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這麽問,照月道人遲疑了一下,方才說:“這個京城本地神仙的說法,確實是黃元君離開京城之後才有的。畢竟,黃元君在,多大的神仙也不敢露頭,妙峰觀那位就更不敢了,還是看其他人沒事,才最後出頭露臉。”


    我問:“京城這本地神仙挺多?”


    照月道人道:“敢稱一聲老神仙的,統共也就那麽四個人,畢竟就算黃元君不在,京城也是精通各道統典籍人才最多的地方,自身沒有那三兩三,光靠顯技出頭,不過是自取其辱。”


    我笑了笑,問:“道長你既然能得師傅托付教導師姐,想來一定是這四個人當中的一個吧。”


    照月道人搖手道:“我隻是研究經典有些心得體會,沒有顯技的本事,嘴皮子也笨,哪當得了神仙?更何況我是白雲觀出身……這四位本地神仙,都是小觀小廟寄身修行,不沾任何正道大脈的邊兒。”


    我點了點頭,說:“怪不得正道七十二大脈相約要推出自己的神仙門麵,這是看到他們先出頭沒事,所以才有了這個膽量。行啊,道長,有你這話,算是解開了我的疑惑。我說好不央的都沒見過,他怎麽就跟我有深仇大恨一樣,原來還有這種曆史原因。還是那句話,你隻管幫我把話捎到,行不行的,無所謂。這豬我先帶走,等過後誤會說開了,再還給他。”


    說完,我踢了大白肥豬屁股一腳,嗬斥道:“別裝傻,趕緊跟我走,不然的話,宰了你給三清上頭香做供品。”


    大白肥豬趕忙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向照月道人。


    照月道人便道:“惠真人是高天觀弟子,不會隨便殺你,你先跟他去就是。”


    我衝著照月道人行了一禮,又踢了大白肥豬一腳,便朝陸塵音獨居小院走去。


    這功夫,陸塵音還沒下課,卻見懷真正在裏外忙活收拾屋子清潔衛生。


    對聯福字已經貼好了。


    木芙蓉樹上掛了好些紅燈籠,都帶著福字。


    隻這麽簡單兩樣,年味便有了。


    看到我領著隻大白肥豬進院,懷真便樂了,放下手裏的活兒,迎上來道:“可巧了,我剛還說要是來點血腸肥肉就更好,這豬就自己上門來了,你先歇著,我帶它去外麵殺,省得弄髒了院子。小陸元君說不用我準備年夜飯,我這就什麽都沒做呢,想是知道你要帶豬過來。這一口豬足夠做了。”


    大白肥豬很是凶惡地衝著懷真哼了幾聲。


    懷真詫異地打量了大白肥豬兩眼,喜道:“原來有了靈性,倒是難得。以前隻聽說有了靈性的牲口肉特別香嫩,卻從來沒見過,這回算是得著機會了。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就是不一樣啊,這回來京城可真是來著了,等回觀裏的時候,可得跟師傅好好顯擺一下。”


    大白肥豬立刻不哼了,躲到我身後。


    我說:“這是從妙峰觀搶來的,現在不能殺。”


    懷真便說:“妙峰觀的豬?是赫景養的?”


    我一聽,便問:“你認識妙峰觀的那位京城本地神仙?”


    懷真道:“剛到京城的時候,去見了一麵。他跟我師傅的同輩,還有些淵源,師傅當時特意叮囑我,進京的時候去妙峰觀拜會一下,省得人家說我們沒禮貌。還說這人心眼比針鼻還小,從來隻記人壞不記人好,可千萬不能讓他挑著理。


    我一鄉下老太太,到了京城找不著北,還多虧照月道長安排徒弟經我領路,我才找著妙峰觀。結果啊,上門見了一麵剛說了幾句話,有個什麽人家的小子來的找他,他就把我給趕走了。


    我出門的時候,正好看到那小子進去,滿身的驕嬌二氣,一看就是個不成器的紈絝子弟,赫峰卻是好生小意地把人迎了進去,那勁頭兒簡直是當祖宗一樣在供著。


    我們這些人出世修道,求的不是就是逍遙自在嘛,他這個樣子哪還有修道人的自在?名聲再響,也不過是給人當門下走狗,沒什麽意思。”


    我笑道:“這可是京城,古往今來,哪個神仙到京城不得低頭啊。我聽說,像他這樣的京城神仙還有三個,你都知道是哪個嗎?”


