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韓世忠杭州平亂梁紅玉一獲誥命


    話說苗劉杭州作亂,聽聞張浚、劉光世、韓世忠、張俊四人聯名傳檄天下,揮兵勤王。韓世忠引兵先來,已到秀州。苗劉大吃一驚,急下令拘捕了韓夫人及其子韓亮。韓世忠停下紮營,不再前進,詐稱休兵。苗劉見韓世忠休兵,此計得逞,鬆了口氣。尚書右丞朱勝非進言道:“與其逼韓世忠進兵,不如遣其夫人勸降也。”苗劉從其言,但仍羈押其子韓亮作質。


    韓夫人梁氏,小字紅玉。梁紅玉出身將門,自幼習武。其家人卻因殆誤軍機被重處,致家道中落。梁紅玉淪落風塵,為京口妓。後結識韓世忠,慧眼識才,以身相許,成為韓世忠的繼室。梁紅玉領了苗劉將令,肚裏卻另有主意。梁紅玉騎一匹馬,一夜疾馳四五百裏,趕到了秀州,來見韓世忠。苗劉使者勉強跟上,累了個半死,進得帳來,一張臉刷白,兀自在那大口喘氣。梁紅玉上前與韓世忠敘話,粗粗說了來意。忽然,梁紅玉轉過身來,喝令軍士拘捕斬殺使者,卻不料櫻桃揮起玄鐵棒,旋即打碎了使者腦殼。梁紅玉嚇了一跳,卻喜歡這身手敏捷的黑丫頭。


    梁紅玉轉回身,厲聲責問道:“韓世忠,我且問你,為何休兵不進,可是擔心我與亮兒?這般瞻前顧後,成何大事!”韓世忠見苗劉使者已死,便不再避諱,說道:“隻為疑惑苗劉,非真休兵也。今日已令楊林、穆春、薛永三人先行一步,混入杭州城內,聯絡諸將、大臣,城中起事。明日,揮兵直取杭州!”


    次日,韓世忠、梁紅玉引七八十兵馬望杭州進發,第三日臨黑來到了杭州北邊,卻意外撞見了楊林、薛永。


    卻說楊林、穆春、薛永先行一步,第二日下午便混進了杭州城。入得城來,先投個客店安下,尋個酒店吃酒。楊林道:“敢問酒保,識得都統領時遷否?”酒保道:“客官莫非來尋時遷?”楊林道:“正是。我與他是舊識,聽聞他在杭州高就,趕來尋他。不知他現居何處?”酒保來了興趣,說道:“那何寡婦發達了,已搬出小街窮巷。入得班門裏,靠西第四家黑角子門便是。”楊林奇怪道:“我問時遷,與何寡婦何幹?”酒保笑道:“客官遠來,自是不知。杭州城內,若問時遷,沒幾個人知曉;若問何寡婦,誰人不知,無人不曉!”穆春道:“此話怎講?”酒保道:“客官莫急,且聽我慢慢道來。那何寡婦便是時都統領渾家,原是府衙張師爺外室,張師爺死了,眾人皆叫她何寡婦。不知她走了甚麽狗屎運,竟被她救得了時遷,摁了時遷頭拜堂成親,時遷竟也從了。你說奇也不奇?”楊林笑道:“原來如此,確實奇事一樁。”酒保道:“何氏原本家貧,做了人家外室,後成了寡婦,今卻是時都統領的正妻,生有兩個女兒,家中養了兩個丫鬟,時都統領又有軍漢伺候,抖得很!”穆春笑道:“豈不是烏鴉變了鳳凰?”酒保道:“正是,烏鴉變成了鳳凰,何寡婦變成了時夫人。”一眾人皆大笑。韓將軍所列諸將、大臣,楊林一一皆問了,便道聲:“叨擾了。”吃了酒飯,楊林三個回了客店。


    入夜,楊林去投書諸將,薛永去投書大臣,穆春去尋時遷,分頭去了。且說穆春來到時遷家時,卻見時遷剛回到家門,身後跟了個軍漢。穆春叫道:“時遷哥哥。”時遷扭頭看,吃驚道:“穆春哥哥,你為何此時來?”穆春卻道:“我今是客商,來杭州買些貨物。今夜抽得出空,來看哥哥。”時遷道:“且入屋說話。”


    進了大門,是個小庭院。入得正堂來,何柳清穿一身白色襖衣襖褲,叫了兩個女兒,一個五歲,一個兩歲,都來見了。何柳清叉手道:“叔叔萬福。”穆春道:“見過嫂嫂。”何柳清道:“叔叔可曾用過飯食?若未曾食,我教丫鬟安排酒食來。”穆春道:“謝了,吃過了。”


