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濮陽後,邵勳盡可能沿著黃河邊的驛道走。不是他想看風景,而是想了解渡口。


    甚至於,他還乘坐小船渡河北上了一次,實地勘察北岸的地形,看看有無築城的可能。


    築城但不安置百姓,隻駐軍,純粹的軍事堡壘。


    堡壘所需的後勤物資由度支校尉遣人運送,一次送半年的。


    如果倉城足夠大,儲備一年的戰爭物資也不是不可以。


    這種軍事堡壘可比汲郡、頓丘這種正兒八經的城池好使多了。


    老丈人從汲縣傳來消息:匈奴派出遊騎在野外徘徊,踐踏莊稼,四處破壞。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劉淵在世時,即便國中大將幹了不少殺戮之事,但他一直是努力約束軍紀的。但他死後,劉聰沒多少約束軍紀的興趣,匈奴人打仗是越來越惡心,越來越百無禁忌了。


    踐踏禾苗、堵塞溝渠、燒毀房屋這種事,是人幹的嗎?


    這麽搞下去,汲郡也守不住。


    庾琛請求派點騎兵渡河,不然無法驅逐匈奴遊騎。邵勳倒是想幫忙,但他手頭騎兵有限,派少了是送人頭,派多了又給不起——銀槍軍也需要一定數量的騎兵配屬作戰。


    不知道能不能聯絡劉琨。


    他現在已經完全被包圍了。


    隨著河內僅存的三個縣為匈奴攻取,上黨太守羊綜南奔,潞縣令溫嶠撤回晉陽,被姨夫劉琨征為參軍。


    因為庾敳之事,庾亮和溫嶠認識,關係不錯。他曾在邵勳麵前嗟歎過,說早知道就讓太真繼續在王衍幕府當祭酒了,搞什麽曆練?外放曆練確實能長本事,結果回不來了。


    現在的晉陽,完全就是一個孤島,除了能聯係拓跋鮮卑外,信使來一次洛陽都要冒被捕獲的風險。


    聯係此人是有點困難的。


    說到底,人還是要靠自己啊在,指望別人是不靠譜的。


    從大河北岸查探回來後,邵勳得到了意外之喜:裴妃不讓他再過河了,為此,允許他上馬車“匯報機密”。


    “過鄄城後,一百二三十裏至範縣。”邵勳指著地圖說道:“現在那邊非常亂,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何倫、王秉、劉洽之輩,忠心肯定是忠心的,就是私心雜念很多。對他們,還是要爭取為佳。”


    “忠心也要看人的。”裴妃說道:“司徒在時,三人自然忠心耿耿。司徒不在了,忠心就少很多了。”


    “司徒不在之後,我卻忠心了許多。”邵勳說道。


    裴妃直接過濾掉邵勳曖昧的話。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後,他不再那麽拘謹了,開始變得更富侵略性。


    裴妃知道,他越來越沒有耐心了。


    她其實也快忍不住了,但現在不是時候。


    “兗州的關鍵,還是諸郡士族,他們支持誰,誰就能站穩腳跟。”裴妃說道:“你連豫州都沒吃下,何必又盯著兗州呢?魯、梁、沛、譙等地,說反你反你,你沒有半點辦法。甚至就連南陽,如果樂氏反了,魯陽關以南盡為敵土。那麽大的胃口,不是好事。”


    “花奴說得是,以後不拈花惹草了,胃口小點也不錯。”邵勳一本正經地說道。


    裴妃白了他一眼,將他毛手毛腳的手打掉,又道:“你有數就行。世家大族有自己的考量,一旦權力交到他們手上,發展起來會更快。昔年魏武殺邊讓,後方說反就反,大業差點毀於一旦。你出身比魏武還差,人家反的可能更高。殺士族時一定要慎重,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要下辣手。有些人,宗王殺了沒後果,王衍、荀藩殺了也沒後果,哪怕他們沒有一兵一卒。伱擁兵數萬,殺了卻會有嚴重的後果,切記。”


    “我已經殺了荀藩之子和何家兄弟。”邵勳說道。


    “以後謹慎一點。”裴妃歎了口氣,主動摟住邵勳,輕聲道:“我們都靠著你呢。”


    “那你要一直在我身邊,幫我把關。”


    “嗯。”


    成了!邵勳喜形於色。舊賬一筆勾銷,以裴妃的大氣,她以後不會再拿這些來說事,賺了,哈哈,賺了。


    我才兩個女人,卻有了好幾個名額。


    ******


    百餘裏的路,數日即到。


    三月初三,範縣西郊,出行的士民慌慌張張避往道路兩側。


    在最後一通鼓響起後,充當先鋒的一千二百名銀槍軍士卒從馬車上取下鎧甲、長槍、弓梢、弓弦,一一武裝完畢。


    隨後,他們加快腳步,直接衝向了西門。


    守門將卒其實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他現在的腦子很混亂,因為接到的命令自相矛盾。


