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秦、燕二國的決定,趙薑極其震驚!


    緊隨大驚而來的,便是大喜!


    現在的代國比之趙國勢大,趙薑留在代國能享受更大的權力和更優渥的物質條件,所以趙薑第一時間就已經決定要繼續留在代國。


    待到趙薑向代王嘉表達了他的堅定後,代王嘉必會更加認可他的忠誠,並以高官厚祿為謝禮。


    若是哪天代國亡了,趙薑扭頭就能投奔趙王遷,彼時趙王遷難道能苛待了趙薑不成?


    代王嘉是趙薑的族侄,趙王遷也是趙薑的族侄,這可都是實打實的實在親戚,僅憑這份血脈關係趙王遷也不能苛待了趙薑!


    更重要的是,趙薑這一脈僅有兄弟三人,大哥二哥都為趙國戰死沙場,僅剩他這一根獨苗苗哭著跑回家,憑借他這一脈對趙國的苦勞與犧牲,趙王遷也不敢苛待他!


    所以趙王遷重立趙國對於趙薑而言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他能不開心才怪呢。


    可惜,身為王室子弟的人隻有趙薑,而無李牧。


    跌坐軟榻,李牧苦澀喃喃:“本將本以為大王被俘,趙國便亡。”


    “本將卻不曾想到,秦文信侯還朝的第一條諫言就是將大王送往燕國。”


    “彼時本將不解此舉深意,以為秦國乃是意欲折辱大王,本將還因此頗恨秦國,欲為大王報仇。”


    “卻未曾想,秦國竟是會令燕國於此刻禮送大王回返、以存亡繼絕之名助我大趙複國!”


    即便是以李牧的政治智慧也能看得出,燕國幫助趙國複國不過是秦國的任務罷了。


    趙國複國,既能讓本就並不寬闊的東北地區愈發混亂,又能削弱代、燕兩國,更能讓代國的處境變得極其尷尬、代王正統之名不存。


    而秦國不親自出麵,則隻是為了避免日後秦國滅趙之際讓天下人認為大秦出爾反爾而已。


    但此舉卻也愈發鮮明的表露出了秦國統一天下的決心和迫切,讓天下人都能看得出代、燕、趙三國的處境有多危險!


    代國迫切的需要李牧去保護社稷,趙國也迫切的需要李牧去保護社稷,但李牧隻是一個人,他沒辦法把自己切成兩個用!


    李牧迷茫又無措的喃喃低呼:“本將該如何自處!”


    “本將究竟應該為哪位君王而戰?”


    “本將究竟是代臣,還是趙臣!”


    “本將該怎麽做才能不負先王恩義?!”


    李牧是忠誠的,但他的忠誠與後世鼓吹、讚揚的忠誠並不相同。


    李牧不忠於代王嘉,也不忠於趙王遷,甚至不忠於趙國社稷,更不會因為誰坐上了王位就忠誠於誰。


    李牧隻效忠於趙孝成王丹和趙悼襄王偃對他的恩義!


    李牧的忠誠吝嗇而又理智!


    在李牧看來,李牧一人性命已可全恩義,完全不需要讓他的家眷也為趙而死。


    所以即便原本曆史上的秦趙關係更加惡劣,李牧圍殲秦國上將軍、一拳險些錘碎嬴政的統一夢,王翦屢殺李牧心腹愛將、挑撥離間,秦趙之間仇深似海,都把對方視作頭號大敵,天天盤算著怎麽弄死對方。


    但李牧依舊在趙王遷登基後不久就把長子李泊連同李泊的三個兒子一起送往大秦,一邊猛攻大秦一邊拜托身在大秦的李氏族人舉薦李泊於大秦出仕,及至唐朝時期,李泊的後人竟已繁衍發展成為五姓七望之一!


    李牧的忠誠熱烈又愚蠢!


    趙王丹拜托李牧為他的兒子而戰,趙王偃也拜托李牧為他的兒子而戰,李牧都應下了。


    那麽在李牧看來,哪怕豁出這條命也要實現他的諾言!


    所以即便是廉頗的前車之鑒近在眼前,廉頗給出的參考答案就在手邊,即便猜到趙王遷有心殺他,李牧依舊試圖用他那蹩腳的辯才去為自己解釋,而不是如廉頗一般領兵突圍、轉投別國。


    所以即便李牧對代地有著極強的掌控力,即便知道代王嘉於代地立國對於李牧而言有百害而無一利,李牧依舊心甘情願的讓渡了代地權力、罷免了很多久隨於他的心腹,把他殫精竭慮經營數十年的代地獻給了代王嘉。


    但李牧萬萬沒想到,他的忠誠遇見了一個巨大的bug。


    需要他為之死戰的趙王偃的兒子變成了倆!


    且這兩人還是敵非友!


    無論選擇為哪一方而戰,李牧都報答了先王恩義,但又都沒能全數報答。


    這個bug讓李牧的忠誠觀都動搖了!


    趙薑聞言心裏一慌,趕忙勸說:“武安君切莫有如此想法。”


    “大王極其看重武安君,非但擢武安君為上將軍,更是對武安君信任有加。”


    “武安君北伐、攻秦之際,無論武安君有什麽需求,大王都會竭盡全力的去實現。”


    “武安君焉能不忠於大王?”


