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夏日,尚未到中午,火紅的太陽已高掛空中,肆虐著地上的一切,地上蒸發出陣陣熱浪。


    這是個鄉下村落,村頭一棵老槐樹搭拉著稀疏的葉子,象個有氣無力的老人孤獨地守在村口,一隻瘦得肋骨凸起的老黑狗懶洋洋地趴在樹根底下,舌頭伸得老長老長,拚命地喘著粗氣。


    離村口不遠處一個院子裏,上房裏傳出低沉的咒罵聲:


    “……要死也不快些死,總是吊著口仙氣!小賤貨,說她是瘟神一點也沒帶錯的,打小就害人累家!老娘將她送進李府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吃喝不愁,好端端得了個癆病來,犯賤……”


    “是啊娘,整天聽她日咳夜咳都煩死人!李府送回來都四天了,硬是遲遲不斷氣!要不娘幹脆讓葉氏將她扔出去算了?”一個年輕的聲音接道。


    “那可扔不得!娘自有打算。”


    “可老郎中不是斷定她沒得救了嗎,還留著又得花一大筆喪葬費!”


    “寶鳳啊,你是還沒出閣的大閨女,記住以後象這種事情用不著你操心,娘心裏自然有數。”


    年輕女聲低聲應了一聲,兩人話題轉到了其他瑣事上,屋裏頓時有說有笑的。


    西廂耳房裏的一張殘舊的木床上,躺著個小女孩,瘦得沒了人形,隻剩皮包著骨頭。小女孩不停地幹咳著,腹部劇烈地起伏,嘴艱難地一張一合,象極魚池裏缺氧的魚兒。


    陽光透過狹小的木窗射進來,有些許落在女孩身上。她能感受到這是接近中午,原本盛夏的中午應該極為炎熱,而她身體感覺到的卻是極其寒冷。她顫微微地將手伸向陽光,想感受一下陽光的暖意。這是一隻枯瘦的小手,青筋突現,骨頭高高凸起,似乎隨時會穿破那層薄薄的膚。


    咳咳——咳……


    輕微的舉動,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女孩小手剛伸到一半,無力地垂了下去。她喉嚨明顯積了不少痰,拚命想要吐出來,卻發現沒了絲毫的氣力,此時腦袋象有千斤重,脖子硬是抬不起來。


    自己似乎就要死了。


    這一刻女孩麵上由痛苦變得絕望,轉而變得很安詳,眼眸中僅剩的光采在慢慢消退……


    這時門外三個身影輕手輕腳摸了進來。一大二小,前麵兩個小的是麵容神態偕象的瘦小男孩,明眼便知兩人是雙胞胎。後麵大人是個滿臉憔悴的高個子中年婦人,手裏捧著個碗,她前步上前扶起床上小女孩,心痛地低聲說:“閨女啊,這是娘討來的米湯,你快趁熱喝了,周阿婆說這是好東西,閨女喝了保證會好起來。”


    婦人懷裏的小女孩搭拉著頭,臉色發青,嘴角緊閉,似乎沒了氣息。婦人意識到什麽,頓時慌了神。


    “好閨女,快醒醒!你別嚇唬娘啊!”


    “我苦命的閨女,你千萬別丟下娘啊!”


    “嗚嗚,閨女你醒醒好不好,娘求你了!”


    “嗚嗚。”


    ……


    兩個小男孩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也跟著低聲哭泣起來,嘴裏低聲呼喊著姐姐快醒醒。


    “挨千刀的!老三家的你又躲回去躺屍了!大家都在地裏忙活著,就你這死婆娘淨會懶!還不快滾去做飯,你想全屋人都餓死給那小賤貨陪葬不成?”


    “丟著一大家子不管不顧的,你這賤婦哪來的歹心!要不是當年老娘作主把你買過來,你葉家早就全都餓死了!一會午飯要是趕不出來,看老娘不打死你!”


    一個老女人在屋外喋喋不休地罵起來。


    屋內婦人聞聲不由自主地浮現恐懼之色,轉而抱著女兒悲戚地嚎啕大哭:“我的五丫,可憐的閨女啊,你就這麽狠心丟下娘一個……”。


    “真是晦氣!那個賠錢貨打小就是克親人的天煞孤星,早死早超生,家裏才得安寧!你嚎什麽嚎,還不快滾去做飯!老爺子他們空著肚子,地裏的活要忙到什麽時候!”


    外麵女人聽到婦人的哭泣立即開罵,語氣帶著怒意,但又帶著喜悅。


    哼,這回總算是死了吧,今晚銀子就可以到手了!


    “死就死唄,這是早晚的事,老郎中不是早就斷定了嘛。你還有什麽好嚎的,萬一壞了楚家風水老娘可不依!該幹嘛就幹嘛去,那賤丫頭身後事,遲點由老娘來處理。葉氏你還不趕緊去忙活,小心一會老娘扒了你的皮!”


    屋內中年婦女放聲哭泣,緊緊摟著女兒不放。


    “娘,五姐醒了!五姐沒死!五姐還沒死!”


    “是啊娘,我也看到了,剛剛五姐的手有在動呢!”


    兩個小聲音狂喜地叫喚起來,卻拚命壓低了聲音。


    婦人見到懷裏的小女孩果然半睜著眼,欣喜得手忙腳亂地將碗裏的米湯往她嘴裏灌。


    楚從容感覺自己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恍惚中感覺口幹舌燥,胃裏撕裂般地疼痛,醉酒的滋味真不好受!