    懷真道:“我一鄉下沒見識的老太太,哪知道那些,跟我沒什麽關係,也沒興趣打聽,等陪著小陸元君讀完書,我就回老家了,放著眼前的小陸元君和你惠真人這兩個真神仙不拜,拜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那不是傻嘛。”


    我便笑了起來,沒再問她。


    這些老家夥,一個比一個精,一個比一個滑。


    我本想幫懷真忙活一下,可她強烈反對,隻說讓我歇著就行,我便在木芙蓉樹下的小桌旁坐了,煮了一壺茶水,就著瓜子花生,慢慢吃喝,等著陸塵音下課。


    沒等陸塵音回來,其他人便陸續先到了。


    先是高塵靜、吳高誠和卓玉晴一起過來,還帶了卓玉晴準備的年夜飯。


    整整十六樣菜,四涼四熱四肉四湯,所謂四四見底,討個四平八穩的寓意。


    眾人便一起動手,支桌子擺菜。


    正忙活著,趙開來、薑春曉也到了,身後還跟著倆人,一個是寧啟明,還有一個卻是姚援。


    四人帶了四箱酒水,一箱茅台一箱五糧液,另外兩箱卻是洋酒,都是花裏胡哨的外國字母,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除了酒水,還有好些甜品糕點糖果,自己拿不過來,卻是白雲觀出了幾個道士幫著拎過來的。


    這人一多就熱鬧起來,你說一句,我說一句,鬧哄哄,年味實足。


    等到一桌子菜擺好,就見陸塵音夾著摞書笑眯眯地走進來,道:“好香,回來得早,不如回來得巧,該著我有口福不用幹活。”


    眾人便紛紛起身朝她打招呼。


    陸塵音走過來一一應了,輪到姚援的時候,頗有些好奇問:“你怎麽也來了?”


    姚援有些緊張,磕磕巴巴地說:“我,我陪春曉姐來,來,湊個熱鬧。小陸道長,好,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陸塵音笑道:“我要不好,你哪能在這兒見著我,這話問的,比當年你問我那句還蠢,這麽多年你可沒什麽長勁呐。”


    姚援麵孔便有些發紅,道:“我,我去參了軍,去年退伍,去金城做了警察,現在在省廳工作。”


    陸塵音歪頭打量了他幾眼,道:“等你薑大姐回京城,你就跟她回來吧。有她看著,你能安全點。”


    姚援就是一怔,道:“我,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我在金城辦案子,大家都誇我是把辦案的好手。”


    陸塵音大笑,道:“這話說的,我在白雲觀學習,還所有人都誇我是念經的好手呢。行啊,大過年的,開心就好,開飯,我早就都餓了。”


    卻是不再多說,徑先坐下,提了筷子便吃。


    眾人跟著坐下來,熱熱鬧鬧的吃了起來。


    隻有姚援有些心不在焉,顯得悶悶不樂。


    吃到一半的時候,照神道人帶著猴兒酒過來了,酒不多,隻有兩瓶,一人倒一小杯,便見了底。


    酒液金黃粘稠,果香撲鼻,熏人欲罪。


    便是趙開來的酒量,都不敢放開喝,隻端了杯子小小抿了一口,其他人都沒怎麽敢動。


    陸塵音卻是一口幹了一杯,大讚好酒。


    照神真人跟著陪了一杯,說了幾句過年的吉祥話,又說觀裏掛了燈,一會兒沒事天黑了可以去賞玩,便不多呆,轉身離去。


    陸塵音見我沒喝,便說:“你修行有成,絕斷六欲享受,這酒跟你不配,拿來我喝。”


    說完,不由分說,把我那一小杯搶去,一仰脖喝了個精光,兀自意猶未盡。


    看她這個樣子,眾人便紛紛要把自己麵前這杯給陸塵音。


    可陸塵音卻誰的都不要了,隻繼續喝趙開來拿的茅台。


    這一頓年夜飯,陸塵音吃得著實開心,一桌子菜倒有一半進了她的肚子。


    等酒幹菜盡,天也就全黑了。


    趙開來四個人還要回去跟自家人守歲,便起身告辭。


    我記著照月道人的事情,便起身送他們出去。


    果然出了院子沒走多遠,就見照月道人提著盞紅燈籠守在路旁。


    薑春曉笑著拍了趙開來一把,領著寧啟明和姚援先走。


    趙開來停下腳步,看了我一眼。


    我便說:“照月道長想問問以後是個什麽章程,要不然他心裏沒底,總害怕再給趕出道觀去養豬種地。”


