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軍眾將盡數一怔。


    他們萬萬沒想到,雙方將領落座後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麽一句不著邊際的玩笑話!


    而身為當事人的馬服兌更是老臉一紅,強撐道:“為將者的事怎麽能叫逃呢?”


    “那叫計!”


    接下來便是什麽‘詐敗誘敵’,什麽‘正奇相合’之類難懂的話語,引得帳內兩軍將士都麵露笑意。


    蘇角更是失笑道:“本將與馬服兄暢飲,馬服兄倒是與本將玩上兵法了?”


    “今日你我便用這兵法下酒,且看誰先耐不住鑽案幾!”


    馬服兌梗著脖子道:“沙場之上,蘇都尉確實勇猛。”


    “對蘇都尉之悍勇,本將敬之佩之!”


    “然!論及兵法,本將卻是自問不遜於蘇都尉。”


    “再有機會,你我各領兵馬、結陣相鬥,本將定要讓蘇都尉明白何為代郡精銳!”


    見馬服兌有些上頭,蘇角沒有強頂回去,而是退讓著笑道:“馬服兄可切莫提本將的傷心事了。”


    “若非本將不善兵法、不懂軍略,本將早就可為我大秦侍郎矣,如何還需要在大秦軍校裏滾一圈?”


    “想激本將與馬服兄較陣鬥兵?做夢!”


    “今日你我就以這案幾為沙場,以酒爵為兵,捉對廝殺!”


    “來來來!且上酒!”


    李弘臉上始終掛著笑容,但餘光卻一直在謹慎的觀察嬴成蟜。


    見嬴成蟜對蘇角的言行沒有絲毫製止的意思,反倒是嘴角含笑、揮手讓家兵去取酒,李弘大抵是明白嬴成蟜的心意了。


    李弘主動開口道:“沙場之上,蘇賢弟勇冠天下。”


    “未曾想在這酒席之上蘇賢弟竟也如此勇武!”


    “今日你我必當不醉不歸!”


    李信突然冷不丁的說:“弘弟身負重傷,醫者明令禁酒。”


    “弘弟還敢不醉不歸?”


    “小心乃兄書信牧叔父!”


    李弘頓時麵露苦色,拱手討饒:“族兄切莫如此!切莫如此也!”


    “弟雖負傷,但經由曹軍法掾的醫治早已大好,些許酒水而已,不礙事的。”


    李信淡聲道:“弘弟以為礙不礙事不作數,牧叔父以為礙不礙事方才重要。”


    “這一爵,乃兄替了!”


    李弘毫不見外的當即拱手:“多謝族兄!”


    “隻是,這第一爵還當同敬秦長安君!”


    說話間,家兵們也搬著酒壇、抬著酒爵進入帳中。


    嬴成蟜親自為自己舀滿一爵酒,舉爵笑道:“這第一爵,不當敬本將。”


    “而是當敬和平!”


    “今秦、代、燕三國已於鹹陽城和談。”


    “此戰,已休!”


    “為了和平,二三子,飲勝!”


    帳中眾將無論秦、代盡數舉爵而呼:“飲勝!”


    唯有李信盯著李弘,直至李弘訕訕的放下酒爵才連飲兩爵。


    嬴成蟜由著卦夫舀酒,目光誠懇的看向帳中眾將道:“能見蘇都尉、李都尉、馬服都尉等諸位袍澤暢飲暢聊,本將心甚悅之!”


    “昔逎城之戰後,本將便以二三子為友。”


    “兩軍對壘、拚死相爭之際,本將心甚痛哉!”


    “哪個生來好殺人?”


    “哪個見了袍澤戰死不心痛?”


    “不過是兩軍交戰、各為其主,為家國君主死戰,僅此而已!”


    “而今沙場不存,三國已化幹戈為玉帛,沙場之事就此結束。”


    “本將以為,沙場之上的恩怨亦當就此結束。”


    “今日帳中再無敵軍,亦無職位,僅有老友。”


    “本公子敬諸位老友!”


    聽著這話,代軍眾將心情都有些複雜。


    昔秦、代、燕三國對峙於逎,嬴成蟜便誠邀代軍諸將在秦軍帳中日日宴飲。


    都是豪爽仗義、才華橫溢的大將,共同話題極多。


    且彼時的代、燕兩國加起來也不夠秦國打的,李牧也絕不踏足秦軍軍營一步,令得代軍將領都頗為放鬆,暢飲暢聊間好不痛快。


    不少兩國將領都在那段時間成為好友,即便回國之後也保持著書信往來。


    但在此戰,兩國將領卻又不得不刀兵相向,親手砍死自己的老友!


    身在沙場時,所有人都不覺得有什麽,因為戰爭向來如此殘酷。


    但當戰爭結束,不少將領卻倍感唏噓。


    秦、代兩軍眾將再度舉爵,真誠的高呼:“敬諸位老友!”


    唯有李弘再次訕訕的放下酒爵,由著李泊代他多飲一爵。


    嬴成蟜放下酒爵,溫聲笑道:“既然都是老友,本公子便不多招待了。”


    “諸位且吃且聊!”


    帳中氣氛變得愈發輕鬆,李鮮也終於耐不住對李泊的思念,主動發問:“大兄,許久不見左車了,左車近來如何?”


    提起這個次子,李泊不自覺的嘴角含笑道:“左車已入大秦軍校為弟子,為大秦軍校四期生。”


    “此番左車亦隨軍出征!”