    恍惚間有人在輕輕搖晃自己,伴隨著兩個小男孩的聲音。她努力想要睜開眼睛,但眼前迷糊一片。這時一股暖流由嘴巴直通胃裏,無比地滋潤。她下意識咂了咂嘴巴,一股甘醇的米香味。正想努力起身看個究竟,卻引發一陣猛烈的咳嗽,接著天旋地轉地失去了知覺!


    中年婦女看著女兒剛喝得幾口米湯又昏死過去,頓時嚇得驚慌失措,失聲痛哭起來。一旁小男孩倒是機靈,把手指放到女孩鼻子感受了一下,便安慰中年婦女。


    “娘別哭了五姐沒事呢,有我和七郎守著。娘快點去做飯,不然一會奶又要罵人!”


    中年婦人點點頭抹了把眼淚,低聲吩咐兩個兒子一通,慌慌張張跑了出去,令她詫異的是沒見到自己的婆婆。


    她不知,老女人聽到屋裏又傳出咳嗽聲時,就罵罵咧咧走回上屋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楚從容迷迷糊糊地再次醒轉。床邊兩個如同複製粘貼的小男孩,四隻眼睛正欣喜地望著自己。


    低矮的泥房,老舊的木床,充斥著黴味的空氣,怪異裝束的小男孩……無不透露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但她沒能多想,因為腦子剛一開動就犯暈,也不知是缺氧還是缺血。


    “五姐醒了,快喝米湯!”一男孩小心翼翼地將半碗米湯捧到她嘴邊。


    “我去告訴娘!”


    另一小孩想衝出去,卻被兄弟叫住:“七郎不要去!”


    七郎不解地望著自己兄長。


    “你現在叫得娘來也沒用,奶始終不肯掏錢請郎中。不如我們直接去請老郎中,幫五姐看病抓藥。藥錢先欠著,過後我們倆去鎮上討錢來還,要不我們天天去幫他幹工還債。”


    七郎點點頭,看了床上五姐一眼就跑了出去。


    “五姐,我是哥哥六郎,他是弟弟七郎。”小男孩看出楚從容眼裏的迷惑,想必是分不出兩人誰大誰小。


    楚從容迷惑的可不止這個,隻是她沒任何力氣解釋,順從地小口小口喝著米湯。原本火辣刺痛的喉嚨得到些滋潤,感覺好受許多。


    過了片刻,中年婦女聽到了閨女的咳嗽聲衝了進來,看到眼前的一幕大為欣慰,眼角淚水頓時湧了出來。


    “閨女你好好歇著,有事就使喚小六小七,娘先去忙去了。”中年婦女擦擦眼淚轉身跑了出去。


    很快,七郎領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回來,有些氣喘籲籲。


    “小六,老夫之前早就說過光憑老夫的醫術治不了你姐,你們偏偏不信,還非得老夫來不可!”老郎中喘著粗氣,吹得嘴上一縷長須上下搖動,不知是累的還是氣的。


    “郎中爺爺,您就幫我姐看看吧,以後我和小七都念著您的好,天天去幫您幹活!”六郎當即給老郎中磕了個頭,七郎見狀也跟著跪了下去。


    “你們兩個機靈鬼,不是我不肯治啊。李財主家裏的大夫也說過五丫這病確實沒法治,你們又何必多花那冤枉錢?”


    老郎中神情頗為無奈,嘴裏雖不樂意,但還是拉起她的手把起脈來。雙目微閉把了一會,輕輕搖了搖頭。


    眼前這小姑娘比三天前又嚴重不少,估計是快要油盡燈枯了。


    “我——是——啥——病?咳咳——”


    楚從容張開嘴拚命地發力,嘴裏總算擠出了聲音,聲音沙啞低沉,但對方應該聽得清晰。


    “由風寒引發的癆病!”老郎中愣了一下,隨口應道。


    風寒就是感冒,癆病不就是肺結核?


    楚從容機械地問道:“傳——不——傳——人?咳咳——”


    老郎中搖搖頭。


    不傳染就不用擔心肺結核,但願是感冒引發的肺-炎吧。


    “麻——黃,杏——仁,連——翹。”


    楚從容掙紮著努力說出幾味藥,老郎中越聽越詫異,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竟然會開藥方?


    “劑量呢?”老郎中疑惑地問了一句。


    楚從容此時已經淘盡所有力氣,緊咬牙根,閉眼躺了下去。


    她之所以記得這方子,還得歸功於自己小時候就得過肺-炎,就是被老中醫用它治好的。長大後遇上了那場史無前例的“新-冠”虐行時,她閑來無事又特意翻找了下,所以才記住了裏麵那幾味藥名,不過具體劑量卻無從考究。畢竟自己不是學醫的。


    老郎中三十多年行醫,經曆的病症無數,卻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病號給自己開藥方的事,不過尋思這幾味藥都不帶毒性,也無明顯藥理相克,便憑經驗給她配了三劑藥。


    反正死馬當活馬治唄,自己已事先聲明不包治,萬一小丫頭喝死了也怪不得自己。


    兩兄弟高興不已,在他們眼裏,隻要五姐有藥喝下去病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於是七郎興奮地跟隨老郎中去取藥。


    六郎去廚房放碗時,見中年婦女忙得不可開交,便伏到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中年婦女又驚又喜,連連點頭。


    “好兒子,用不著你們去鎮上討錢,等你爹、四叔和三郎他們回來就有錢還了!一會藥回來你和七郎就在裏屋熬好,喂她喝下去。”


    楚從容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腦子一片迷茫,總是忍不住要咳嗽。時不時忍不住咳出聲來,引來周身酸痛,如針刺般。不知什麽時候,人又去了意識。


    直到被一股熟悉的藥味嗆醒,兩個小家夥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站在床前,碗裏散發著熱氣。


    兩個小家夥笑咪咪地看著她,一副快誇誇我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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