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劉四保打抱不平歐陽川被擒入獄


    話說韓世忠入宮麵聖,薦歐陽川、櫻桃潛入揚州,勸任武歸降。趙構知他要救歐陽川、沈櫻桃,卻不好駁他麵子,思紂再三,不如順水推舟,做個人情,便爽口應允了。遂令太監赴杭州府衙,傳了口諭,放出二人。


    臨行前,韓世忠吩咐道:“勸得了便勸,勸不了便回,不必強求。你二人隻管走一遭便是。”歐陽川、櫻桃道:“是。”


    歐陽川扮作舅舅,櫻桃扮作外甥女,二人攜了包裹,腰間藏了腰刀,偷偷渡過揚子大江,潛入了揚州城內。這日正值大集,街巷間人來人往,商品琳琅滿目。櫻桃買了一個白色鬼臉麵具,隻見眼眶邊上畫有朱紅眼淚,卻似是滴血。歐陽川道:“櫻桃外甥女,你買那麵具作甚?這般恐怖滲人!”櫻桃卻將白色鬼臉麵具罩在臉上,道:“歐陽舅舅,你看好玩不?”歐陽川卻道:“滲的慌!”見前麵有賣唱的,一個十七八的婦人,雖無十分的容顏,也有些動人的顏色。背後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兒,手裏拿串拍板。三個閑漢將賣唱的圍了,說道:“賣唱的,幾錢唱一曲?”老兒道:“一文一曲。”閑漢道:“唱一曲。”婦人唱了一曲。閑漢卻道:“不好。”轉身要走,卻被老兒追上扯住,索要一文錢。閑漢甩不脫,惱了,揮拳將老兒打倒。


    正鬧中間,隻見一條大漢挑著一擔柴來,看見閑漢將老兒打倒在地,動彈不得。那大漢身長八尺,二十二三年紀,眉清目秀,身健力強。路見不平,便放下柴擔,分開眾人,上前來勸道:“你怎打那老兒?”閑漢睜起眼來喝道:“你這打脊餓不死凍不殺的乞丐,敢來多管!”那大漢大怒,焦躁起來,將閑漢劈頭隻一提,一交顛翻在地。見那大漢來得凶猛,三個閑漢慌了,一齊都走。歐陽川看了,暗暗地喝彩道:“端的是好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真壯士也!”


    三個閑漢卻不走遠,轉眼提了樸刀,奔來打那大漢。隻見那大漢絲毫不懼,取了扁擔來鬥。那大漢舞動扁擔,三個閑漢早被一人一扁擔,都打的東倒西歪。三個閑漢爬將起來,拾了樸刀,一直走了。櫻桃看得仔細,見那大漢棍棒了得,喝聲道:“好棍棒!”


    當時,歐陽川上前去,攔住大漢勸道:“好漢,看我二人薄麵,且罷休了。”兩個人把他扶勸到一個巷內,歐陽川替他挑了柴擔,櫻桃前頭引路,邀入酒店裏來。歐陽川放下柴擔,同到閣兒裏麵。那大漢氣消了些,知歐陽川好意,叉手道:“感蒙二位解救了小人之禍。”歐陽川道:“我兩個也是外鄉人,因見壯士仗義之事,隻恐一時拳手太重,誤傷了人命,特地做這個圓場,請壯士來此處相會,且一同酌了三杯酒。”那大漢道:“多得二位解拆了這場,卻又蒙賜酒相待,實是不當。”歐陽川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有何不當?且請坐。”三人坐了,叫過酒保,歐陽川身邊取出些碎銀子來,把與酒保道:“不必來問,但有下飯的,隻顧買來,一發總算。”酒保接了銀子去,一麵鋪下肉、菜蔬、果品、按酒之類。


    三人飲過數杯,歐陽川道:“壯士高姓大名,貴鄉何處?”那大漢道:“小人姓劉,賤名四保,自小學得些槍棒在身,一生執意,路見不平,便要去相助。本是延安府人氏,因避戰亂,流落在此,賣柴度日。既蒙拜識,當以實告。”歐陽川道:“小可兩個因來此間幹事,得遇壯士如此豪傑,卻流落在此賣柴,怎能發跡?不若尋個出身,做個下半世快樂也好。”劉四保道:“小人隻會使些槍棒,別無本事,如何能夠發達快樂?”歐陽川道:“當下戰亂四起,壯士既會槍棒,怎不從軍去?若從軍,立了戰功,也好討個出身。”劉四保歎口氣道:“小人便是要去,也無門路可進。”


