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裏楚家人人都雙腿打顫,誰都想不到這瘦小的丫頭前一刻還笑嗬嗬地說話,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瞬間會變得凶神惡煞,異常凶殘暴戾。


    楚嬌兒更是被嚇尿了,緊緊夾著雙腿扶著門框一動不動。


    楚從容若無其事地將菜刀隨手往地上一丟,懶得看眾人一眼,慢步走回西廂。


    良久,杜婆子才回過神來,指著葉氏罵道:“都是你這賤婦,生了個孽種殺星!等老三回來,老娘立馬讓他休了你!可憐我的蘆花雞啊,這兩隻母雞可是天天下蛋的啊!夭壽啊!”


    “小奶奶,你再敢喋喋不休罵我娘,信不信我馬上劃了晚姑那張臭臉!還不快去燒水拔毛,一會你的雞就臭了!”


    楚從容冷冷的聲音透過門窗傳出來,楚寶鳳嚇得連聲尖叫,飛快跑進屋去。


    杜婆子不甘心地低聲咒罵著,但心想那死丫頭說得對,大熱天的三隻死雞確實留不住,趕緊指揮陳氏她們燒水拔毛。


    陳氏和王氏許久不見肉味,今晚三隻大雞肯定沒三房的份,全落到大房二房和五房頭上絕對是個大餐啊。想想都開心,兩人相視而笑,幹起活來特別帶勁。


    葉氏擔心閨女,直接回了屋裏,也不理會杜婆子會不會生氣。隻見閨女若無其事地仰臥在床上,七郎則崇拜地看著她。


    “閨女,你沒事吧。”葉氏握著閨女的手,想不到她這麽一病搞得性情大變,象換了個人似的。


    “娘,姐沒事!我告訴你,姐可厲害了,我們幫許公子做事,他請了我們三個吃大餐……一會奶不給我們吃雞肉也沒關係,我們給娘你帶了好大一塊,還有雞屁股哦。放在柳伯娘家老六去幫你取了。”


    七郎吱吱喳喳,對在鎮上的事進行稍作改動跟葉氏說了。至於賺到的錢則統一口徑,閉口不談。


    葉氏將信將疑,直到六郎真把雞肉帶回來。


    葉氏舍不得吃,想讓女兒吃,楚從容表示吃不下了。想給雙胞胎,兩人異口同聲把白天吃到的好東西說了。那麽大一隻雞,幾斤重的魚,除了葉氏手中的小半塊雞肉,基本都是兩人吃了。


    最終葉氏還是吃了,咬著又肥又香的雞屁股,淚水不知不覺流了下來,不過這次淚水非但不苦,而是甜的。


    不出所料,三隻死於非命的雞沒有三房的份,雙胞胎識趣地早早去睡了。葉氏陪女兒躺在床上,春節到現在她終於開了葷,還是獨享半隻雞,而且還是飯館的手藝,說不出的滿足和幸福。


    “娘,你有沒想過分家?”楚從容平靜地問道。


    “啥?你爹不會同意的,你爺奶也不會同意的。”葉氏正在回味呢,一下被閨女拽回了現實。


    “娘這樣下去不行啊,大伯一家三口讀書要花錢,五叔做生意也跑回來要錢。二伯打工有錢,大伯娘和五嬸繡花也有錢。一大家子就咱們沒有來錢路子,所有農活都是爹和四叔幹的,家務活幾乎也是你做完,小六小七小小年紀就要撿柴火喂豬喂雞,咱們這是沒有工錢的長工啊!”


    葉氏雖然懦弱,但閨女說得真是個理,她苦著臉認同。


    “沒辦法,誰叫咱命苦呢。我們不做誰做啊。”葉氏低聲歎道。


    “這個世界沒了誰都能行!我就不信娘不做飯,他們就會全都餓死了!爹和四叔不幹活,全部田地就放荒了!”


    楚從容開始給葉氏煲心靈雞湯。


    “總之,爺和奶萬萬不會分家的,分了也不會給咱們什麽東西。”葉氏不知如何反駁女兒,隻得無力地訴說。


    “那老女人好惡毒,先是想活活害死我去配冥婚換錢。現在又想拉我去衝喜換錢,保不誰以後又有什麽陰招損招。就算我有能力賺了錢,想送弟弟去讀書肯定也不行。四叔估計是孤獨終老了,三哥想娶媳婦也要猴年馬月。被賣掉的大姐都不知慘成什麽樣啊——”


    楚從容哀聲歎氣的,說得葉氏又忍不住淚水,傷心之極一把抱住閨女哭道:“閨女啊,咱真的好命苦啊……”


    “娘啊,今晚的雞肉香不香?”楚從容突然改變了話鋒,變得輕鬆起來。


    葉氏正傷心地流著淚呢,一時哪跟得上閨女的思維,隻是木然地點頭。


    “娘你放心,等哪天分了家,我立馬做天下最好吃的雞給你吃!”楚從容感覺這個娘性格很包子,被杜婆子那老巫婆嚴重pua了,得不斷地給她灌輸分家概念,才有機會將她扭過來。


    “好閨女,你還打消這個念頭吧,你爺和奶萬萬不肯的。”葉氏心裏冒起了分家的小泡泡,但很快就消失了。


    “你信不信,我會讓爺他們求著我們分家!我隻擔心你和爹不願意而已。”楚從容胸有成竹地說道。


    “娘信你,但是分家絕無可能!”


