫大的打擊!”


    嬴成蟜營造大秦匠校的想法比齊艾更早。


    早在上諫建造大秦軍校的同時,嬴成蟜就已經有了建造大秦匠校的想法。


    但細細思量之後,嬴成蟜卻放棄了這個想法。


    能進入大秦軍校就讀的弟子要麽是嬴政、嬴成蟜等頂級權貴推薦的賢才,要麽是不更爵以上的有爵者,他們本就與大秦利益相同,大多都曾為大秦浴血奮戰,背叛大秦的可能較小、代價較高。


    但匠人在哪兒幹活兒不是幹?他們與大秦的利益捆綁並不算強,叛逃別國的可能更高、代價更低。


    更重要的是,如果一名大秦軍校的畢業生叛逃別國,靠著他在大秦軍校學到的本事領兵為將,那麽他終有一日將麵對由他的校長於前線領兵、副校長於後方定略,他的全體夫子和教工充任各部都尉的大秦兵馬。


    嬴成蟜有信心以校長的身份再給他上人生中的最後一課!


    然而一名匠校的畢業生若是叛逃別國,即便這名弟子在校期間表現並不出眾,他也能把他在匠校學到的所有知識全都賣給敵國,讓嬴成蟜辛辛苦苦鑽研的技術全都淪為別國嫁衣,大幅提高別國的生產力。


    這是嬴成蟜萬萬不能接受的!


    齊艾認真的說:“臣以為,可將所有進入大秦匠校學習的弟子盡數編入匠籍,依照官匠一般統一管理!”


    “於匠校內學到的所有知識皆列入保密律,不準弟子向外吐露。”


    嬴成蟜反問:“若如此,還會有多少人願入大秦匠校?”


    常言道,會個手藝總歸是餓不死的。


    但在這個時代,會個匠造手藝確實很難被餓死,卻可能會被強行編入匠籍,而後因因技術不達標、良品率太低而被砍死,甚至可能會牽連三族!


    齊艾誠懇的說:“很多!”


    “臣詢問了諸多被召來徭役的青壯,隻要能追隨長安君,他們都願入匠籍!”


    嬴成蟜微訝:“果真?”


    齊艾用力點頭道:“果真!”


    “賴長安君恩重,今日之匠與昔日之匠已大不相同。”


    “我等雖為匠人,卻亦可得爵。”


    “若能為長安君所用,更有光宗耀祖的機會!”


    “若我大秦果真開辦匠校,僅僅此番長安君召來的六萬餘青壯中便至少會有萬人報名入學!”


    嬴成蟜不由得陷入沉吟。


    片刻後,嬴成蟜看向嬴政,肅聲道:“能搞!”


    嬴政反問:“有效?”


    嬴成蟜毫不猶豫道:“有大用!”


    “僅憑弟一人之功,就算是窮盡一生又能研造出多少造物?”


    “但若是能有數十萬弟子臂助弟,再給弟五十年的時間,弟有信心讓大秦進入一個嶄新的時代!”


    嬴政欣然頷首:“既然王弟以為此策甚善,寡人自當允之!”


    “令,特封大匠齊艾為五大夫!”


    “著令大匠齊艾輔佐長安君營造大秦匠校。”


    “擢長安君為大秦匠校令,擢大匠齊艾為大秦匠校丞!”


    “將作少府、少府皆當予以配合,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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