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電力的時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大部分人的生物鍾。


    就在長安君府歌舞升平時,軍營中的絕大多數將士都已經進入了夢鄉。


    但就在將士們已經進入夢鄉時,一道帶著悲戚的歌聲卻驟然響起。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蘇角被這歌聲驚醒,下意識的抓住了自己的秦劍,警惕的環視四周。


    確認沒有敵人才放鬆了下來,無語吐槽:“怎麽回事?怎麽大晚上還有人唱歌啊。”


    “而且唱的還是《葛生》,這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唐風·葛生》是一首在韓國傳唱頗廣的民謠,它以一名寡婦的口吻來悼念從軍陣亡的丈夫,其中蘊含著對戰爭的反思和對丈夫的追思。


    在大半士卒都是韓人的軍中唱這首歌,其威力甚至要遠遠超過在後世軍中唱《軍中綠花》!


    早在蘇角被驚醒之前,蒲鶮已經醒來。


    將秦劍抱在懷中,蒲鶮笑著開口:“雖然軍中多老兵,但初次從軍的新兵也有兩萬餘人。”


    “初至軍中,吃不好睡不好,每日還要鍛煉,甚至還可能被老兵欺負欺負。”


    “再想想自己可能會死在戰場上,心情低落、借歌發泄也是情理之中。”


    帳篷外的歌聲越來越大。


    很明顯,《葛生》出現了人傳人情況。


    越來越多的士卒開始高唱這首民謠。


    蘇角猛的又躺回稻草上,愈發無語:“心情低落也不能大晚上唱歌啊。”


    “明天還要訓練呢,今天睡不好,明天的訓練如何完成?”


    “完不成訓練再被上官們責罰,心情不是更低落了。”


    蒲鶮笑了笑,沒有說話,隻是看向帳外的目光頗為沉凝。


    如果這首歌隻是新兵一時興起所唱,那在第一時間就會被伍長什長所製止。


    然而現在這首歌已經唱過半了,卻仍未有人製止,這隻能是上官縱容所為!


    “難道今夜就要激發兵變嗎?”


    蒲鶮眉頭緊鎖,心中喃喃:“軍中確實已經生出怨氣,但這股怨氣還遠遠不夠。”


    “樊將軍憑什麽以為今日就能引導兵變?”


    蒲鶮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對著蘇角低聲叮囑:


    “外麵的歌聲越來越大了。”


    “若所有士兵的思歸之心都被勾動,軍中可能會出亂子。”


    “軍營東側無人看守,你等可以自彼處離開軍營。”


    蘇角目露愕然:“蒲兄,你為何知道軍營東側無人看守?”


    “你到底是誰!”


    聽著蒲鶮的話,蘇角突然意識到,這位教自己怎麽吃粟飯才更容易入喉的老兵,或許不僅僅隻是一名老兵那麽簡單。


    蒲鶮拍了拍蘇角的肩膀,笑著調侃:“我還以為你隻有一股子蠻力,卻沒想到你也有點腦子。”


    蘇角瞪大了眼睛:“蒲兄,你怎能憑空汙我!”


    蒲鶮笑著擺了擺手:“走了!”


    說話間,蒲鶮將秦劍別在腰間,轉身便離開了軍帳。


    看著蒲鶮的背影,帳內剩下的四名士兵都陷入沉默之中。


    終於,其中一名士卒低聲提議:“今夜軍中恐有變,我等,走吧?”


    ……


    與此同時。


    前軍中段,所有帳篷的簾子都被拉開。


    膽怯的士卒躲在帳篷裏歌唱,膽大的士卒更是走出帳篷,匯聚在慟夫身邊一同高歌: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一曲歌罷,所有士卒心裏都空落落的。


    他們都知道,這首《葛生》中所唱的丈夫,或許就是未來的他們。


    而《葛生》中那欲隨丈夫同死的寡婦,或許就是未來他們妻子的真實寫照。


    但即便如此,他們又能如何呢?


    最多最多不過是在戰場上警惕一些,盡量苟全性命而已。


    一片悲戚之中,慟夫突然大聲開口:


    “某去歲剛婚配,某若死了,誰來照顧某的良人(夫或妻)!”


    “某要歸家!”


    不少士卒的內心出現了動搖。


    雖然軍功封爵很誘人,但誰能拒絕回家的誘惑呢?


    隻是嚴格的軍律讓他們不敢生出回家的念頭。


    卻也有士卒大聲開口:


    “俺原是韓人,來屯留行商時恰巧屯留被贈給了秦國,俺就變成了秦人,俺已經許多年未曾見過家眷了!”


    “俺也想歸家!”


    “殺了主將,咱們回家!”


    就在鼓噪之聲越來越大時,慟夫直接舉起一枚火把,點燃了自己的帳篷。


    熊熊火光之下,慟夫拔出長劍,環視全場,正聲大吼:


    “此軍主將苛待我等,我等若繼續從軍必死無疑!”


    “我等一死,家中無人耕種,家眷或將凍餓而死!”


    “我等都是韓人,是秦人的陰謀才讓我等淪為秦人,我等何故為秦國效死?”


    “既如此,那便反了大秦,殺了主將,我等各回家中接回家眷,同回韓國。”


    另一名托也跟著點燃了自己的帳篷,大聲附和:


    “殺主將,歸家去!”


    幾名被慟夫煽動成功的士卒也跟著點燃了帳篷,口中喊起號子,甚至不顧袍澤的阻止,點燃了其他袍澤的帳篷!


    五百名如慟夫一樣的人兩兩配合,散落於軍營各處。


    而在士卒們眼中,就是整個軍營到處都有人喊著‘歸家’的號子,到處都是熊熊火光!


    即便大部分人還保持著清醒,知道這樣繼續下去意味著什麽。


    但當火光滿營、號子遍地時,他們卻生出了自己才是少數人的誤會,被大勢裹挾著,隻能跟著一起喊:


    “殺主將,歸家去!”


    見氣氛差不多了,慟夫振臂一揮:


    “袍澤們,先將那狗將軍的親兵盡數斬殺,再去殺了那主將。”


    “殺!”


    蘇角剛離開帳篷沒多遠,就被一起廝殺攔住了腳步。


    “前麵那人是主將家兵,就是他們為虎作倀,主將才敢如此欺壓我等,殺了他!”


    八夫啐了口唾沫,麵露猙獰:“說的那麽大義凜然做甚?不過是一群聽從樊於期指派,犯上作亂的逆賊罷了!”


    “我倒是沒想到,爾等竟會在今夜暴起發難。”


    “嗬~倒是趕巧了。”


    調整了一下手裏的長劍,八夫怒吼:“莫要囉嗦!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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