    歐陽川道:“揚州都頭任武,也是延安府人氏,你怎不去投他?”不說猶可,說到任武,劉四保卻來了氣,惱道:“兀那任武,娶了鹽商之女,得當都頭,卻不近人情,哪裏管同鄉死活!”原來,自娶了鹽商之女,使了銀子,任武得以高升,做到都頭。劉四保曾去尋他,卻被他渾家打了出來。


    眼見劉四保實在走投無路,歐陽川便道:“實不相瞞,我二人來自南邊。我喚作歐陽川,她喚作沈櫻桃,皆是南邊的將軍。壯士肯去南邊否?若肯去時,過幾日,我兩個辦了事,便引壯士同去。”劉四保道:“既有出路,怎不肯去?若得二位將軍相薦,來日若得翻身,小人感激不盡!”就此約定,二人辦了事,來城南郊外三塘村尋劉四保,一同望南邊去。吃了酒,劉四保擔了柴去賣,走了。


    歐陽川、櫻桃尋見任武住所,在附近客棧歇下。入夜,二人商議,歐陽川道:“我入他家,你在暗處盯著。”櫻桃道:“我不去麽?”歐陽川道:“你在暗處。我若出事,你須得救我。”櫻桃道:“出甚麽事?”歐陽川搖頭道:“不知也,世事難料。”二人來到附近,櫻桃去暗處躲了,歐陽川走去拍門。


    一個丫鬟來開門,引入屋內,叫道:“官人,歐陽川來訪,卻不說他是哪裏的人。”任武來見,驚道:“歐陽川,怎是你?”歐陽川道:“哥哥,多年不見。聽聞哥哥在此處高就,我來看你。”任武叫坐了,走去泡茶,隻見一個婦人從裏屋走出,卻不來相見,轉出了門外。任武泡了茶端來道:“賢弟吃茶。”歐陽川伸手去接,不料被任武捉住手,反剪了,撲倒在地。任武身長八尺五寸,三十八九年紀,生得高大威猛、身強力壯。隻使出一招擒拿術,便將歐陽川摁在地上。歐陽川被反剪了手,脫身不得,急叫道:“哥哥,怎要抓我?”任武道:“賢弟,休怪哥哥無情。今我任武效忠大齊,隻為大齊而活。我知你自南邊來,無論你來要作甚麽,皆是來害我。沒奈何,隻得將你擒住,送入大牢裏,你暫宿一宵。明日,知州自來提審,你來要作甚麽,自與知州說去。”喚丫鬟取來一條繩子,囫圇縛了,押出門外。隻見那婦人引來了四個土兵,原來任武聽見丫鬟叫,使了個眼色,那婦人便出門,將土兵引來。任武與土兵一齊,將歐陽川押望大牢來,吩咐小牢子道:“好生關押,莫叫走失了。”小牢子應道:“是。”


    卻說櫻桃躲在暗處,見歐陽川被捉,大吃一驚,肚中暗暗叫起苦來。偷偷跟來到大牢外,一路尋思:“怎救得了歐陽川?”在暗處尋思已了,見任武與土兵已走,櫻桃走來大牢前,四個小牢子正坐在內裏吃酒。櫻桃裝作啞女,咿咿呀呀,比比劃劃。小牢子焦躁,喝聲道:“兀那啞女,快走。不然,將你也捉入牢裏!”啞女卻不走,隻賴在牢前。一個小牢子大怒,拿了鑰匙,開了大門,出了大牢,來追打啞女。眼見將要打著,眼前忽不見了啞女。小牢子驚道:“咦,人去了哪裏?”正愣神,手中鑰匙不知被誰奪了去。急回身看,看見啞女手拿著鑰匙,穿過大門,奔入牢內。內裏三個小牢子急起身,齊來捉啞女,忽又不見了人,卻與奔入的小牢子撞作一堆,一同倒在了地上。四個人爬起,你望我,我望你,不知所措。少間,四個人小心翼翼,戰戰兢兢,走入牢內查看。正走間,卻見一個鬼魂從牢房躍出,一張蒼白的臉,眼裏滴出朱紅的血淚,甚是滲人。四個人見了,毛骨悚然,大驚失色,不知是遇見了甚麽鬼,隻唬的頭皮發麻、腿腳發軟,呆呆的立在那裏,不敢有半點動彈。又見一個囚徒從牢房躍出,與鬼魂一同跑出了大牢。半晌,四個人緩過神來,入內查看,不見了歐陽川。四個人大驚,即遣一人入揚州府衙呈報:一個鬼魂闖入牢內,劫走了歐陽川,逃出大牢,不知去向。


