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縣大街,擺著一張破舊木桌,老道士依舊坐在昨日的破舊攤位上,見到前方大街上行人走過,沒來由大聲道:“一算三十年前程,富貴貧賤皆可定,二斷三百年時勢,蔭蔽子孫滿福報!”。


    眼看著老道士還在精力充沛地叫著,少女捂著一大早還沒填過東西的肚子,實在不知道明明身上還揣著許多銀兩,為何又要一早來擺攤,聽著自己阿爹的說法是算到今日有貴客登門。


    楊晴心想,這近幾日來了位清饒上師,算是把虞縣百姓全給忽悠過去了,哪裏還有人來此問津?


    見遲遲不見身影,少女等的實在不耐煩,打了個哈欠準備站起身來去找些吃食,忽然間麵前一花,卻是木桌前麵不知何時站著了一個人,並從懷中取出一大錠銀子,老道士與少女相視一眼,各自咽了口唾沫,尤其是少女不禁伸手摸了摸那一錠紋銀以辨真假。


    老道士看著眼前黃白之物驚得瞪大了眼睛,顧不得眼前貴客,抬起手掌撣開少女即將觸碰到銀兩的指尖,不住地將這一錠大銀在手中摩挲。


    老道士咂咂嘴,開始細細打量起了麵前這位施予重金的怪客,隻見他身上穿著一襲玄色道服,頭頂黑色帷帽,一柄古樸長劍背在身後看不清真實麵目,應是刻意隱藏起自己的麵容,而他的右臂空空蕩蕩袖口,更是引人注目。


    而這位怪客自來到這攤位前似是有意無意地盯著楊晴,雖隔著帷帽,但向來敏感的少女總卻是感受到了怪客如炬的目光,再加上怪客那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不禁瞧得小姑娘心生變扭。


    “老先生,卦相怎麽算。”那怪客繼而淡淡一笑,轉過頭語氣平和的對老道士說道。


    老道士忙站起身,不敢怠慢了眼前這位予以重金的貴客,雖說這位來客神神秘秘,一眼就能瞧出不是虞縣本地百姓,但再怎麽說總不能和銀兩過不去不是?於是滿臉堆笑道:“施主想看什麽,財運還是姻緣?看麵相、手相還是測字?”


    那怪客微一沉吟,又看了眼少女,不自覺低下了頭,接著緩緩伸出左手指了指放在老道士身邊的紙筆,說道:“我容貌醜陋,怕嚇著小姑娘,所以不便露出真容,老先生你便幫我看看這命卦如何吧。”


    老道士捋了捋胡須,嗬嗬笑道:“沒問題沒問題,來,施主先請坐。貧道可有言在先,不論凶卦還是吉卦,卦象一出,則是蓋棺定論,倘若是凶卦,施主也莫要太放在心上,既然你來貧道這算卦,那貧道與施主即是有緣,你放心,凡事都講究因果循環,貧道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當然,若是吉卦,施主不妨再買上幾張招福符籙,也可錦上添花呀!”


    少女噗嗤一笑,隻聽得老道士講到最後說什麽解厄招福,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捂住嘴巴偷偷瞧了過去,隻見自己老爹恨恨地朝著這裏瞪了一眼,少女連忙屏住笑容,一本正經地替怪客取出了紙筆。


    怪客顯然沒有在意少女的表情,隻是點了點頭坐到木桌前事先放好的破舊木椅,在紙上提筆勾勒。


    怪客落筆凝重,卻拙而不滯,一筆一劃都極是清楚,收尾處都露出些許劍刻般鋒芒,自有股渾厚的刀劍之氣撲麵而來。


    隨著怪客在紙上一揮而就寫出“照曦”二字後,老道士的眼睛此刻閃過一絲異色,嘴唇微動卻仍然是沒有說出口,片刻後,怪客放下手中毛筆,小心翼翼將其放在硯台,才正襟危坐道:“還請老先生替晚生解惑。”


    老道士接過紙張,順著怪客似有似無的目光看去,會心一笑,問道:“既是施主問起,那貧道便於你講段往事。”


    一旁的少女聞言眨了眨眼睛,似是提起了不小的興趣,左手托起了腮幫子一本正經地準備對著老道士娓娓道來。


    “傳言百年前有殘餘昆吾門一脈弟子,以曆代掌門所攜的照曦劍氣運福澤為基石,在明州一帶重新開宗立派,為名四方,雖說與禪心寺滄山劍宗並稱三門,但昔不如今,昆吾門終究已經覆滅,總歸上還是落寞上不少的。”


