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這番話可謂囂張。


    區區六年?


    嬴政親政已有七年,再加上六年那可就是十三年了,這可是近幾代秦王做夢都不敢想的漫長執政時間,更是秦孝文王執政總時長的一千五百餘倍!


    結果放在嬴政口中,卻不過是‘區區’而已?


    然而嬴成蟜卻頷首道:“大王所言,自非虛言。”


    “大王之壽雖有限,但區區六年而已,之於大王而言卻不過爾爾。”


    呂不韋、隗狀等朝臣的呼吸驟然一促,嬴政更是朗聲大笑,俯視群臣發問:“有長安君此言,諸位愛卿可還心有憂慮乎?”


    “寡人之陵,不必趕工。”


    “寡人之壽,綿延永昌!”


    “寡人當久鎮大秦,長事人間,與諸位愛卿共竟不世之功!”


    若隻是嬴政這麽說,群臣會毫不猶豫的認為嬴政是在諱言生死大事,絕大多數群臣表麵會乖覺的俯首稱是,內心卻不以為意,而呂不韋等極少數朝臣則是會嚴詞上諫,請求嬴政正視生死大事。


    若是鄭安期等仙人如此言說,群臣心裏會多幾分猶疑,一方麵認為仙人們可能確實有能力臂助嬴政長生久視,另一方麵卻又擔心這隻是仙人們的哄騙之言,淳於越等博士們更是會激進勸諫嬴政敬鬼神而遠之,莫要輕信仙人之言。


    但當嬴成蟜如此言說,群臣心中卻隻有震撼,沒有懷疑!


    在神秘側,嬴成蟜已經用他遠超大巫極限的能力和言出必行、絕無妄言的行事風格樹立起了堪稱恐怖的可信度。


    在人世間,唯有嬴成蟜膽敢對嬴政提及嬴政的生死大事,也唯有嬴成蟜無懼於直言嬴政的死期而激怒嬴政,嬴成蟜沒有理由也沒有可能以壽數這等大事哄騙嬴政。


    而今嬴成蟜篤定的說六年時間之於嬴政而言不過爾爾,這還能有假?!


    “六年亦不過爾爾,六年亦不過爾爾?”呂不韋喃喃兩遍後放聲大笑:“大王享壽綿延,此實乃大秦之大幸也!”


    終於!終於不需要擔心自己輔佐的大王沒幾年就崩了!


    本相隻需要擔心自己的壽命能否實現本相的心願,而無須擔心因大王速崩而致使大業半道崩殂。


    且隻要大王福壽綿延,便是本相速死,本相的思想和精神也能借由大王傳承下去。


    而大秦的社稷更會有大王繼續看護,無懼風浪!


    這一刻,呂不韋感受到了久違的輕鬆,麵向嬴政轟然拱手:“臣,為大王賀!為大秦賀!”


    高興又何止是呂不韋一人?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次王位的更迭都會伴隨著一次朝堂的巨變,每一位雄主的崩殂都會導致一個國家發展方向的轉折。


    隗狀、魏繚、李斯等一眾臣子毫無疑問是嬴政的嫡係力量,唯有嬴政繼續擔任秦王,他們才能繼續身居高位,也唯有嬴政繼續擔任秦王,大秦才有動力、有實力、有可能發展成為他們夢寐以求的模樣。


    嬴政之壽綿延,便意味著他們的權力將長期有效,他們將有充足的時間去追求他們的理想,他們更不需要擔心因為王權的更迭而讓他們現在所付出的努力付諸東流!


    所有朝臣竟是不約而同、由衷自發的起身拱手,激動高呼:


    “臣,為大王賀!為大秦賀!”


    同時不少朝臣也對嬴成蟜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能得嬴成蟜這一番話,他們心裏可就踏實多了!


    嬴政欣然而笑:“此事,確當大賀之!”


    “然!此事事涉社稷,更涉天地,乃是王弟付出偌大代價,又由十二位仙人竭力臂助方才竊得的天機!”


    “寡人深信諸位愛卿,故而與諸位愛卿分享此喜訊。”


    “諸位愛卿卻莫要外傳此事也!”


    群臣還在等待嬴政的後言。


    若是外傳此事會遭受何等懲罰?是罷官驅逐,還是斬立決,亦或是連坐全戶?


    然而等待幾息後,群臣卻還是沒能等到嬴政的懲罰措施,隻是能看到嬴政的笑容。


    至此,李斯等朝臣便已了然。


    大秦不講究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那一套,既然嬴政沒有說明懲罰措施,那就說明沒有懲罰。


    顯然,嬴政並沒有要求群臣不對外泄露此事的心思,而隻是禁止以官方渠道外傳此事而已!


    也對,停修王陵總要有一個過得去的說辭,以免讓天下人誤會了我大秦的國情。


    且如此大喜之訊焉能不傳遍天下,讓天下心向大王之人都倍感歡喜,讓天下心背大王之人皆兩股戰戰!


    一眾朝臣眼含笑意,很有默契的拱手而呼:“唯!”