    “隻是左車終究年幼,且身無爵位隻能為小卒。”


    “承蒙主帥看重,點左車為親兵,於主帥身周護衛。”


    “酒宴過後,乃兄便喚左車來見。”


    李鮮聞言大感豔羨:“弟早就說左車那孩子機靈,日後定有作為!”


    “未曾想,左車竟是能入大秦軍校,且此戰便已能隨軍出征!”


    “羨煞弟矣!”


    李泊主動招攬道:“弟若是有意,亦可將子嗣送來大秦,甚至是親入大秦。”


    “如此,你我兄弟便能日日相見矣!”


    李弘聞言,大為心動。


    李鮮卻搖了搖頭道:“大兄已入秦,弟當代兄侍奉於阿翁身側。”


    李泊很想說,那就勸阿翁一起投秦呀!


    但李鮮卻已避開了這個敏感的話題,看向李信笑問:“瑤叔父近歲可安好?”


    李信頷首道:“家父安好,身體康健,仍在為我大秦守衛狄道。”


    “聽聞乃兄此戰與牧叔父對壘,家父特令乃兄向牧叔父問好。”


    “隻可惜,至今仍無機會與牧叔父當麵相見。”


    即便蘇角沒有刻意關照,帳中也有李泊、李信等多名直係親眷回護著李弘、李鮮兩兄弟。


    這還是嬴成蟜沒有特意布置的情況。


    若是嬴成蟜早早將李瑤、李超(李信之子)等人也都拉過來,單單沒出五服的實在親戚就能給李弘、李鮮湊出個五百人隊來!


    所以氣氛活躍起來後,李弘、李鮮很快便在秦軍帳中混的如魚得水。


    而在李弘、李鮮兩人的帶動下,馬服兌等代軍將領也很快就不再拘束。


    “嘿!若非本將手下留情,汝這腦袋現在可就在本將腰間掛著呢,汝理應多飲一爵!”


    “汝手下留情?分明是本將跑的快!哈哈哈~兄已生脾肉,當勤加演練矣!飲勝!”


    “本將於西板峪斬的是馬服兄之弟?嘶~難怪那名小將那般勇武,當以此爵敬之!”


    隨著一壇又一壇酒水下肚,帳中氣氛越發活躍熱絡。


    嬴成蟜也聲音溫和的說:“本公子早就對代武安君神往已久。”


    “滏口陘一戰,本公子終親見代武安君,彼時本公子心裏就隻有一個想法!”


    李鮮好奇又有些忐忑的問道:“什麽想法?”


    是覺得家父不過爾爾?


    還是心想定要大敗家父?


    嬴成蟜誠懇的讚道:“真真大將軍也!”


    “趙王不能信任如此良將,乃是趙王之失,我大秦不能擁有如此良將,乃我大秦之失!”


    “本公子當親自舉薦代武安君為我大秦封君,勸說我王不吝重賞厚賜亦要遊說代武安君為我大秦所用!”


    嬴成蟜遺憾的雙手一攤:“可結果你們也看到了。”


    “代武安君恐怕也看清了本公子心思,再不願與本公子見麵,根本不給本公子半點遊說的機會!”


    李弘嘴角微微抽搐。


    家父那是看到了你的遊說之心所以不和你見麵嗎?


    家父那是怕被你咒死所以才不願和你見麵啊!


    但在明麵上,李弘隻能笑道:“趙王恩重於家父,家父自當以忠義報之!”


    “家父雖不願見秦長安君,但家父卻以為秦長安君實乃真君子、真大將,每每以秦長安君激勵我等。”


    “秦長安君能如此看重家父,家父聞之定然歡喜!”


    “此可謂,英雄惜英雄,定能傳為一段佳話!”


    嬴成蟜抿著爵中酒,無奈搖頭道:“本公子著實不知代武安君是怎麽想的。”


    “趙王恩重於代武安君,與代國何幹?”


    “代王早已明言代、趙乃是兩國!”


    “代王固然予代武安君封君之位,然代郡能有今日皆是代武安君之功,代王若不予代武安君封君之位,代王焉能於代地立國!”


    “此為施恩乎?這不過是交換而已!”


    李弘人都快碎了。


    別說了別說了!


    再說下去朝中都得懷疑家父要造反了!


    因為嬴成蟜說的都是實話。


    如果李牧不支持代王嘉在代地立國的話,代王嘉這代國是真沒法立!


    即便是在代王嘉立國之後,李牧如果有心轉投秦國,憑借他對代地的統治力也完全有能力帶著代地一起投秦!


    嬴成蟜沒有理會李弘破碎的表情,繼續說道:“但代王心裏是如何看待代武安君的,代武安君難道一無所知嗎?”


    “此次地龍翻身於代,本公子可是提前許久便明告代國了。”


    “這一點,諸位都知道吧?”


    李弘硬著頭皮道:“確實如此。”


    嬴成蟜問道:“結果呢?”


    “代王對此次地龍翻身可有絲毫應對舉措?”


    “地龍翻身之後,代王更是完全放棄了代地與受災之民,盡起代地青壯糧草,攻燕取地!”


    “代王這是什麽意思?”


    嬴成蟜放下酒爵,手指連扣案幾道:“這分明是因為代王懼代武安君於代地的威勢,要趁此機會名正言順、合情合理的離開代地。”


    “臨走之前,代王還要盡取代地菁華,讓代地難以翻身!”


    “倘若本公子所料不錯,此戰過後代王必將遷都於薊!”


    “此戰之於代國而言乃是一場敗仗,對於代武安君而言更是一場慘敗。”


    “但對於代王而言?”


    “嗬~”


    嬴成蟜麵露嗤嘲:“代王可是大賺特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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