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五日。


    大清早,重臣便齊聚禦書房商議朝政。


    但還沒聊幾件事呢,廷衛便在門外沉聲上稟:


    “南宮宦丞嫪毐求見!”


    熊茂忍不住低聲吐槽了一句:“又來了。”


    一開始嫪毐還歡歡喜喜的整軍備戰,揀選自己的人手充入軍中。


    但隨著時間推移,嫪毐越來越急躁,現在已經發展到每天都會來一次的程度,嚴重影響了大秦政務的正常推進。


    但沒法子,誰讓他代表著趙姬呢。


    呂不韋隻能沉聲開口:“傳!”


    禦書房門被推開,嫪毐邁步入內,拱手見禮:


    “南宮宦丞嫪毐,拜見王上!”


    嬴政溫聲發問:“母後恭安否?”


    嫪毐卻是搖了搖頭:“王太後近日來心情愈發低落。”


    “即便微臣已令甘泉宮中不準再議論此事,但謠言卻依舊存在,王太後知道天下都在中傷於她!”


    “昨夜王太後又意欲尋短見,幸賴宮女們一直警醒,方才沒有釀成大禍。”


    嬴政長歎:“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天下人皆知母後品行高潔,斷不會做這等事。”


    “相邦更是已將所有傳播謠言之人盡數抓捕入獄,以謀逆罪論算、處斬!”


    “母後為何還想不開啊!”


    嬴政這話一出,呂不韋和嫪毐都覺得嬴政是在嘲諷。


    品行高潔?


    這個詞真的能用在趙姬身上嗎?


    呂不韋沉聲發問:“嫪宦丞,王太後十餘日前便已決定往雍都暫居,為何還沒啟程?”


    “搬去雍都、得先王陪伴,王太後想來也能開解幾分。”


    “是不是你們南宮宦者辦事不利,方才耽擱了行程?”


    嫪毐趕忙拱手:“臣等早已做好了準備,但王太後心神不屬,怎敢長途跋涉?”


    “且事情就在那裏擺著,一日不能解決此事,王太後一日不得心安啊!”


    “臣請即刻出征,為王太後了卻心事!”


    韓倉平淡的給出暴擊:“沒糧食。”


    嫪毐徹底憤怒了。


    沒糧食!又是沒糧食!除了沒糧食之外你們就不能再換個理由嗎!


    嫪毐怒聲喝問:“已運至的糧食能支撐多少兵馬出征?”


    韓倉給了一個很實誠的回答:“蜀道難行,巴蜀糧倉的糧草一石都尚未運至。”


    “自各地匯聚於鹹陽的糧草在扣除萬民吃食後,能支撐五萬兵馬征戰三個月。”


    嫪毐心裏一盤算,便麵向嬴政拱手:“臣請興兵五萬討伐逆將公子成蟜!”


    呂不韋搖了搖頭:“長安君麾下有十萬兵馬,嫪宦丞卻隻請五萬兵馬出征?”


    “如此懸殊的兵力差距,即便能勝想來也隻是慘勝。”


    “韓上卿,加快籌集糧草的速度,盡快籌集到足以供應二十萬大軍出征的糧草!”


    韓倉欣然拱手:“唯!”


    嫪毐急了:“王上,不能再拖了!”


    “我大秦早已發出討伐文書,公子成蟜所部必定軍心混亂。”


    “即便我軍兵力較少,也隻需一次衝陣便可戰而勝之。”


    “五萬兵馬,足矣!”


    熊啟嗤聲而笑:“嫪宦丞果真是未曾經曆過戰陣的人,將戰事說的這般簡單。”


    “以五萬對壘十萬敵軍,即便敵軍軍心動蕩,本官也不敢言必勝。”


    “依本官看來,便是不說領兵二十萬,至少也要領兵十萬方才能言勝。”


    “嫪宦丞還是再等等吧。”


    嫪毐斷聲道:“等不及了!”


    “王上,公子成蟜已至丹水,再過數日便能進入楚國境內。”


    “他這是要帶著十萬大軍叛逃楚國!”


