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夫的臉色並不好看。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八夫的一句逆賊確實沒有說錯。


    但想到將軍交給他家的錢財,以及對他家眷的承諾,悲夫還是壓下了心中的煩悶與不安,沉聲大喝:


    “休要狡辯!”


    “二三子,斬殺此僚!”


    六柄長達一丈七尺(3.91米)的長矛對著八夫突刺而來。


    八夫趕忙側身避讓,再用手中長劍左格右擋。


    然而八夫手中秦劍僅長四尺(92厘米)。


    即便八夫蕩開了襲來的長矛也無法還擊,甚至在長矛陣的配合下,他連欺身而上進行抵近還擊都做不到,隻能被動挨打!


    八夫眸光沉凝,趁著又一次長矛突刺的機會,伸手抓住了其中一根長矛的矛杆。


    “來!”


    怒聲爆喝間,八夫左臂青筋暴起,欲要將這柄長矛奪過來。


    悲夫當即喝令:“再刺!”


    角力間,又是一輪刺擊襲來,八夫隻能抽身爆退。


    雖然沒被長矛刺中,但八夫的左手卻收的不及時,掌心被矛刃劃開了口子。


    看著掌心流出的鮮血,八夫無奈怒罵:“彼其娘之!”


    “這短兵打長兵,怎麽打!”


    “八兄,接著!”一聲招呼傳來。


    八夫下意識的循聲望去,便見一杆扁莖青銅鈹被拋飛而來。


    看到青銅鈹,八夫眼睛一亮。


    作為秦軍步卒軍陣的中距離武器,青銅鈹的長度沒有長矛那麽誇張,卻也有著足足一丈五尺(3.45米)的長度。


    長度雖然稍短,卻更加靈活,且單單鈹身便長達一尺半,足以彌補雙方武器之間的差距。


    趕忙伸手抓住長鈹,八夫才看到狂奔而來的蘇角。


    八夫下意識的驚喜高呼:“蘇角?”


    蘇角也手持一根青銅鈹,朗聲招呼:“八兄,我來幫你!”


    蘇角原本的計劃是順著軍營的缺口離開。


    畢竟他都沒吃幾天大秦的飯,憑什麽為大秦賣命?


    但當他看到八夫獨力麵對圍殺時,蘇角猶豫了。


    蘇角知道八夫是在刻意拉攏他們,但蘇角能感受到八夫的真誠,也能感覺到八夫是真的在照顧他們。


    今夜已經目送一位老大哥離去的蘇角不希望看到另一位老大哥死在自己麵前!


    持鈹與八夫並肩而立,蘇角低聲開口:“八兄,軍營東側無人看守,我們從那邊殺出去!”


    八夫目露精光:“有缺口?”


    蘇角用力點頭:“有活路!”


    八夫將自己的腰牌扔給蘇角,笑著開口:“那勞煩蘇兄弟跑一趟屯留縣西側十裏處的長安君府。”


    “告知我家家主,軍營嘩變!”


    蘇角愕然:“八兄,那你呢?”


    又是一輪刺擊已經襲來,八夫以鈹杆磕開兩柄長矛後,踏前一步,手中鈹尖便刺穿了一名士卒的咽喉。


    旋即八夫手腕發力,猶如短劍一般的鈹刃裹挾著鮮血和皮肉向右掃去。


    又是一名士卒的咽喉和大動脈被鈹刃劃破!


    一輪交鋒,便有兩名士卒戰死,唬的悲夫等士卒齊齊退了半步。


    八夫咧嘴一笑:“你以為本將為何能當上家主的家兵屯長?”


    “區區六個人就妄圖圍殺本將,誰給你們的膽子!”


    眼睛一直盯著敵人,八夫餘光看向蘇角,沉聲喝令:“軍營之中有很多敵軍在找我,他們不會允許我離開軍營的。”


    “你走!”


    “隻要你將這個消息帶給將軍,就算伱大功一件!”


