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嬴成蟜說出的戰果,饒是毛遂全程參與了此戰,依舊感覺肝膽皆寒。


    為了此戰,代、燕、齊三國幾乎拿出了棺材本,押上了舉國之力!


    雖然燕國與代、齊二國之間略有嫌隙,但那點小小的矛盾相較於曆次多國聯軍的矛盾而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就是如此空前團結、空前奮力的一擊,得到的結果卻是三十餘萬將士埋骨沙場,代國核心地區盡毀,齊國請降!


    盟軍一方元氣大傷,代、燕二國幾無可能再次形成盟軍,從此將變得勢單力孤,更還讓秦國侵吞了故齊的屍體,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


    隻可惜,人的悲喜並不相通。


    李斯滿臉欣然,慨歎讚道:“此次四國發兵近兩百萬,乃是曠古爍今之大戰!”


    “本官從未懷疑過長安君能為我大秦贏得此戰,卻以為長安君此戰至少也要斬下五六十萬顆敵軍頭顱,如此方才符合長安君的性子。”


    “卻未曾想,長安君僅斬敵首三十餘萬,反倒是俘敵、說敵二十餘萬,令得數十萬青壯能為我大秦所用。”


    “長安君年歲漸長,心性愈善,也愈知大局,知青壯之於社稷之重,於破敵之餘更為施政思慮,此實為我大秦之幸也!”


    毛遂不由得對李斯投去震驚的目光。


    三十餘萬青壯戰死沙場,更有數十萬老弱婦孺因地龍翻身於代而亡!


    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內奪去至少六十餘萬條性命的人,你說他善?


    但再回想嬴成蟜於過往戰役中造成的殺孽,毛遂卻又不得不承認,此戰的嬴成蟜確實已經大幅收斂了殺性。


    魏繚也頷首讚道:“長安君兵臨薊城之際,即便長安君諫朝中與代、燕和談,本公亦以為長安君必會攻破薊城,甚至已經在據此思慮我大秦戰略。”


    “本公著實未曾想到,長安君竟是忍下了進攻的欲望,靜待三國和談、朝中下令,直至安然收兵還朝。”


    “長安君著實是成長了!”


    鹹陽城頭,大秦群臣都忍不住紛紛開口。


    他們的笑聲聽在毛遂耳中顯得無比刺耳,但聽在嬴政耳中卻顯得無比舒心。


    嬴政甚至已經完全不再控製自己的嘴角,明晃晃的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旗幟鮮明的表達著自己的態度。


    寡人已盡掌朝中權柄,寡人王弟滅國而回,多誇幾句怎麽了?寡人欣喜不已怎麽了?


    誇!


    都給寡人狠狠的誇!


    又聽了幾耳朵,不願嬴成蟜累著的嬴政才終於滿臉是笑的朗聲高呼:“寡人,心甚悅之!”


    “傳寡人令!”


    “獻俘!獻馘!”


    嬴成蟜轉身麵向大軍,與蒙武、王賁、楊端和等將領同聲沉聲大喝:


    “傳王令!”


    “獻俘!”


    “獻馘!”


    一聲令下,數百架手推車於軍陣之中的縫隙自後軍穿行至前軍。


    車身歪斜傾倒,一枚枚敵軍左耳被倒在地上、堆積成山!


    每一名凱旋的將士都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這,便是他們封侯拜將的階梯!


    而在手推車之後,又有一架五馬大車在數百架囚車的簇擁下離陣而出,最終停在嬴成蟜身後三丈之地。


    齊王建知道他應該伸出手去撩開車簾,但他顫抖的手卻根本不聽使喚。


    “唉~”


    後勝輕聲一歎,幫助齊王建撩開車簾,目光複雜的看著齊王建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齊王建淚水劃過麵龐,悲聲低呼:“舅父!!!”


    寡人悔啊!


    卻悔之晚矣!