    原來是櫻桃使出了蓮蓬與鬼臉,裝神弄鬼,嚇唬小牢子,劫走了歐陽川。二人奔回客棧,取了包裹,即望南奔來。出了南門,徑直奔望三塘村,尋見劉四保,說了前事。歐陽川歎道:“人各有誌。昔日兄弟,今各奔前程。”囑劉四保道:“今夜歇了,明日早起,同望南去。”三人在劉四保租住的屋內宿了一宵。清早起床,吃了早飯,三人攜了包裹,各持一條木棒,急急望南邊奔來。出村不多時,卻見沿路幾個農人驚叫道:“官軍人馬飛奔來也!”回頭望,但見塵土飛揚,一彪軍馬飛馳而來,一片聲呐喊道:“莫要走了歐陽川!”


    當夜,見小牢子來報,任武問了個仔細,斥責道:“甚麽鬼魂,裝神弄鬼罷,卻將你等唬了!”領了一百土兵,皆騎了馬,提了兵刃,連夜追查,一路尋來,天明時趕到三塘村。土兵問了個早起的村民,回來報道:“有個村民,見兩三個生人,天未明即急急望南奔去。”任武道:“是甚麽人?”土兵道:“天未明,看不清,不知是誰。”任武道:“必是歐陽川那廝,隻管追去!”


    見有軍馬追來,櫻桃指左邊山坡上密密麻麻一片樹林,道:“且到坡上,躲入樹林裏。”三人奔上山坡,躲入了樹林中。任武趕到林邊,將馬拴在樹上,領了十幾個土兵,闖入林中來尋。正尋間,隻見劉四保提一條木棒,當先躍出。任武見了,驚道:“劉四保,怎是你!”劉四保罵道:“正是我,來打你這數典忘祖的賊子。”任武怒道:“甚麽數典忘祖,各為其主罷了。劉四保,你也要叛齊麽?”劉四保笑道:“叛了又如何?”任武喝道:“你既叛齊,我來將你拿下,是你自找的,不要怨我。”提一口大刀奔來。劉四保道:“你來、你來!”兩個人就在林子裏,捉對廝打。但見:刀來棒去花一團,棒去刀來錦一簇,兩個人鬥得花團錦簇。鬥了十幾合,見劉四保力怯,歐陽川持一條棒,忽從斜地裏殺出。任武絲毫不懼,抖擻精神,來鬥二人,喝道:“第三個人身在何處?速速現身,我一齊殺了!”櫻桃從樹上躍下,喝道:“我來也!”說言未了,揮棒打來。任武隻顧防四周,不料棍棒從上打下,猝不及防,躲避不及。剛剛躲過了腦袋,肩上卻吃了重重一棒,樸刀“咣當”掉地。劉四保棒又到,將他打翻在地。卻得十幾個土兵奮力上前,逼退三人,將他及大刀搶出,急奔出林外。


    三人不去追趕,隻管鑽出樹林,望南急奔。跑了半個時辰,出了山裏,轉入一條大道上,隻見任武領一百土兵擋在前麵!歐陽川急道:“潛回山中,轉望西走。”三人回到山中,望西奔走,慌裏慌張,急急忙忙。自古有幾般,便是:“饑不擇食,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妻。”三人心慌投路,正不知投哪裏去的是,一口氣竟奔了三四個時辰,不覺天色已晚,但見:山影深沉,槐蔭漸沒。綠楊郊外,時間鳥雀歸林;紅杏村中,每見牛羊入圈。落日帶煙生碧霧,斷霞映水散紅光。溪邊釣叟移舟去,野外村童跨犢歸。