    嬴政略略頷首,笑而發問:“如此,可還有愛卿欲駁寡人停修王陵之令乎?”


    群臣再度拱手,振奮高呼:“大王英明!”


    嬴政輕聲一笑,沉聲開口:“傳寡人令!”


    “停修寡人王陵,修陵之囚徒暫歸將作少府調用,充入水泥路、水渠等造物之修築,放歸徭役還鄉,為我大秦省徭役之糧!”


    趙曾、章邯齊齊起身,振奮拱手:“遵大王令!”


    嬴政略略頷首,轉而道:“既然如此,此策就這麽定了。”“諸位愛卿可還有良策?皆可上諫!”


    嬴政的姿態頗為輕描淡寫,好像剛剛並沒有發生什麽大事。


    但群臣心頭激動卻皆難消除。


    得知嬴政之壽遠超六年,大秦將擺脫沒幾年甚至是沒幾天就換一位大王的惡性循環,而是進入到了一個長期相對穩定的良性循環,群臣都得以安心,激動不已。


    嬴政為國之大事而主動停修王陵,更是讓群臣倍感愧疚,自責難耐!


    兩相結合之下,所有朝臣的思想都不自覺的轉向激進。


    呂不韋略一思慮後,沉聲道:“我大秦知明歲糧將減產故而欲囤積糧草,然這一消息卻並未傳播甚廣。”


    “本相以為,我大秦可以重金對外購買糧草,以補我大秦所需!”


    嬴成蟜搖了搖頭:“本君早已明告代國,明歲代將大旱,近乎於顆粒無收,以此離間代武安君對代之忠。”


    “離間之計能否竟功,本君尚且不知,然代王定然已知明歲代國之災,必不會向外出售糧食,甚至會與我大秦爭相搶購糧草。”


    說話間,嬴成蟜並無愧色。


    對李牧坦言明年代地的災情,乃是嬴成蟜與嬴政溝通過後定下的策略,而非是嬴成蟜腦袋一熱、一拍大腿做出的決定。


    既然朝中應允了嬴成蟜此策,那麽朝中定然早已對此有所料想。


    呂不韋果然輕笑道:“代,貧也,更是剛剛經曆了地龍翻身,無論明歲是否有災,代王皆會竭力向外購糧。”


    “燕、趙,亦貧也,且燕王、趙王即便不知明歲代地大旱,皆當知大戰在即,必會嚴格控製糧草。”


    “即便我大秦以重金向代、燕、趙三國購買糧草,亦難有所得。”


    “是故,本相以為我大秦若欲對外購買糧草,當將目光轉向百越、匈奴、東夷、月氏等地!”


    韓倉頓感錯愕:“向四夷之地采購糧草?”


    東夷、南蠻、西戎和北狄這四夷之地雖然戰鬥力都相當不錯,但卻也是貧窮的代名詞。


    四夷之民自己還經常吃不飽飯,需要侵略中原掠奪糧食以求活命呢,現在呂不韋卻準備向四夷之地采購糧草?


    這話越聽越離譜!


    呂不韋輕輕頷首道:“不錯,就是向四夷之地采購糧草。”


    “四夷之地固然貧瘠,但四夷之地卻並非無糧,隻是更多糧草被掌握在四夷權貴手中而已。”


    “隻要我大秦出價夠高,四夷之權貴自會從四夷黎庶口中奪食,售賣與我大秦!”


    韓安眉頭緊鎖道:“這很難。”


    “四夷之權貴若是從四夷黎庶口中奪食,定會導致四夷內部不穩,恐有內鬥之危。”


    “若欲令四夷之權貴冒著內鬥的風險向我大秦售賣糧草,我大秦必當出數倍甚至是十數倍之價,方才有可能說動四夷之權貴!”


    “且四夷無德。”


    “四夷很可能會在售出糧食之後,再將四夷缺糧的困境轉嫁至我大秦身上,號令族人侵我大秦奪糧過活。”


    “若如此,則我大秦恐將錢糧兩失也!”


    呂不韋沉聲道:“今我大秦正值關鍵時刻,便是以數倍甚至十數倍之價格購入糧食,隻要能增強我大秦國力便不算虧損。”


    “至於四夷侵我大秦?”呂不韋輕聲一笑:“隻要能令得四夷之地在我大秦大戰之前不起刀兵,而後四夷之地再興兵又如何?”


    “我軍將士正愁無處取軍功爾!”


    嬴成蟜豁然看向呂不韋,略帶試探著開口:“本君曾派遣諸多方士奔赴四夷之地。”


    “時至今日,諸方士已傳回了月氏、匈奴、東夷、東胡、百越的坤輿圖。”


    “雖然覆蓋不夠廣闊但卻頗為精細,或可供我大秦使臣使用。”


    呂不韋也轉頭看向嬴成蟜,嘴角微翹:“長安君令方士製坤輿圖,果真是為使臣使用?”


    嬴成蟜也嘴角含笑道:“亦有助我大秦錢糧兩得之心!”


    魏繚的心突然一個咯噔。


    魏繚隱約發現他好像又變成保守派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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