    看到齊王建的眼淚,後勝心痛不已,卻又無可奈何,隻能低聲道:“還請大王保持此態。”


    “一時欺辱不足為懼,勾踐嚐糞世人皆讚。”


    “臣亦會對大王做鄙薄之態,以求能得秦王信任,還請大王隱忍堅持,待臣等救助大王!”


    齊王建連連點頭:“寡人知矣!”


    “舅父定要助寡人啊!”


    後勝沒有再言,隻是抓住了齊王建的胳膊猛然用力,直接把肉袒的齊王建拽出了五馬大車!


    “嘭!”


    “啊呦!”


    齊王建白皙富態的身子與地麵劇烈相撞,竟是將夯土地麵砸起一片灰塵。


    “哈哈哈哈~”


    “此人就是齊王?怎會如此衣冠不整、袒胸露腹、醜態百出!竟是無半點王的儀態!”


    “齊王竟是以如此姿態踏足我大秦,定會名垂青史矣!”


    “入我鹹陽城的別國君王何其多也,如齊王這般君王,還真就隻有這一人而已!”


    齊王建萬萬沒想到後勝竟會把他拽出車廂,以至於摔在地上時完全沒有半點防備。


    當齊王建從冰冷的地麵上艱難的爬起來,入眼而來的便是一望無際的嗤嘲目光,貫入耳中的便是毫不掩飾的笑聲,其中蘊含的譏諷、鄙夷和不屑直衝齊王建的天靈蓋!


    齊王建驚慌的後退兩步,下意識的環顧左右,希望能如以往那般看到陪侍在他身側的群臣和衛兵,他也確實看到了一名名身穿齊國朝服、軍服的身影。


    但那些身穿齊國軍服的人們卻都在對他投來仇恨、憤怒、失望等等包含負麵情緒的目光,而那些身穿齊國朝服的人們則是全都坐在囚車裏,看也不看齊王建一眼,隻是對嬴成蟜投去討好的目光。


    齊王建好似觸電一般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將最後希冀的目光投向車廂,便見後勝一個小跳直接躍出車廂,先是恭恭敬敬的麵向嬴成蟜拱手一禮,而後便麵向嬴政高聲而呼:


    “罪王田建,愧對大秦仁德、背棄秦齊之盟,竟是無視大秦對齊國的仗義幫扶,反而勾結代、燕二國,發兵侵略秦境。”


    “此行此舉,背信棄義、寡顏鮮恥、缺智少慧,下有愧於黎庶,上有愧於天地,無能為王!”


    “今,特肉袒、銜璧!”


    “任由大秦處置!”


    雖然後勝早就說了他的計劃,但當齊王建真的聽到後勝當著數十萬人的麵這麽說他,心裏還是覺得一片冰寒。


    但他又能怎麽辦?


    他隻能默默的拿起玉璧,塞入口中,去扮演一個死人!


    嬴政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齊王建,眼中一片漠然。


    韓王安、楚王負芻由此入城之際,嬴政還頗為激動。


    但現在?看的多了,已經有些習慣了。


    嬴政著眼更多的,反倒是後勝和那些困於囚車內的故齊朝臣。


    嬴政淡聲發問:“齊王肉袒、銜璧,而無百官衰絰乎?”


    後勝轟然拱手,沉聲道:“罪臣雖為齊臣,卻更知何為道、何為義、何為信!”


    “齊王欲叛秦之際,罪臣屢屢勸諫,試圖勸說齊王莫要行此背信棄義之舉,齊王卻一意孤行!彼時罪臣便已有心告老,隻是因自感未曾償完先王恩義,故而遲遲不曾動身。”


    “且早在多年以前,罪臣便已勸諫齊王請為秦臣,服侍於秦王身側,齊王卻拒納良言!”