    三人走下山坡,遠遠望見三五戶人家,歐陽川道:“逃生不避路,到處便為家。好了,那裏有人家,且去借宿,明日再行。”櫻桃道:“怎不投大戶人家?”歐陽川道:“我等逃亡到此,怎可驚擾大戶人家,白白露了行藏!”櫻桃道:“也是。”望三五戶人家奔來。卻見一戶人家門前院內停了一口棺材,幾個人圍了哭哭啼啼。歐陽川上前施禮道:“主人家,敢問府上出了何事,怎在此哭啼?”隻見一個後生焦躁道:“快走、快走,你一個外鄉人,勿來擾我!”歐陽川道:“我隻是問詢,怎是擾你?”後生道:“你這外鄉人,卻來這裏討死!”歐陽川道:“也是怪哉,我隻問了一句,怎地便是討死?”後生道:“去便去。不去時,我便打你!”歐陽川道:“你這後生好沒道理!我又不曾說甚的,便要來打我。”


    這時過來一個中年農夫,攔住了後生,問道:“客官,昏晚到我院來,所為何事?”歐陽川道:“我三人自外鄉來,錯過了宿頭,欲借你屋宿一宵。見這裏擺了棺材,多問了一句,不知怎就得罪了那後生,要來打我。”農夫道:“休要怪那後生,事出有因,故焦躁也。客官要投宿,怎不去莊主家裏,卻來到我家?”歐陽川道:“我三人也是吃得苦的,隻管胡亂蜷縮一宵便是,省得許多麻煩。主人家。萬望周全方便則個。”農夫道:“既如此,你三人隨我來。”三人隨農夫入土屋裏坐了,歐陽川道:“敢問主人家貴姓?”農夫道:“小人姓呂。你三人敢未打火,我這裏隻有白飯素菜,不知客官能入口否?”歐陽川道:“白飯素菜便好。房金與飯錢,明日依例拜納。”農夫道:“莫要客氣,不值幾文錢。”喚婦人入來,打火造飯。


    但見屋外後生哭的淒淒慘慘,歐陽川問道:“主人家,敢問你府上出了甚麽事,棺材裏睡的是甚麽人?”農夫道:“睡的是小女淑芬。”歐陽川道:“那哭的後生又是甚麽人?”農夫道:“那是鄰家的後生,名字喚作竇懷,與淑芬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同長大,兩個人私定了終身。這後生見淑芬睡了,來大哭個不休,似是天塌了一般,倒是個癡情的人。”


    櫻桃道:“淑芬怎睡的?”農夫歎道:“客官莫要急,且聽我緩緩道來:這裏喚作林家莊,莊主喚作林橫,廣有田地,家財萬貫。替兒子在真州買了個官,便得了勢,仗勢欺人,十分豪橫。轉過山那邊,便見他家諾大的莊院,內裏養了近百個家丁,若有人不服,便驅家丁打人。這裏三五家外來戶,皆是租種他家田地,皆叫打怕了。林莊主年過五旬,妻妾成群,子孫一大群,卻仍不停納妾,納有六房妾室。那日撞著淑芬,見淑芬有幾分顏色,便叫管家提了聘禮來,要納淑芬為妾,我怎敢不從,隻得允了。淑芬卻與竇懷私定了終身,又無可奈何,今日隻得走上後山,自縊睡了。”劉四保怒道:“你怎不問淑芬,便將她許了人?”農夫卻道:“與林莊主為妾,總有口飯吃,強似嫁與那不務農業的浪蕩後生為妻。”


    正說話間,門外一片聲叫將起來,這個道:“快攔住竇懷,莫叫他冒失闖入林家莊院!”那個喊:“竇懷,莫要去林家莊院,去了便是死!”屋內人大驚,急奔出屋外來,隻見竇懷已回自家屋裏,取了一口樸刀,要奔林家莊院裏尋林橫搏命。幾個人見了,急來攔他,怎攔得住!竇懷腳步如飛,已奔到大路上,徑直望林家莊院奔去。


    究竟竇懷是否奔到林家莊院,打殺了林橫?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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