    李牧苦澀輕歎:“然!”


    “大王乃是先王廢太子。”


    “廢太子也!”


    趙薑微怔,他沒想到李牧反駁的重點竟是趙王偃的意願。。


    而不是覺得代王嘉支持李牧北伐的那些錢糧都是過往幾十年間李牧帶著臣屬黎庶們種出來的,並不值得李牧感激。


    趙薑的腹稿作廢,隻能試探著發問:“武安君莫不是意欲轉投趙國,去支持先王欽定的趙王?”


    李牧更加苦澀的輕歎:“然!”


    “即便是本將願為大王戰,大王恐亦不信本將也!”


    代王嘉比趙王遷對李牧更好,而且頗有能力,定能得趙王丹青睞,但偏偏代王嘉是趙王偃旗幟鮮明廢除了繼承權的兒子。


    趙王遷是趙王偃指定的繼承人,但趙王遷不隻有心殺李牧,更是致使趙國社稷傾覆,倘若趙王丹和趙王偃複生,恐怕能把趙王遷吊起來錘。


    李牧應該怎麽選?


    李牧怎麽選好像都是錯的!


    趙薑低聲勸說道:“末將以為,武安君與其思慮以往,倒不如思慮現在。”


    “先王恩重於武安君,武安君亦為趙王效死,則先王恩義已全。”


    “今趙王雖重回王位、重建趙國,但趙王僅隻是秦、燕二國推出的傀儡,其雖承趙王之名卻無趙王之實。”


    “末將以為,如此趙王算不得趙王,為如此趙王效忠更非是效忠於趙,而實是效忠於秦、燕!”


    “武安君更應該考慮的乃是大王的恩義與信重啊!”


    隨著趙薑接連不斷又誠懇無比的勸說,李牧心中天秤漸漸動搖。


    但帳外卻傳來家兵的呼聲:“啟稟家主!都尉弘、都尉鮮並君子泊書信至!”


    李牧強打精神,沉聲而呼:“傳!”


    帳簾撩開,家兵闊步入內,上呈三枚竹筒。


    李牧當先拿起擔負薊城守備重任的李鮮的竹筒,拆開查閱。


    當李牧看到李鮮如實記錄的帳中交流,尤其是看到嬴成蟜的那些話語,李牧心髒猛的一跳,失聲低喝:“秦長安君數欲以陣前答話之咒咒殺本將,本將竭力回避方才幸免遇難。”


    “而今三國已經休戰,秦長安君為何依舊欲殺本將!”


    李牧的政治鬥爭智慧很低,但李牧的政治鬥爭(被鬥爭)的經驗卻很充足。


    雖然李牧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李牧的直覺卻告訴他,嬴成蟜那些話語很可能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懷著幾分希冀,李牧趕忙拿起了相對而言更成熟穩重一些的李弘傳回的竹筒。


    但李牧沒想到,剛剛拆開竹簡,迎麵而來的就是十二個大字。


    【阿翁,你我父子何不同歸大秦?】


    李牧:???


    【秦長安君好口腹之欲,兒已與秦長安君商定,會禮送一批澹襤羊入秦,贈與秦長安君,如此……】


    李牧沒有繼續往下看,而是忍不住又返回去核驗了一遍封泥印信,然後……


    險些心肌梗塞!


    這竟然真的是他次子給他傳回的家書!


    “逆子!”


    “真真逆子也!”


    “秦長安君欲殺乃翁,汝這逆子亦欲取乃翁性命乎!”


    李牧抓著竹簡的手都因憤怒而顫抖。


    不過是被那秦長安君宴請了兩次而已,汝這娃兒就成了秦國說客?!


    非但為秦長安君遊說乃翁,甚至還要送澹襤羊給秦長安君享用?


    汝是生怕天下人不覺得乃翁與秦長安君私交甚篤嗎!


    汝還送什麽澹襤羊啊?


    汝這逆子直接把造陽鹿也送給秦長安君,暗指乃翁要把代國社稷送給秦國得了!


    見向來平靜的李牧此刻方寸大亂、口無遮攔,趙薑陪著小心發問:“武安君?”


    李牧迅速合攏竹簡,強扯出笑容道:“逆子無狀,讓趙都尉見笑了。”


    “本將先回複逆子家書,稍後再與趙都尉詳聊此事。”


    趙薑趕忙拱手:“唯!”


    待到趙薑出帳,李牧已完全沒有心情去看李弘的家書,而是懷著十萬分的忐忑拆開了李泊的家書。


    跟在自己身邊的兩個兒子都已如此,那麽已經於秦國出仕的長子,又會說些什麽?


    【阿翁,您究竟在為何而戰,又當為何而戰?】


    【今日長安君一問兒代王會否為代地萬民計,二問兒代王是否會抓住機會逃脫阿翁您的勢力範圍之內,三問兒若是代王欲害阿翁,阿翁該當何如?】


    【兒除卻第三問外,皆不知該如何回答,不得不以滿腔疑惑敬問阿翁。】


    【代王果真會放縱大旱害代地萬民乎?代王果真會遷都薊城並培植薊城權貴以製衡阿翁乎?】


    【代王如此提防阿翁、打壓阿翁、害我袍澤性命,又是先王已廢之太子,阿翁您究竟是為何為代王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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