    葉氏苦笑地搖頭,分家這種事想都別想。女兒說得也對,別人請長工都要管吃管住還要發工錢,自己一房人光幹活沒錢拿,而且沒一餐能吃得飽。


    “隻要你們肯和我過,我就有辦法。”楚從容想到那沒見過麵的父親,不知道他包子到什麽程度。


    “閨女,咱睡了吧,娘明日還要早起忙活呢。”楚葉氏情緒不高,頓時沒了心情。


    上屋,楚寶鳳正和杜婆子睡在一起,她被楚從容一嚇,遲遲沒回過神來,不敢獨自一個人睡。


    “娘,那死丫頭變得這麽凶,咱要不要暫時放過她?可是大哥院試的銀子怎麽辦?”楚寶鳳憂慮地問道。


    杜婆子沉默片刻,說道:“你娘我才沒那麽容易就放過她!讓那賤婦給她買紅布她不要,大不了後天讓你二哥和四郎將她綁了,直接給唐家送去!”


    “這樣做,爹和三哥有意見怎麽辦?”


    “哼,等生米煮成熟飯,他們有意見又能怎麽樣,我還不是為了整個楚家好。這事你爹他本來就同意了的,大不了他休了娘,娘有你們他敢嗎?”


    “娘,你放一萬個心,我們絕對不會讓爹那麽做的。”


    “就這樣幹,我看她能不能飛上天!可惜我那兩隻蘆花雞,白白少了許多蛋啊!”


    “娘,你別再傷心,等後天賣了那死丫頭拿了錢,娘再去買四隻回來養,翻它一倍。”


    杜婆子聽了,心情頓時大好。和閨女又聊了許久才安然睡去。


    與之同時,寶山縣城一幢寬大的庭院裏。


    東邊一座閣樓的二樓,白天吊兒郎當的紈絝公子許多金,臉色頗為凝重,身上散發著無形的氣勢,與白天判若兩人。突然,他衝著暗黑的窗外打了個手勢,片刻隻見一個身影飄了進來。


    “你去查個人,太平鎮龍狗窩村楚五丫。”


    “是,主子!”


    “明日之內把她來龍去脈查清楚,不可驚動任何人!”


    “遵命!”


    話音一落,隻見影子一閃,頓時消失不見。


    許多金望著夜空,嘴角玩味地一笑。


    小芽菜,你到底是什麽來路?


    一夜無夢,楚從容早上醒來,想起了與柳小苗的約定,於是收拾了一下自己,準備去尋對方。


    這時六郎臉帶愁容地走出來,象是一夜沒睡的模樣,低聲叫了下五姐。


    “小六,昨晚失眠啦?小小年紀有什麽心事?”楚從容用手指輕輕刮了下他的鼻子,笑道。


    “五姐別鬧好不,我想和你說個話。”六郎扭開臉去,表情顯得十分凝重,一副小大人模樣。


    “六弟,你有什麽就說吧。”楚從容見狀也收起了笑容,正色問道。


    六郎想了想,靠到她耳邊低聲說道:“六姐,昨晚我睡不著,跑去了奶的窗口聽了會牆根……”


    楚從容認真聽著,頓時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起來,她撫摸著他的頭,說道:“姐知道了。”


    “姐不會丟下我們不管吧?”小腦袋急切地望著楚從容,象隻害怕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放心,姐會一直和你們一起,收拾那些牛鬼蛇神!姐還要供你們念書考狀元,還要給娘吃盡天下美食呢!”楚從容提高聲調,滿懷信心地說道。


    六郎愁容初消,舔了舔嘴唇嘿嘿笑著說:“姐,昨天的雞好好吃,許公子約好下個圩日見,你說他還會不會請我們吃呢?”


    這小家夥十足小饞貓一枚,楚從容想要給他屁股來上一腳,六郎機靈地跑開了。


    楚從容正打算出門,柳小苗卻等不及自己跑了過來,手裏拿著一個小包裹。


    “五丫,你留在李府的衣物,被他們拿去燒了。這是我的幾件舊衣服,你先用著吧,要是不合適,就讓嬸子幫改一改。”


    大寧有個習俗,死人的衣物,除非很昂貴的有人會撿去穿,一般的衣物都會拿去燒掉。李府將垂死的原主打發出來時,隻給臨時撿了兩套衣服,其餘的都拿去燒了。


    楚從容開心地接過包裹,心想正擔心沒衣服穿呢,大戶人家的丫鬟著裝,也比普通農戶的好很多。她曾問過雙胞胎,兩兄弟都兩年沒得穿過新衣服,全是撿兄長的舊衣服。即便如此,他們撿的全是三哥穿不了的破麻布衣服,至於大郎哥二郎哥的好衣服,輪不到他們撿。


    “你身子好了想不想重新回去,我幫你問問?”


    楚從容知道柳小苗說的是回李府,她搖了搖頭。本姑娘好歹是211出來的,即使做不到分分鍾賺上百萬,也不能淪落到去做那些汙辱人格、伺候人的活路。


    “小苗姐,你有沒有想過做點別的?”


    柳小苗比原主要大一些,十三歲了。


    柳小苗笑笑:“我能做啥,兩個哥哥等著銀子娶親,下麵的弟弟妹妹還小。我和李府簽的是活契,每月工錢一百文。要是連這點錢都沒有了,家裏怎麽活。”


    柳小苗家裏窮在村裏是排得上號的。雖然沒老人要贍養,但柳父一直身子不好,家裏隻有三畝坡地,光憑這點地要養活全家七口人談何容易。


    可就這樣的條件下,柳小苗她娘也舍得拿出六個雞蛋和半斤大米,是幫助自己的十六戶人家裏拿得最多的。


    楚從容很想拉原主這個好姐妹一把,但在沒能擺脫杜婆子之前,說任何東西都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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