    見八夫占著上風,蘇角也不多磨嘰,匆匆叮囑了一句便帶上袍澤向軍營東側跑去。


    順暢無礙的跑出軍營後,幾名袍澤各自奔逃,蘇角則是毫不猶豫的向長安君府狂奔而去。


    半晌過後,蘇角終於跑到了長安君府門外。


    “鐺~鐺~”


    抓住門獸的銅環用力磕向獸首,蘇角大喊:“開門!”


    “我得八夫之令而來,開門!”


    隻是片刻後,憨夫便拉開大門,警惕的看著蘇角:“你是何人?”


    蘇角焦急的舉起腰牌:“我要見將軍!”


    看到八夫的腰牌,憨夫當即就明白情況有變,趕緊帶著蘇角往府內走。


    “家主!軍營有變!”


    嬴成蟜剛剛沐浴更衣完畢,聽見這話趕忙拎著濕漉漉的頭發就出了臥房,沉聲發問:“發生了何事?”


    生平第一次直麵一軍主將,蘇角的手有點打顫。


    他不知道這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緊張,但友人的托付還是讓他趕忙拱手上稟:


    “將軍,約莫兩刻鍾之前,軍中突然有人傳唱《葛生》。”


    “無人製止之下,越來越多的人跟著一起唱了起來。”


    “歌罷,軍中突然有人鼓噪作亂,甚至燒毀了帳篷,然後作亂的人就越來越多。”


    “卑職出逃之際路遇八夫屯長,彼時八夫屯長正被數人圍攻。”


    “八夫屯長將這腰牌交給了我,又讓我來尋將軍之後便繼續獨自對敵。”


    雖然嘴唇發顫,但蘇角還是順暢的將今天發生的事如實上稟。


    嬴成蟜的眉頭緊緊皺起,格外詫異:“今夜軍營竟會嘩變!”


    嬴成蟜萬萬沒想到今夜會發生兵變!


    這不符合樊於期的性格啊。


    但現在顯然不是深思的時候,嬴成蟜斷聲下令:


    “卦夫,去通知所有將領,披掛持刃來前院集合!”


    “憨夫,為本將披甲!”


    “蘇壯士。”


    看了眼蘇角手中那枚腰牌,嬴成蟜心生悲戚,聲音也溫和了幾分:“你暫隨本將家兵一同行動。”


    眾人當即拱手,肅聲應諾:“唯!”


    ……


    與此同時。


    秦軍大營已經被燒的不成樣子,七萬餘士卒都聚集在了軍營之外,臉上盡是茫然之色。


    他們中的很多人沒打算兵變,也沒打算去殺嬴成蟜,但大勢如此,由不得他們自己的心意。


    看著亂軍已成規模,譚明滿意頷首:“甚善!”


    “本將還以為想要鼓噪出這等聲勢需要數月時間,未成想僅僅隻是半個多月你便有了如此成果。”


    “七萬餘亂兵一擁而上,嬴成蟜必死無疑!”


    “本將自會對樊將軍稟明你的功勞,多多犒賞你的家眷。”


    慟夫疲憊的拱手:“謝都尉。”


    隻有他知道他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又折損了多少兄弟,才堪堪營造出這番場麵。


    聽著西北角那蘊著滿腔怒火的嘶吼,譚明隨口發問:“這是你的弟兄發出的吼聲?”


    細細聽了一耳朵,慟夫搖了搖頭:“應該不是。”


    “某的弟兄們已經喊了半晌,喊聲理應不會這般中氣十足。”


    譚明麵露輕笑:“那看來就是來自普通士卒的怒吼了。”


    “怪不得樊將軍要提前起事,長安君他實在是不得軍心啊!”


    亂軍西北角,腿部被長矛戳出了個窟窿的八夫跌坐於地,從身邊死屍的身上扯下一根布條,包紮住了傷口。


    略略止了止血,八夫用炭灰抹黑了臉,舉起一根火把,一瘸一拐的前進,憤怒而決絕的嘶吼:


    “殺主將,歸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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