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六年七月十日。


    粲緇、田桓、棠瑉等所有臨淄周邊城池的官吏、百姓和豪強權貴都整整齊齊的站在西城門外,其中大半麵色難看。


    更遠處,還不斷有儒生、老兵聞訊趕來,在城門內兩側堆起了一眼望不到頭的人潮,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崇敬和期待。


    日頭漸漸高升,盛夏烈陽炙烤著大地,也炙烤著站在地上的人們。


    儒生和老兵們已經被暑氣逼得自去尋陰涼地納涼。


    但官吏、百姓和豪強權貴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連欲要上前為他們持障遮陽的仆從都被他們盡數揮退。


    隨著時間推移,太陽逐漸淩空,終於有一名騎士策馬狂奔而來,於粲緇麵前翻身下馬後拱手低呼:“稟縣令!”


    “長安君車隊於今日平旦(3:00)抵近太公湖,而後長安君車隊繞湖環遊。”


    “半個時辰前,長安君車隊停駐於太公湖西,不似有再啟程之態。”


    聽聞這話,所有人都懵了。


    在場各位都是老玩家了,誰人不知太公湖是個什麽地方?


    臨淄城內最多的商賈就是船商,所以臨淄城的經濟重心也偏向於江河湖海。


    昔年管仲營建女閭之地就在太公湖旁側!


    南來北往的富商、各家豪強的紈絝,最喜歡的便是登上太公湖的舫船,與各具特色的姑娘們談上一場短則兩刻鍾、長則幾個月的戀愛!


    他們這群有頭有臉有身份的人天還沒亮就在西門外排隊等候。


    結果等了足足四個時辰後,他們卻被告知嬴成蟜跑到太公湖玩兒去了?!


    這不是侮辱人呢嗎!


    但他們能說什麽?


    百姓豪強們紛紛笑著開口:“長安君好雅興!這太公湖能被長安君欣賞,實乃是太公湖之幸,更是臨淄城之幸也!”


    “某險些忘卻長安君乃是少年英雄,哪有少年郎不愛美人?也不知哪位女子能有幸被長安君一親芳澤!”


    “小女正值妙齡,生的花容月貌,也不知能否有幸為長安君門下一舞姬也!”


    粲緇見無人麵露怨懟、言有不滿,反倒是開始商量著怎麽往嬴成蟜懷裏塞女人,這才還劍入鞘。


    斥候卻是低聲道:“據卑下遠遠觀之,長安君似是對舫船毫無興趣,繞行於太公湖旁亦非是在挑選舫船、欣賞風景。”


    “長安君停車於太公湖畔後更是未曾登上太公湖的任何一座舫船,而是於湖畔搭建了營帳,似是在……”


    “釣魚!”


    所有人:啊???


    長安君!一位正值二十郎當歲、精力充沛、龍精虎猛、極盡富貴的少年!


    跑到太公湖旁卻沒有登上舫船尋美女,反倒是去釣魚了?


    這簡直比一位精壯富有的少年千裏迢迢跑去海天盛筵隻是為了吃果盤更離譜!


    這一次,就算是再能言善辯之士都不知該說些什麽,田桓更是忍不住發問:“汝此言非虛乎?!”


    沒等斥候回答,粲緇已經淡聲開口:“莫要將長安君視作如汝等一般的人物。”


    “長安君乃是當世英豪,怎會耽於溫柔鄉?”


    “老秦人皆知,長安君平生所愛,便是美食、玩樂與垂釣。”


    “太公湖上遊人眾多,時常會有所謂的文人雅士、柔美女子寧可將吃食拋投給遊魚也不願將吃食贈與黔首。”


    “太公湖上固然有漁翁來往,但卻皆受雇於諸舫船,魚獲寥寥隻為博人一笑。”


    “以至於太公湖內遊魚繁多,更是吃的肥腸滿腦!”


    “長安君被群魚所引,往太公湖垂釣,實乃是再正常不過之事。”


    此話一出,不少人都覺得越聽越怪。


    拿一些吃食去喂魚,引來群魚爭食、激起浪花朵朵乃是雅事,怎的到了粲緇嘴裏卻好似成了一件極其惡毒的事情!


    而且哪個高檔娛樂場所會允許又老又醜又絕對不可能消費的人隨意進出啊!


    且不說漁夫們大肆捕撈遊魚會讓恩客們少了喂魚取樂的興致,單說權貴富賈們正在舫船裏和女子們甜言蜜語呢,結果一抬頭卻在船窗外看到了一位皮膚黝黑、滿臉褶皺、衣衫襤褸的漁夫,就是對好心情的巨大打擊。


    各舫船雇傭俊秀少年身著錦繡扮做漁翁釣魚,既不會破壞太公湖的遊魚資源,又能讓恩客們賞心悅目,更還能將釣來的遊魚高價賣給恩客們享用,這不是三全其美的事嗎!


    然而田桓、棠瑉等人卻是聽的瑟瑟發抖。


    太公湖下的遊魚們吃的肥腸滿腦,引得嬴成蟜去太公湖釣魚。


    那太公湖上的他們呢?他們同樣吃的肥腸滿腦啊!


    棠瑉身形突然一晃,眼前一黑便向後倒去。


    棠幕趕忙扶住棠瑉,焦聲勸說:“阿翁,您已在此地站了四個時辰有餘!”


    “現下正是盛夏,陽光酷烈,阿翁您不能如此磋磨自己啊!”