    有人讓他堅守城門,不得放任何人進來。


    有人讓他恭迎王妃和嗣王,不得阻攔。


    還有人讓他看著辦……


    找心腹商議了半天,最後也沒個結論。


    而今天是三月三,士民要出城踏青遊玩,不可能大白天的還關著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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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乎,他想到了個折衷的辦法:城門開著,守門兵卒在城外列陣,他上前交涉。


    對麵來人已經離得很近了。


    守門軍校大踏步上前,清了清嗓子,道:“諸位——”


    話還沒說完,銀槍軍伍長季收當先衝了過來。


    衝鋒之時,背上的認旗嘩啦啦作響,可見速度之快。


    “你——”軍校感覺有些不對勁。


    “拿下!”季收大喝一聲,長槍高舉過頂,直刺而去。


    軍校有些驚訝,更有點惱怒,怎麽二話不說直接動手呢?


    直到此時,他仍然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動手,而就是這種猶豫,讓他吃了大虧。


    原本從上而下刺向喉嚨的長槍,在他閃避之後,突然以更快的速度紮向腿部。


    軍校勉強撤步。


    刺向腳麵的長槍倏然止住。季收雙手持槍,豎著槍杆往前一打,對方便跌跌撞撞退了幾步——從頭到尾,季收都沒想殺他。


    而就在軍校踉踉蹌蹌後退時,長槍已破空而至,遙指著他,讓他不敢再造次。


    跟隨軍校而來的幾人手持長槍欲戰。


    頃刻之間,兩人手裏的長槍被擊落在地。


    另外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又被長槍抵住喉嚨——直到呼嘯的風聲停止時,這兩人才發現閃爍著寒光的槍頭已近在眼前。


    五個人,一照麵就被製服了,高下立分。


    季收麵色平靜地看了他們一眼。


    長槍在手,天下我有。


    南征北戰這幾年,他見多了生死,看慣了在他們麵前狼狽而逃的敵人。


    沒有人會是例外。


    唯一讓他感到煩惱的,或許就是騎兵了。


    他是能打,匈奴騎兵敢下馬與他廝殺的話,哪怕不穿鎧甲,隻用一杆長槍,他自信能輕易殺死對方好幾個人,無奈人家不和他玩這個。


    “看住他們。”季收拄槍站立於地,吩咐道。


    軍校默默看著他。


    這個背插認旗的人,或許都談不上真正的軍官,隻是個小人物罷了。


    他長得也不好看,左手斷了一根手指,臉上有道淺淺的刀疤。


    身上的甲葉新舊不一,有明顯的修補痕跡。


    一隻鞋開裂了,腳趾頭似乎都要露出來。


    渾身髒兮兮的,仿佛從塵土堆裏爬出來的一樣,還散發著奇怪的味道。


    但他站在那裏,眼神漠然,帶著股藐視人命的味道。槍沒有對著他,但就是讓他不敢輕動。


    “呼!”軍校舒了口氣,突然間釋懷了。


    己方這個樣子,憑什麽和人家打?


    這種即便被萬千匈奴騎兵包圍都不會慌張的老兵,不是他們可以輕易對付的。


    幾人在這邊站立著,另外一邊,銀槍軍士卒直接衝散了守門兵卒,蜂擁入城。


    甚至還有一股人,在向導的帶領下,奔向了城北的一座營壘。


    他們先是射了一通箭,將亂哄哄想要出營的駐軍逼了回去,然後在營外列陣,等待下一步命令。


    營壘駐軍也摸不著頭腦,幹脆不出營了,就遠遠對峙著。


    就這樣,六千銀槍軍、七千輔兵(許昌世兵)很快將範縣裏裏外外圍了個遍。


    所有人都驚愕不已。


    他們正在思考以怎樣一種態度迎接王妃和嗣王呢,沒想到對方如此果決,一上來就動手。


    襄陽王司馬範、司徒左長史劉疇、東海王主簿何遂措手不及,直接被逼在了府中。


    何倫、劉洽等軍將神色平靜,給自己能控製的軍校下令:各自歸營,勿得喧嘩。


    駐紮在城東的王秉立刻拉著部隊跑路。


    但事發倉促,很多部伍沒及時接到命令,整個營寨一片混亂。


    就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一樣,範縣一下子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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