    老道士歎了口氣,語氣有些疲憊和無奈:“而如今天道封閉,即使道行再高也無法飛升,然修仙一途本就是逆天而行,與佛門禪心寺的輪回、俠道滄瀾劍宗的轉世不同,凡是踏入修仙一途便再也沒有回頭之路,雖說大成者壽元可達三四百載,但最終也逃不過道消身隕,消弭於天地的結局。十六年前重蠡真人打算讓照曦劍所含昆吾氣運盡數釋放,傾舉派之力妄再次打開天道,來擺脫這一無法輪回轉世的宿命,但最終使得門下弟子死傷無數。自此四方山元氣大傷,那柄承載昆吾氣運照曦劍也不知所蹤。這些年來,在外人眼裏四方山不問世事,仍然是仙家第一道門,實際上早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已無暇顧及江湖之事。”


    獨臂怪客指著自己好奇笑道:“老先生為何將這些本該是四方山絕不外傳的秘密告訴我這個素不相識的人?”


    楊晴聽得迷迷糊糊,也同樣疑惑覺得自己這個一向不正經的老爹怎麽突然會對眼前這個素不相識的怪人說這些事,況且又是如何知道當年之事的,少女自小跟在老道士身邊風餐露宿,這段事情老道士的嘴邊也從來沒有提起過半個字,不由忍不住問道:“阿爹,他不是來求你算卦的嗎,為什麽要說這些?”


    老道士頗為無奈,將那張寫著“照曦”二字的紙張胡亂安在一旁,指著那獨臂怪客,說道:“他哪裏是來算卦的,更何況我就給這小子算了也是白算,這裏頭門道他比我還清楚。”


    少女曲解了老道士的含義,以為是眼前這位怪客卜卦之術尤在自己老爹之上。


    不過,怪客自是能理解老道士話中之意,一臉驚愕之色,訝異問道:“莫非老先生知道我的身份?”


    老道士嗯了一聲,將桌上三枚銅錢依次排序,直指茶號巷桃源樓方向,“我聽說照曦劍本源自寶玄洞天,傳言凡是進入此方天地,可倒轉陰陽,窺探過往,不受天道法則約束,世人隻聞其名,卻是無人知曉具體在什麽位置,或許鮮有有緣者可尋到所在之地,但也會因身上沒有照曦劍而無法進入。”


    說完,老道士手指著獨臂怪客身後的那柄古樸長劍,“試問這天底下哪來第二把照曦劍?所以從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何人了,隻不過令我驚愕的事情是寶玄洞天傳言竟不是子虛烏有。”


    怪客沉默片刻,而後豁然一笑,壓低著嗓音對老道士說道:“我確實是從寶玄洞天而來,老先生既是知道我的身份,還請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對外聲張。”


    老道士收起笑意,“這點我自是清楚,不過你既知須知天道承負,萬事皆有定數,又為何再妄加幹涉?”


    怪客想了想,一本正經說道:“老先生,你口中的天道是什麽?是順其自然?還是隻是白日飛升?我又不求長生大道,隻求平平安安!恕我直言,若終其一生逆來順受,庸庸碌碌,當做一名觀客才能算遵循天道,那如此天道,或有或無又有何異?


    今天一行,若未曾改變這天道,那自然是萬物皆自有定數,若是變了,那豈不也是天道演變的一種?說到底,不都是由種種因果而形成,我能通過寶玄洞天來這裏,也就是說我所做的也是定數之內,何來有什麽天道承負?”


    老道士搖頭說道:“哪怕我現在讓你就此回去想必也聽不進去,說得不錯,你能通過寶玄洞天來此也確實是定數之一,所以你此次回去並不會改變什麽,當然,我既看破天道,豈會眼睜睜地看著師門走向覆滅?貧道自然會答應你。”


    說完,那怪客便點了點頭,轉身離去,卻是走了幾步路便再也不見身形,此時那張寫著帶有“照曦”二字的墨跡,也逐漸淡去,這怪客似是從未來過這虞縣城東的卦攤前一般,悄然無息。


    楊晴揉了揉眼睛,快步朝怪客離去地方走去,滿臉驚愕,好奇地朝著老道士:“阿爹,他是誰呀,你們認識?怎麽這會兒功夫見不到蹤跡了?”


    老道士沒有回答少女,而後長長歎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失去了精氣神一般,低聲至少女聽不見的程度,自言自語道:“緣由心生,命由己定,天道終究是至公無私,豈是說變就變,這小子也就折騰我這把老骨頭了,以前是,現在也是,往後更是!所幸貧道我本就也時日無多了,折騰完了也就一了百了。”


    說罷,又小心翼翼撫摸著那錠銀子,一臉愁容轉為滿臉歡喜道:“嘿,好在這銀子還是真貨,也算那小子沒有拿我尋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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