    “長安君既是去了太公湖,想來一時半刻不會前來臨淄城。”


    “兒拜請阿翁先回車上休憩片刻。”


    棠幕說出了很多人的心裏話。


    別管嬴成蟜究竟是太公湖釣魚的還是釣姑娘的,嬴成蟜一時半會兒都不會前來臨淄城,甚至可能今天都不會進入臨淄城了。


    既然如此,他們為何要繼續頂著毒辣的太陽和酷熱的天氣於此地恭候?


    差點昏過去的棠瑉卻被這話驚的頓時就精神了,怒聲低喝:“豕腦之輩!”


    “長安君究竟要做什麽,是長安君的事。”


    “是否於此地恭候長安君,是吾等的事。”


    “汝欲害死吾棠氏一族乎!”


    恭敬不絕對,就是絕對不恭敬!


    他們的小動作能瞞得住嬴成蟜嗎?


    粲緇可就在不遠處盯著這裏呢!


    棠幕心疼的說:“兒絕無此意!”


    “兒願代阿翁於此地恭候長安君,請阿翁……”


    沒等棠幕說完,棠瑉便厲聲打斷:“汝不配!”


    “扶乃翁起來!”


    粲緇冷眼看著棠瑉和棠幕的對話,淡聲道:“長安君未曾令人迎接,也不是喜好繁文縟節之君。”


    “本官之所以於此地迎接長安君,乃是因本官曾隨長安君滅魏、滅楚、滅趙、滅齊,賴長安君拔擢方才能區區流氓成長成為縣令。”


    “本官更求學於大秦軍校,雖無緣呼長安君為夫子,卻可喚長安君一聲校令。”


    “於舉主之恩、於師徒之義,本官皆當於此恭候。”


    “諸位卻不必如此,都回吧。”


    棠瑉趕忙站回原位,陪笑道:“縣令與長安君袍澤日久、師徒情深,實在是惹人豔羨!”


    “棠某無有這般榮幸,但卻仰慕長安君已久。”


    “聽聞長安君將臨臨淄,棠某唯願能早早拜見長安君、一睹長安君尊榮,一刻鍾都不願錯過!”


    “棠某自於此地恭候便是,拜請縣令行個方便。”


    即便覺得嬴成蟜有可能會夜宿太公湖,依舊沒有人想要回家,隻有一些人想找個陰涼地納納涼、休息休息,但即便是這小小的奢望,卻也被各方勢力領袖怒罵喝止!


    粲緇冷淡的目光環視眾人,數息過後方才淡聲道:“二三子隨意便是。”


    聽聞這話,棠瑉狠狠鬆了口氣,趕忙繼續維持著最標準的姿態,恭迎那不知何時方才能抵達的嬴成蟜。


    但讓棠瑉萬萬沒想到的是。


    僅僅一個時辰後,就又有一名斥候策馬狂奔而回,焦聲低呼:“長安君車隊已啟程,正往臨淄城而來!”


    “另還有一支車隊自鹹陽城方向而來,擁車馬百餘架,已與長安君車隊匯合!”


    粲緇眸光一凜:“可是有人驚擾了長安君釣魚之雅興乎?”


    粲緇知道嬴成蟜喜歡釣魚,所以粲緇也學著嬴成蟜去釣魚。


    在粲緇看來,釣魚這等事再怎麽也得釣上半天,若是有大魚連鉤,釣上三五天都是正常的。


    嬴成蟜花了四個多時辰才終於選定釣位,卻隻釣了一個時辰就再度啟程。


    粲緇的第一反應,就是有狗膽包天之輩去擾了嬴成蟜的雅興!


    斥候嘴唇蠕動片刻後,終於低聲道:“卑下未曾看到任何人靠近長安君車隊。”


    “長安君之所以匆匆啟程,許是因長安君他……有薑太公遺風!”


    斥候眼睜睜看著大群大群的遊魚在嬴成蟜麵前翻湧拍水,結果嬴成蟜釣了足足一個時辰卻隻釣上來了一隻蝦!


    斥候想來,嬴成蟜定是在像薑太公一樣用沒有魚餌的直勾釣魚!


    然而斥候的自行腦補卻驚的棠瑉、田桓等人瞬間麵如土色!


    世人多知薑子牙直鉤釣魚引得文王招攬,武能安邦、文能治國,功列周王朝開國元勳,成就一樁美談。


    但田桓等人卻更知,昔薑子牙獲封於齊後,人還沒到齊地就先興兵與萊開戰,大破萊侯,待薑子牙拎著染血的屠刀抵達齊地後,先把屠刀背在身後笑嗬嗬的禮請各方賢才為他所用,一請不仕,薑子牙不惱,還會再次禮請,但若是二請不仕?


    此即為頑民!


    司寇營湯,狂矞、華士兄弟等所有不願為薑子牙所用的頑民,無論身份無論名望無論血脈,皆……


    殺!


    薑子牙對治下的要求從來都不隻是不鬧事而已,凡不願為薑子牙所用者,都去死!


    左手封賞右手屠刀,薑子牙僅用了短短五個月時間便殺的故齊地萬民歸心!


    而今嬴成蟜抵達故齊地後先去太公湖,又用直鉤釣魚,嬴成蟜心裏揣的是什麽心思還用問嗎?!


    棠瑉雙眼一黑差點又昏過去,但他卻不敢昏,用力抓著棠幕的胳膊吩咐:“快!”


    “盡啟族中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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