    後勝眼中滿是仇恨和不滿的看著齊王建道:“若非齊王固執、暴虐、好戰又心無信義,吾等早已為大秦之臣,齊地萬民亦早已為大秦之民。”


    “齊地兒郎們何至於飽經戰火、家破人亡?直至今日,依舊有數十萬齊地兒郎被別國裹挾,隻能望東而泣!”


    “如此君王,怎配臣為之衰絰!”


    後勝的話語,相當炸裂!


    但故齊群臣卻爭先恐後的附和道:“罪臣苦苦勸諫齊王不與代、燕合盟,卻被齊王怒斥,彼時罪臣就該下定決心早早離齊,隻可惜罪臣為道義所困,竟是落得如此下場!”


    “齊國之所以落得今日,皆是此王之錯!罪臣早就有心歸秦,隻是欲說得此王一同歸秦方才遲遲未曾動身,然罪臣萬萬不曾想到,此王非但不曾動身,甚至還膽敢背叛大秦,何其無恥!”


    “勝兄所言便是罪臣所思!此王不配本官輿櫬!”


    最鋒利的刀刃往往來自最親近的人。


    一名名整日與齊王建同處一個朝堂的朝臣們此刻待齊王建卻如待仇寇,將唇舌化作利劍,窮盡所能的以言語中傷齊王建。


    齊王建口中銜璧無法反駁,也不知自己該如何反駁,隻能一個人站在春風裏,承受著刺骨冰寒,心頭默念:此皆為諸愛卿之策也!此皆為策!


    “汝等皆斥父王無德無信無義,汝等卻可謂忠臣乎?”


    突然間,一道怒斥傳入齊王建耳中,齊王建便見田軫手指後勝等臣子,怒聲嗬斥:“汝等把持朝政、架空父王,令得齊國上下皆唯汝等馬首是瞻,今齊亡,汝等卻將所有過錯盡數加諸於父王之身?”


    “汝等侵吞鄉裏、欺壓黎庶、上貪下侵,今萬民沸反盈天,汝等卻言說是父王無德方才致使黎庶難活?”


    “汝等鼓噪父王發兵攻秦,今齊敗,汝等卻言說發兵攻秦隻是父王之意?”


    “齊之亡,固亡於父王,更亡於齊之袞袞諸公!”


    後勝豁然看向田軫,怒聲厲喝:“汝……”


    然而後勝才剛剛開口,便見嬴成蟜擋在田軫身前,冷冽肅殺的俯視著所有故齊朝臣。


    嬴成蟜一句話都沒說,但他卻好像什麽都說了。


    後勝艱難的咽回了後麵的話語,當即改口道:“汝所言,也有幾分道理。”


    “罪臣亦有錯處。”


    齊王建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流滿麵的看著田軫連連搖頭:“嗚嗚嗚~~~”


    田軫心疼的失聲低呼:“父王!”


    嬴成蟜溫聲道:“冷靜。”


    “相信大王!”


    田軫用力點頭,而後如其他故齊朝臣一般,都將等待審判的目光投向嬴政。


    東城門樓上,嬴政麵無表情的聽著後勝、田軫等人的話語。


    嬴政看的清楚,後勝等故齊朝臣的言行舉止都是為了弱化齊王建在嬴政心裏的威脅度,同時與齊王進行切割,以便於日後擇機出仕於秦。


    但,這重要嗎?


    當齊王建背叛了大秦,齊王建的結局便已注定。


    嬴政需要讓天下人都明白,背叛大秦的代價有多沉重!


    嬴政聲音淡漠的開口:“傳寡人令!”


    “焚齊王之櫬,著田建為大秦庶民,遷田建於共,令田建無令不得離共!”


    “故齊百官權貴皆貶為庶民,若有才學者,可自行報考分科舉士之試。”


    “拆梧宮,運回鹹陽以作營建之材。”


    聽見嬴政這話,本就舟車勞頓、又餓又冷、心力交瘁的齊王建雙眼突然瞪的溜圓,而後眼前一黑,仰躺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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