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家裏,王奎先一步到家,窩了一肚子怒氣正往劉淑芬身上撒:“我說不去迎她,你非要我去,你不嫌丟人,我嫌爛眼睛。”


    “他爹,到底怎麽啦?什麽爛眼睛?”劉淑芬有些擔心。


    “還怎麽啦?咱家的人都讓她丟盡了,太沒臉沒皮,太不知道羞恥。”王奎氣得直率帽子。


    四姑娘在門前就聽見她爹在罵她,她聽不進去了,破門而入。


    “我就沒臉沒皮了?我就不知道羞恥,怎麽啦?我就是喜歡牤子哥,你們愛咋想就咋想,我這輩子非他不嫁。”四姑娘把手電筒摔在炕上,轉身要回自己的房間。


    “你給我站住!”王奎厲聲說,“你想咋樣就咋樣,也不自己掂量掂量,你以為你上趕著,牤子就會娶你?別做夢了,除了丟人現眼,就剩你這張不要臉的臉皮。”


    “我的事不用你們管。”四姑娘哭著跑出了父母親的屋子,房門被她摔得滿屋震響,牆壁直顫。


    “不用你摔,我告訴你,從明天開始,生產隊不用你出工,你哪都不許去,就在家給我待著。”王奎命令道。


    “四丫頭今晚怎麽了,你發這麽大火?”


    劉淑芬不知道原因,剛問完這話,便後悔不該問,猜想一定是四丫頭和牤子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怎麽了?你好意思問,我都不好意思說,”王奎掏出煙袋鍋,伸進煙口袋裏刨了一鍋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吩咐劉淑芬道:“你明天給她兩個姐姐捎信,讓她倆抽空來一趟,告訴她倆,趕緊給這個介紹個人家,差不多,趕緊給我滾蛋。”


    劉淑芬心裏犯合計,能是什麽事?該不會……不能呀,那樣的話,牤子能不娶她嗎?


