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六年二月十六日。


    薊城南二十裏,秦軍大營。


    聽著蒙毅的轉述,嬴成蟜手握竹簡,若有所思:“如此看來,朝中大半同僚已難耐對統一的渴望,唯相邦等少數臣子仍在苦苦勸諫大王,望大王先修內政,再求統一。”


    “也對,那終究是統一天下的大業!”


    “想來,朝中諸多同僚都已在挑選日後食邑,坐等獲封王爵了吧!”


    嬴成蟜很能理解隗狀等人的渴望與期待。


    統一不僅僅隻意味著代、燕兩國的滅亡,大秦再添些疆域。


    更意味著大秦將有資格站在天下之巔,昂然宣告周王朝的時代至此結束。


    接下來的時代,是屬於大秦的時代!


    這本就是魏繚等追求統一的臣子的畢生夢想,也是隗狀等追求一統的臣子的夢想前置條件。


    更重要的是,按照夏商周的慣例和絕大多數人的認知,嬴政將於大秦統一之後成就秦天子之位。


    隗狀、魏繚、嬴成蟜、王翦等諸多輔佐嬴政開辟新朝的重臣們不止可以名垂青史,更有資格獲封食邑、獲封王爵!


    但若是嬴政聽從呂不韋的勸諫,先精修內政幾十年後再去統一天下,那麽嬴政依舊可以成為天子,嬴成蟜也有機會活到封王。


    可隗狀等老臣們還能活到那一天嗎?


    如果隗狀等老臣們沒能活到那一天,他們不止無法親眼看到他們夢寐以求的世界出現在他們眼前,更將失去輔佐嬴政開辟新朝的功勞。


    他們的名字依舊可以名垂青史,他們的後人必將得嬴政照拂。


    但他們卻幾乎沒有可能獲封王爵,更不可能把王的爵位傳承給後人!


    那可是王位啊!!!


    誰能眼睜睜看著王位從自己手指縫裏溜走?!


    蒙毅賠笑道:“下官以為,若是大王欲於統一天下之後封王,則長安君必為長安王!”


    “然!其他上官的功勞卻不一定有資格獲封王爵。”


    “是故,下官以為諸位上官之所以紛紛勸諫大王加速統一,或許確有封王之願,但卻更是為我大秦慮。”


    “就如左相所言一般,大秦此朝君臣乃是縱觀古今亦罕見之君臣。”


    “即便遇到更多艱難險阻,此朝君臣亦有力破之。”


    “但若是待到人才凋零,卻恐將錯失良機,以至於難題愈難也!”


    蒙毅人都要碎了。


    長安君您這話讓下官怎麽接?


    下官連聽都不敢聽啊!


    好在嬴成蟜也沒想和蒙毅展開詳聊,目光重新落向手中竹簡發問:“所以大王便將這個問題扔到了本將手中?”


    嬴成蟜手中竹簡上赫然寫著一行蒼勁有力的篆字:


    【是戰是和,是否統一,王弟意下何如?】


    蒙毅陪著小心道:“朝中諸位上官眾說紛紜,各有所慮。”


    “然,於前線掛帥之將終究是長安君。”


    “且長安君不隻是我大秦宗正,更執掌長安工坊、藍田工坊、金汁治糞等諸多匠造之術,又司職大秦軍校,為我大秦培養重臣大將。”


    “長安君的心意,很重要!”


    朝中對於統一的時間多有爭論,但對於統一之戰的主帥人選卻毫無爭議。


    就是嬴成蟜!


    反正都要奔著統一使勁了,那麽無論嬴成蟜再怎麽在外國撒歡、拆了多少個國家都無所謂,朝中群臣甚至巴不得嬴成蟜鬧的更歡些!


    既然如此,嬴成蟜的想法對於統一之戰來說就格外重要。


    更遑論當今大秦的諸多改革都與嬴成蟜直接或間接相關。


    嬴成蟜是否支持大秦加速統一,對於大秦是否能做到加速統一有著直接的影響!


    嬴成蟜一遍又一遍的看著嬴政手書,最終將這卷竹簡藏入心口處存放,取出一根竹片鋪在案幾上,筆走龍蛇間寫就一個篆字。


    【打!】


    將竹片塞進竹筒存放,嬴成蟜將竹筒交給蒙毅,沉聲道:“回稟大王。”


    “統一用吾,用吾必勝!”


    蒙毅趕忙雙手接過竹筒,肅聲道:“下官必當如實上稟!”


    蒙毅很清楚,嬴成蟜手書裏的內容才是嬴成蟜要告訴嬴政的內容。


    嬴成蟜托蒙毅轉達的內容,則是嬴成蟜要告訴朝中群臣的內容。


    當嬴成蟜擺明心意,統一之戰便已勢不可擋!


    將竹筒小心翼翼的揣入懷中,蒙毅展顏笑道:“無論朝中如何決斷,此戰皆已告終。”


    “下官恭賀長安君再獲大勝,即將凱旋!”


    嬴成蟜輕笑頷首:“多謝。”


    “本將明日便當拔營凱旋。”


    “待到本將回返鹹陽,再與蒙中郎將暢飲暢聊!”