    時遷道:“我與穆春哥哥說事兒,你莫進來。”將穆春引入一間偏房,關上了房門,說道:“如今城中苗劉二賊作亂,城外張俊等四人傳檄勤王,城中正人心惶惶,如此亂時,你卻來作甚麽?”穆春笑道:“正為此事而來。”時遷道:“此話怎講?”穆春道:“我幾個已投韓世忠將軍麾下。著韓將軍將令,我幾個先行一步,混入杭州城來。楊林去聯絡諸將,薛永去聯絡大臣,我來聯絡你。韓將軍率大軍,今夜殺來。”時遷喜道:“如此甚好,盡早平了亂局,城中民眾方得安寧。你說,韓將軍安排我做甚麽?”穆春道:“韓將軍吩咐,著你今夜選幾個緊要處放火。”時遷道:“這個容易,我第一把火先燒了苗劉鍾樓,城中必亂。”穆春道:“甚麽苗劉鍾樓?”時遷道:“那鍾樓乃是苗劉所修,看著便晦氣!”原來,距皇宮不遠處,原有一個小小寺院,喚作靈禪寺。院內有一正殿,殿前一座鍾樓、一座鼓樓,殿後一排廂房。因其離皇宮近,趙構令將寺院關閉,僧人遣散別處,久棄不用,那鍾樓破敗坍塌。苗劉作亂後,卻令重開寺院,從新修繕鍾樓,杭州百姓皆稱苗劉鍾樓。


    時遷忽然說道:“你可知,樊瑞、孫立、孫新、顧大嫂、鄒潤隨了苗傅?”穆春大吃一驚,說道:“孫立、樊瑞現在何處?”時遷道:“幸不再杭州,樊瑞、孫立等五人隨軍駐紮崇安。”崇安乃是苗傅經營多年的老巢。說了正事,聊些閑話兒,穆春便起身告辭。時遷方才知曉,是穆春動了穆弘的墳,遷回江州葬了。


    穆春回到客店時,楊林、薛永尚未歸來。穆春將長槍、腰刀細細擦了一遍,準備今夜廝殺。稍歇,楊林回來,見穆春擦刀槍。楊林道:“你擦刀槍做甚麽?”穆春道:“擦了刀槍,今夜好廝殺!”楊林一聽,懵了,說道:“怎是今夜?韓將軍吩咐,是明晚起事。”穆春一聽,愣住了,大聲叫道:“誒呀,糟糕,我記錯了日子,怕是要壞事,害了時遷性命!”提了槍,慌裏慌張跑出門去。


    穆春出得客店門,望時遷家奔來。跑了半道,卻見靈禪寺內起了火,必是時遷已在那裏放火。穆春折了,轉望靈禪寺奔去,卻在靈禪寺附近,見一隊禁軍捉了時遷,押望皇宮去。穆春叫苦不迭。原來,穆春出了門,那時遷便穿了夜行衣,藏了諸般行頭,望皇宮附近靈禪寺裏來放火。那靈禪寺關閉了寺門,寺內夜間空無一人。時遷翻牆而入,來到鍾樓前。那鍾樓在修建,尚未完工,時遷竄進去時忽覺尿急,剛進黑暗處,眼前一抹黑,便摸黑掏出家什,胡亂便朝黑暗處尿了。尿畢,眼漸能見物,依稀看見尿濕了一尊佛像,叫做地藏菩薩。時遷啐道:“晦氣!”轉念又道:“這菩薩乃是苗劉所修,尿濕也無妨!”竄上樓來,隻見中間吊一口大鍾,時遷四周放起火來。火起不多時,鍾架先燒毀,大鍾“哐當”掉地,隻聽一聲巨響,響徹了杭州城。時遷急下樓,竄出了鍾樓,便要離去。這時,卻見那地藏菩薩忽然全身泛出金光,一束金光射出了樓外,罩住了時遷全身。頓時,時遷眼前一片明亮,手腳卻動彈不得。


    杭州軍民聽見巨響,紛紛出門來看,卻見是靈禪寺內起了火,很快圍攏了來。一隊禁軍衝出皇宮,來到靈禪寺,入內將時遷捉住,押回了皇宮。這時,劉正彥聞報,靈禪寺起火,燒了鍾樓,匆匆趕來。禁軍押了時遷入來,劉正彥喝問道:“你這夥禁軍,抓來的是甚麽人?”眾禁軍慌忙道:“此乃靈禪寺內縱火燒鍾樓之人,杭州府都統領時遷是也。”劉正彥聽了,瞪眼怒視,喝道:“兀那時遷,你為何要縱火,燒了靈禪寺?”時遷道:“皇上已令關閉寺廟,你等卻要重修建重開,乃是公然抗旨、犯上作亂也。下官燒那鍾樓,乃是順應聖意也。”劉正彥聽罷,勃然大怒,罵道:“放你娘的狗屁,趙構已不是皇帝,你順哪門子聖意?你一個小小都統領,擅作主張,公然作亂,放火燒了靈禪寺,卻在這裏狡辯,看老子怎麽收拾你!”時遷一挺腦袋,將頭伸過來,道:“劉正彥,你砍了老子,不敢砍你是孫子。我梁山好漢幾時怕砍腦袋!”時遷被擒,不堪受辱,隻求速死,故拿話來激。果然,劉正彥火氣衝上來,拔出所佩寶刀,喝道:“你不怕死,我便成全了你。來、來、來,我砍了你這作亂的賊子!”將刀一揮,砍斷了時遷脖子。隻見時遷一顆頭顱,骨碌骨碌滾去老遠。