    “王上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十萬秦軍叛逃他國嗎!”


    嬴成蟜的行軍路線完全處於大秦境內,所以大秦的所有高層都很清楚嬴成蟜的動向。


    從地圖上就能看得出,嬴成蟜離開屯留之後先是跨越渭水,又翻越伏牛山脈,一路南下。


    而在南方與大秦接壤的,唯有楚、韓二國。


    除嬴政之外,沒人覺得嬴成蟜這是要去韓國。


    假如嬴成蟜要去韓國的話,隻需要過了野王城後再跨越渭水河就行,路程僅有四百餘裏。


    但嬴成蟜所部現在已經走出八百餘裏路了,假如不是要投奔楚國,嬴成蟜何必跑那麽多冤枉路!


    麵對嫪毐的質問,呂不韋不出聲了。


    他的理想需要以大秦為平台、以嬴政為核心來施展。


    呂不韋的底線是完全斬除嬴成蟜的所有羽翼、拔除嬴成蟜回朝奪位的可能後放嬴成蟜一條活路。


    但嬴成蟜帶著十萬秦軍叛逃已經遠遠超出了呂不韋的底線。


    熊啟也不出聲了。


    雖然他們一直在攛掇嬴成蟜去楚國,但天地良心啊,他們真沒想到嬴成蟜能帶著十萬大軍去楚國。


    他們倒是不在意大秦的利益受損,但他們很擔心嬴政未來會因為此事而記恨上他們。


    一時間,禦書房內鴉雀無聲。


    嬴政隻能親自開口:“寡人絕不能見我大秦的將士們白白犧牲。”


    “此事還需要諸位愛卿多多商討,定下一個可行之策啊!”


    見嬴政還要拖延,嫪毐隻能從袖中取出一枚卷軸,雙手奉上,朗聲而呼:


    “王太後令!”


    “三日內,著南宮宦丞嫪毐領兵出征,討伐公子成蟜。”


    “王上年歲已長,莫要再做小兒態!”


    此話一出,禦書房內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在尋常黔首家裏,母親說兒子還是個孩子這沒什麽,孩子哪怕七老八十了在父母眼中也還是個孩子。


    但嬴政可是大秦的王!


    他需要被認為是一個成人了才能加冠親政,行駛屬於王的權利。


    趙姬這封令就是在用嬴政能否親政來進行威脅!


    靜謐的禦書房中傳出嬴政的自責長歎:“父王在世時,每日都會向夏太後、華陽太後昏定晨省。”


    “寡人亦會每日向三位太後昏定晨省。”


    “但是自從母後搬去甘泉宮,寡人已經許久未曾親自問安了。”


    “想來母後之心憂一是為謠言,二也是在於寡人未盡人子之義。”


    “怪不得母後言稱寡人有小兒態,此乃寡人之失也!”


    “傳令奉常、郎中令、衛尉、北宮諸宦,擺秦王儀仗。”


    “寡人下朝之後,便往甘泉宮麵見母後問安!”


    嫪毐心髒猛地一顫。


    他在恐懼!


    如果嬴政隻是單純去看看趙姬,那無甚所謂。


    但嬴政卻要擺出秦王儀仗!


    秦王儀仗一出,所至處必當先由禁軍、宦者、郎中交叉檢查一遍,確認安全。


    萬一讓他們查到甘泉宮中竟然有兩個嬰孩,那嫪毐就完了!


    強壓下心中驚懼,嫪毐拱手上稟:“王太後心中憂憤,見不得嘈雜。”


    “還請王上收回儀仗,獨見王太後!”


    嬴政擺了擺手:“母後既然擔心寡人還是個孩子,寡人自當儀仗俱至、禮儀周全的向母後表明寡人已經成人。”


    “寡人,足以為這大秦的王!”


    頓了頓,嬴政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斂,目光冰冷而探究的直刺嫪毐:


    “嫪宦丞為何不曾回稟母後就斷言拒絕寡人依儀仗而往甘泉宮?”


    “究竟是母後不願見寡人儀仗,還是你嫪毐不願見寡人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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