    她爹說得在理,四丫頭不小了,姑娘大了不中留,留來留去留出仇。她想著明天就給大女兒和二女兒捎信。


    得去西屋看看四丫頭,一個大姑娘,因為這事讓他爹損成這樣,別一個人悶在屋裏想不開。


    劉淑芬下地,悄悄來到西屋四姑娘的房間門口,她仔細聽一聽,裏麵什麽動靜沒有。


    她不放心,透過門縫往裏看,屋裏亮著油燈,隻見四姑娘像沒事人似的,一雙腳泡在木盆裏正享受著呢。


    可憐天下父母心,劉淑芬哪裏知道四姑娘此刻正得意著。


    她做了自己很久很久之前就想做不敢做的事,她為自己的勇氣自豪,她對自己今天的表現點讚。


    “牤子哥,我這輩子都是你的,你跑不掉,你這輩子也是我的。”四姑娘反複在心裏嘀咕著。


    此刻,牤子的尷尬無以言表。


    他沒覺得自己無辜,但沮喪自己過於遷就,以至於當一場風花雪月來臨的時候,自己還在其中扮演著男主的角色。


    這樣下去,會是什麽樣子?成不了樣子,不成樣子。


    王奎隊長親眼目睹,社員群眾早有微詞,我牤子的心裏不是四姑娘,而她這條繞不出去的河偏偏圍著我這座土山轉,說不準哪天河水漫上來,把土山變成一堆爛泥窪。


    牤子想,對待愛你的人,如果你不愛,不能用棒槌拍打,必須快刀斬亂麻。


    且說,因為公社事務繁忙,這兩天鄒傑沒有來幸福屯蹲點。星期六的晚上,她特意騎自行車把小梅送回家。


    鄒傑所謂的事務繁忙,其實是對外人的一種應掩,她心裏清楚,她不該在這個時候因為個人感情因素影響工作大局。


    這是什麽時候?全國在推進人民公社化,“大越進”正如火如荼,要繼續改造小資產階級,要深入開展階級鬥爭。


    鹿山公社在人民公社化中表現不夠突出,公社已經決定成立聯合推進工作組,春耕會戰後馬上開展工作,對人民公社化進行深入調查和推進。


    為什麽要深入調查和推進?這項工作的直接導*火索就是小百家殺人案件深究出來的問題。


    因為這起案件,鄒傑遭到了公社韓書記和高主任的嚴厲批評,看來在即將到來的調查推進中,小梅家是首當其衝的調查對象。


    不僅如此,公社韓書記已經口頭要求鄒傑,幸福屯的調查和推進工作就由她負責。


    現在這件事還在醞釀和保密當中,鄒傑為了避嫌,不便過多地與小梅家來往。


    對待小資產階級,雖然是人民內部矛盾,不是敵我矛盾,但是階級鬥爭無處不在,鄒傑無法保證小梅家不受到大的衝擊。


    鄒傑現在的思想很糾結,在感情和革命工作之間掙紮,她必須以革命工作大局為重,也想盡力保護好這個善良的家庭,隻是她擔心,她未必掌控得了事態發展局麵。


    山雨欲來,小梅和小梅一家人尚且渾然不覺。今晚鄒傑的到來,她沒想好該說點什麽,但有幾件事她要做。


    小梅家的晚飯很豐盛,小梅媽烙的韭菜盒子,又另煎的雞蛋,油炸丸子、用小石磨磨成的自己加工的水豆腐,還有大蔥和小白菜蘸醬。


    鄒傑看著擺滿桌上的飯菜,若有所思,“小資產階級”在她頭腦中翻來覆去。


    “嬸,咱們可夠奢侈的,你家還有多少雞蛋?多少米麵糧油啊?”鄒傑突然問道。


    “你問這個幹嘛?你盡管放心吃,吃不窮的。”小梅媽回道。


    “階級鬥爭無處不在,你不怕給你家扣上一頂小資產階級帽子?”鄒傑看似說笑,實則有意提醒。


    “坐得端行得正,咱普通老百姓怕什麽。”小梅媽不以為然。


    “那你不怕家底給平均了?我這可不是說笑,現在運動形勢你們多少也是知道的,有些地方已經把家庭養的家畜、禽蛋甚至自留地全都收歸人民公社所有。”鄒傑沒有繼續說下去。


    “咱們不也是嗎?除了自留地,每年都有生豬和禽蛋任務,該交都得交,誰也不敢私自賣,私自賣還不定你個投機倒把。”小梅媽沒有領會鄒傑的意思。


    “小鄒,你的意思是不是收繳,不是收購?”葉坤老師敏感地問道。


    “是無償收歸集體所有,再集體分配,全體社員繼續吃公社食堂。”鄒傑說,“當然,很多地方還沒這樣搞,現在隻是試點,但是,一切生產資料歸集體所有,這個方向是明確的。”


    “小鄒,你剛才的問話我感覺好像話裏有話,”葉坤老師問道,“莫非咱們馬上也要試點?”


    “那倒不是。”鄒傑不再就著話題往下說,“韭菜盒子挺香的,小梅,要是你牤子哥在這兒就好了。”


    “姐,吃你的,跟我提他幹嘛。”小梅被鄒傑說臉紅了。


    “我是說他家條件差,你家條件好,人民群眾是一家,你不幫他誰幫他。”鄒傑看似調侃,實則還是話裏有話。


    “你鄒姐說的對,她不說我還真就沒想,”小梅媽說,“咱們吃咱們的,一會兒我再烙幾個,給牤子。”


    “牤子有口福,可別人沒有,咱們人民公社,像你家這樣條件的,肯定有人羨慕,有人嫉妒。”鄒傑加重語氣說,“要把貴重物品藏好了,小心著點兒。”


    “有什麽好藏的,都是鄉裏鄉親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些年不都是這麽過的嗎?也沒見誰家丟過什麽東西。”小梅媽辯解。


    “小鄒見多識廣,說的有道理,還是防著點好,別不當回事。”葉坤老師有所領悟。


    這頓豐盛的晚餐是在這樣的談論中開始,也是在這樣的談論中結束的。


    以往鄒傑在飯桌上從來不說這些,她今天是怎麽了?


    從鄒傑與往常大不一樣的神情中,葉坤老師和小梅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又不知究竟是什麽。


    小梅的弟弟在家,弄不懂大人在說什麽,他第一個吃完,急匆匆跑出去找夥伴玩耍。


    吃過晚飯之後,小梅媽兌現前言,招呼小梅幫忙,又重新烙了六個韭菜盒子,紙包紙裹,讓小梅給牤子送去。


    小梅一周才回來一趟,見到牤子哥不容易,也沒有理由去找他,給他送吃的是最好的機會。


    知道牤子哥不至於去社裏那麽早,這個時候應該在家,幹脆拉上鄒姐到大門口轉轉,就在那裏等他。


    小梅跟鄒傑說,鄒傑執拗不陪她:“拉我去幹什麽,我可不當你倆的燈泡。”


    “姐,也不是就為了給牤子哥送吃的,我是讓你陪我出去到門口轉一轉。”小梅生拉硬拽,鄒傑才肯動身。


    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屋外,一群半大孩子正圍著柴禾垛和房前屋後饒有興致地捉迷藏。


    小梅和鄒傑來到大門口,被幾個孩子發現,有幾個孩子跑來親近地圍在小梅周圍,小梅是他們的老師,他們都是以往小梅領著上學的孩子。


    牤子家的大黃狗像發現新大陸一樣,一路小跑也來拜訪,它是希望得到一點好處,可惜沒給它準備。


    大黃狗估計是嗅到了韭菜盒子的味道,圍著小梅轉來轉去:大小姐,看在主人的份上,不要太小氣好不好。


    “看沒看到,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牤子家的大黃狗對你挺親的,幾天不見想你了。”鄒傑拿話挑逗小梅。


    “說啥你,爛舌頭。”小梅狡辯道,“它不是想我,是想吃的,我回去給他取點。”


    小梅回屋給大黃取吃的,圍著小梅的孩子又去玩耍了。


    小梅更會玩耍,拿三個菜丸子回來,一個一個拋起來給大黃,大黃狗興奮得跳起來表演奪食,精準度讓人佩服。


    “沒了,沒了,別圍著我,回去叫你家主人出來。”


    小梅竟然讓大黃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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