    趙開來笑了起來,便對照月道人道:“遵規守法聽話,正當傳法授道,不要摻合亂七八糟的事情,遇到那些偽稱佛道的騙子,要敢於主動站出來與其做鬥爭,做不到這些,專心掙香火錢不管其他的,也行。”


    照月道人明顯放鬆下來,衝著趙開來施了一禮,又對我微微點頭,拎著燈籠後退幾步,一轉身,燈籠忽滅,人便沒了影子。


    我“嘖”了一聲,道:“大過年的怎麽還裝神弄鬼起來了。”


    趙開來笑道:“剛解放的時候,這位照月道長被人舉報,說是有軍統身份,是潛伏下來的特務,抓起來一搜,果然找到了委任狀,原是要槍斃的,還是黃元君說他當年抗日的時候,在日占區冒死搜集情報,也是立了些功勞,雖然有特務身份,但對我們沒什麽罪行,把他保下來,隻送去勞教改造幾年就放了回來。以前一直老老實實,讓還俗就還俗,讓念經就念經,近幾年才又重新活躍起來,終究還是不死心啊。”


    我說:“他跟我說,陸師姐進京,全國的同道都怕得要死,不問清楚點,全都疑神疑鬼,不得安生。你給這麽個回答,以後全國同道大概都可以睡個安生覺了。”


    趙開來意味深長地道:“這話未見得是替全國佛道問的,我要是答得不好,這定下來的事情怕也要起波折。這位照月道長,打從九三年起,就很是幾家的座上常客,什麽話都能捎過去。”


    我問:“聽說京城如今有四個本地神仙,他是其中一個嗎?”


    趙開來道:“他是白雲觀的道士,向來低調的很,隻講修身養命,不操弄那些所謂的神仙術,稱不上神仙,最多就叫他一聲真人。那四個神仙的把戲可厲害,嘴上一套手上一套,花樣百出,很是迷惑了一些人,甚至公然喊出了敬天奉法才能風調雨順,國泰民安。87年興安嶺大火的時候,就有人跑出來說這是天降神罰,要求公家這邊像以前的封建王朝一樣,做法事祈求上蒼原諒什麽的,還想讓公家封他做國師。”


    我笑道:“這膽子可是大得很,全不像照月道長說的那樣,怕師傅怕得要死。”


    趙開來說:“他們當然怕黃元君。九二年黃元君帶著小陸道長來過一次京城,當時滿京城的神佛都跑得精光,那個號稱舉行法事就能滅了興安嶺大火的家夥,跑得比誰都快,直到黃元君離開京城半年,才敢回來,卻又號稱什麽修行有成,去泰山采了天地日月精華來煉丹,拿了幾個藥丸子出來說是煉成的仙丹,服用可以延年益壽,還想拿給幾家老頭老太吃。


    好在當時鬆慈觀的靜心道長在京城,說再好的丹藥也得龍虎調濟才能服用,千萬不能隨便亂吃,這事才算是過去。不過他卻還是不死心,隔三岔五就拿出個藥丸來說是煉出來的仙丹,見天到處晃悠想把丹藥賣給那些老頭子。”


    我問:“這人叫什麽?前幾天驗買壽續命這事的時候,怎麽沒見著。”


    趙開來道:“他叫宗興業,是星君觀的方丈,自稱清朝末年就在星君觀裏修行。在京城宗教屆很有些名氣。說起來,當年在京城打擊一貫道的時候,他曾做為正傳道教的代表站出來揭穿一貫道的把戲,指證一貫道不是真正的道門專承,屬於外道。宗興業他們四個自稱是在世神仙嘛,架子擺得足,一般場合都不會隨便參加。這次的研討會,我本想他們四個都聚到會上去,可他們卻都不肯去,也不好逼得太緊,隻能隨他們了。”


    我問:“除了他,其他三個神仙,都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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