    禮送蒙毅出營後,嬴成蟜背負雙手站在原地,久久不言。


    嬴成蟜心裏是並不支持迅速完成統一的。


    嬴成蟜更希望大秦能先用五年時間大力推動生產力進步、解決官吏缺額等一係列問題,修好內政。


    然後用更加飽滿的底蘊去同化代、燕二國,盡可能削減統一之後的負麵影響,讓大秦避開二世而亡的詛咒。


    但嬴成蟜了解嬴政,正如嬴政了解嬴成蟜一般。


    嬴成蟜他懂什麽朝政?


    嬴成蟜至多不過是能出出主意、上諫一些後世驗證過的策略而已,這種事關全局的大戰略,根本不是嬴成蟜能尋思明白的。


    當嬴政把這個問題搬到嬴成蟜麵前,嬴政問的就不是嬴成蟜是否支持迅速統一,而是在問嬴成蟜是否有把握幫嬴政完成迅速統一!


    對此,嬴成蟜能怎麽回答?


    你想打,那就打!


    許久之後,嬴成蟜方才伸手接住飄落的飛雪,輕聲喃喃:“大變,將至矣!”


    右手攥緊成拳,將飛雪碾為雪水,嬴成蟜轉身闊步回返營內,沉聲開口:“傳本將令!”


    “全軍將士全數打散,依籍貫郡縣再編什伍,關外將士由各部都尉統帥,關中將士並故齊將士皆歸入中軍,由本將統帥。”


    “全軍明日平旦(3:00)造飯,日出(5:00)拔營。”


    “休兵還朝!”


    “各部兵馬皆急行,盡可能於春耕之前趕回家鄉。”


    “傳訊代軍,請代都尉弘、代都尉鮮等諸位代郡將領入營一敘!”


    一令即下,大軍景從。


    當李鮮、李弘等代軍將領抵達秦軍大營,看到的便是秦軍熱火朝天進行整編的景象。


    每一名秦軍將士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嘴裏聊的都是誰斬獲了幾級爵位、得了幾頃賜田,與代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鮮頗為訝異的說:“秦軍這是……意欲收兵了?”


    李弘輕輕頷首道:“想來是相邦已與秦國達成協議,此戰將終矣!”


    說話間,李弘的心情頗有些低落。


    此次代國出征本是為削弱秦國而戰,結果打著打著,齊國沒了、燕國跑了,代國雖然得了燕國的漁陽郡,但代國自己的代郡卻是一片狼藉,很難說究竟是賺了還是賠了。


    他李弘更是險些戰死沙場!


    即便李泊向嬴成蟜求了軍醫入代軍幫李弘縫合傷口,李牧又將他的親隨醫者撥付至李弘身側日夜照料,李弘至今依舊隻是堪堪能騎馬緩行,卻難受征伐之苦。


    李鮮嘖聲道:“秦軍距離我軍大營僅隻十五裏而已,秦軍難道就不怕我軍趁秦軍整編之際發起突襲嗎?”


    “這可是兵家大忌也!”


    李弘苦澀的說:“兵家大忌?”


    “哪個兵家能被秦長安君看在眼裏?”


    “今阿翁仍在令支塞與燕軍對峙,囤駐於薊城周邊的僅隻你我等人。”


    “秦長安君不主動攻打我軍已是萬幸,我軍哪來的資格主動進攻秦軍?!”


    麵對王賁時,李弘已經被吊起來打了,李弘哪敢偷襲嬴成蟜?


    已老實,求放過!


    正說話間,李泊快步跑向代軍,離著老遠便朗聲高呼:“弘弟!鮮弟!”


    李弘、李鮮下意識露出頗為尊敬的笑意,齊齊拱手:“大兄!”


    李泊用力拍了下李鮮的肩膀,又看向李弘溫聲發問:“傷勢可有所好轉?”


    李弘趕忙拱手再禮:“大兄放心,孫醫言說弟未曾生癰,恢複之快更是可謂驚人,痊愈之後必不會耽擱騎馬射箭。”


    “還要多謝大兄向秦長安君求請了曹軍法掾為弟診治,否則弟現下定然還下不了榻呢!”


    李泊溫和的說:“你我乃是親兄弟,無需多禮。”


    “弘弟無恙,乃兄便無憂矣。”


    “主帥已等候多時,弘弟鮮弟且隨乃兄同去拜見。”


    分屬兩國、沙場對壘的三兄弟有太多的話想說。


    但人在沙場,身不由己。


    李弘、李鮮也隻能加快腳步跟在李泊身後,一路直達秦軍中軍大帳。


    讓李弘、李鮮萬萬沒想到的是,嬴成蟜竟然站在大帳外十丈處,頂著風雪迎接他們!


    李弘、李鮮等代軍將領趕忙一路小跑上前,拱手而呼:


    “代都尉弘、代都尉鮮、代都尉馬服……,見過秦長安君!”


    嬴成蟜也拱手還禮:“秦主帥成蟜,見過諸位!”


    “天寒雪大,諸位且先入帳!”


    尾隨嬴成蟜入帳,李泊、李信、蘇角等一眾秦軍將領坐於嬴成蟜右手下方。


    李弘、李鮮、馬服兌等代軍將領則是落座於嬴成蟜左手下方。


    蘇角看著正對麵的馬服兌突然笑道:“前番與馬服兄相對而坐,還是在逎城之際。”


    “若是本將記得不錯,那一次馬服兄可是沒少逃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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