    劉正彥喝道:“拉出皇宮,扔了喂狗去。”可憐時遷,當死之時卻不死,當活之時卻不活。平生行走似飛仙,怎奈落入菩薩金光。隻因不小心冒犯了菩薩,卻遭懲罰,去作黃粱美夢。何柳清聽聞時遷被殺,急急趕來,在宮外邊哭邊罵,收殮了屍骨。天明時,買了棺材,找人刻了墓碑,雇了一輛牛車,拉出城西墳場埋了。可憐時遷,終究與梁山兄弟葬在了一起。


    苗傅來時,時遷已被殺。苗傅問劉正彥,何不細細審問。苗傅三十四五年紀,生得龍眉鳳眼,皓齒朱唇,三牙掩口胡須,別看長的英俊,卻一肚子壞水。劉正彥不耐煩道:“審甚麽?一刀殺了省事!他膽敢燒了靈禪寺,公然作亂,豈能不殺。”苗傅肚裏罵道:“你個沒腦子的蠢貨,怎就與你一同舉事?”卻也無可奈何,時遷掉了腦袋,不能死而複生。見大殿內燈光昏暗,苗傅叫太監多點幾盞燈,大殿瞬時亮堂了許多。此時隻是暫都杭州,皇宮內一切儉省。


    話說趙構喜歡杭州,欲將杭州定為國都,卻遭許多文臣武將抵製,苗傅、劉正彥在列。無奈,趙構將杭州定為“行在”,此時的皇宮喚作“行宮”。這時,禁軍來報:“宮外來了一個閑漢,求見苗大人。”苗傅奇道:“他有何事?”禁軍稟道:“隻說有機密事。”苗傅道:“且傳上來。”禁軍引了一個人來見,卻是侯四。


    原來,那穆春趕來靈禪寺,看見一隊禁軍捉了時遷,不禁叫道:“苦也!苦也!”卻驚動了在旁一個人。是誰?侯四,杭州城裏出了名的閑漢,先前調戲何寡婦的便是。何柳清嫁了時遷,侯四不敢再去招惹她,整日無所事事,巴不得生出甚麽事來。今夜杭州城有事,怎麽少得了他!侯四在旁聽見穆春叫苦,愈發覺得事有蹊蹺,偷偷打量穆春,覺得這廝忒眼熟。猛地想起宋江征方臘時,宋江軍中有一員大將,喚做沒遮攔穆弘,曾留在了杭州治病。當時,有一員偏將留下伺候,便是小遮攔穆春。侯四一驚,心中暗道:“時遷也是梁山泊的人,莫不是梁山餘孽來此作亂?我且入宮去報苗大人,立了功,也好混個出身。”侯四悄悄離了人群,急急來到宮中,求見苗大人。苗傅聽了,即叫侯四引一隊禁軍,出宮來抓捕穆春。


    見禁軍來,穆春轉身便走,卻走不脫,禁軍圍了來。穆春挺槍挑翻了五六個,終因寡不敵眾,被禁軍捉住,五花大綁,押進宮來,跪在階下。苗傅喝道:“好你個穆春,梁山餘孽,賊心不死!快快招來,除了時遷與你,你梁山泊還有幾個盜賊來到杭州作亂?”穆春破口大罵道:“梁山好漢全夥在此,殺了你這叛逆狗賊!”苗傅勃然大怒,大聲喝道:“左右,與我加力打這廝,不怕這廝不招!”幾番暴打,打得穆春皮開肉綻,昏死了三回。穆春醒來時,隻是破口大罵,並無招供。劉正彥道:“賊首宋江、盧俊義已死,宋江軍四散凋零,他能聚集幾個毛賊來此作亂?不如拉出去一刀砍了幹淨。”苗傅卻令禁軍,全城搜捕梁山餘孽。叫人提水,潑醒了穆春。令侯四,將穆春押入死牢,明日押往法場,午時三刻開斬。此乃殺雞儆猴也。苗傅道:“著你當個副牢頭,專管穆春。”侯四一聽暗喜,心中道:“卻不想混個出身這般容易。”侯四樂顛顛的,領了命,押了穆春入死牢,卻不知已死到了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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