牤子有家難回,自己辛辛苦苦張羅蓋成的房子,如今他卻被爹爹大倔子攆了出來,甚至,大倔子還想和牤子斷絕父子關係,永遠不許牤子再進何家門。


    何等的諷刺?何等的悲哀?


    當晚,牤子被哥哥大憨和托婭挽留,勉強在家裏偷偷吃了兩個苞米麵摻雜麩糠和幹菜做的菜團子充饑,然後,一個人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家,又到生產隊大院準備與老頑童周運發一起睡在社屋大炕上。


    牤子很多天不見老頑童,今日再見,發現老頑童憔悴不少,整個人瘦了一圈兒,可想而知,是因為饑餓。


    老頑童已經聽說牤子回來了,可是始終沒見他的人影兒,本來想著找時間到牤子家看望牤子,萬萬沒想到牤子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呀,牤子,你怎麽來了?”老頑童喜出望外,“我還想去你家看看你呢,這麽晚了,你不在家睡覺,怎麽背著行李卷又來我這兒了?”


    老頑童心裏疑惑,但是手勤快,趕緊接過牤子的行李。


    “我來這兒不行嗎?怎麽?討厭我和你一起住?”牤子笑著說,“老頑童,你別大言不慚,我才不在這兒住幾天,這社屋怎麽就成你這兒了?”


    老頑童嬉笑著隻撓癢癢:“我可不討厭你,牤子,說真的,這段日子,你不在咱們幸福屯,我心裏總覺得空嘮嘮的,晚上睡覺睡迷糊了,以為你還在我身邊,結果摸黑用手一劃拉,啥也沒有,我那個心呀拔涼拔涼的,然後就睡不著了,就想著你在幹啥呢。”


    “這還差不多,我就知道你不會忘恩負義。”老頑童的一番話,說得牤子很感動,上前抓住老頑童,用力把他抱起來摔在了大炕上,“把炕掃一掃,掃幹淨了把褥子給我鋪上,我去弄點水,洗洗腳。”


    老頑童嬉笑著,一邊打掃大炕,一邊道:“你家有大房子住,怎麽還來跟我湊熱鬧?”


    牤子說:“怕你寂寞,來陪陪你。”


    “你別唬我,”老頑童道,“我猜是你大倔子爹跟你發脾氣了,對不?”


    “知道,還問。”


    “這樣也好,咱倆又能睡在一起了,晚上有話嘮,你去打獵回來我還能跟著解解饞。”


    “你還想著那美事?沒槍了,還打什麽獵。”


    老頑童提起打獵的事,牤子有些沮喪。


    “我知道你的能耐,以前不用獵槍你不是也能逮到野雞、兔子?”


    老頑童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牤子,以前的冬天,在山上雪地裏下套子,埋夾子偶爾也能逮到野雞和野兔,哪天不妨再試一試。


    這一晚,牤子與老頑童倒在大炕上,閑聊到後半夜,有老頑童這個開心果,牤子心中的鬱悶似乎釋懷了不少。


    第二天,牤子又開始了生產隊勞動,幸福屯社員和從前一樣,沒有對他另眼相看,不僅如此,反而對他噓寒問暖,關愛有加。隻是,牤子自己有自知之明,能不言語的盡量不言語,少說為佳。


    且說,同是這一天,小梅一如既往去中心校教學,她很堅強,並沒有把自己紛亂的情緒帶到校園。


    但是,從放學離開校門的那一刻起,她再也忍不住傷心,自己一路騎行一路流淚,心裏難以割舍對牤子的感情。


    小梅巴望著一進幸福屯就能見到牤子哥,牤子哥還像以前一樣愛她,嗬護她。


    心有所想,腳下用力,小梅騎自行車的速度比平時快了許多,她想盡快見到牤子哥。


    進了幸福屯,到何家大門口,小梅沒有急於回家,而是跳下自行車,往何家院子裏張望。


    牤子家的狗狗戰狼發現了小梅,迅速跑了出來,在小梅身邊圍前圍後,很是親昵。


    小梅放下自行車,蹲在地上撫摸著戰狼,此刻,她與戰狼的親密傾注著對它主人不舍情感。


    親密了一會兒,小梅吩咐戰狼道:“戰狼,乖,去把牤子哥叫出來。”


    “汪!汪!汪!”戰狼表現出很為難,沒有聽從吩咐,依然圍著小梅打轉。


    戰狼的舉動讓小梅懷疑牤子哥可能沒有在家,那他去了哪裏?


    小梅心裏有些不安,直接對著院子裏喊了一聲:“托婭……”


    現在是冬天,房屋的門窗封閉,小梅的聲音並不大,大門口距離房屋十幾米的距離,這樣喊,屋裏的人很難聽得到。


    此時,戰狼似乎明白了小梅的意思,迅速跑進院裏,衝著房門“汪!汪!汪!”叫了起來。


    牤子的母親聽見戰狼的“汪汪”聲,開門察看,見大門口站著小梅姑娘,隨即回屋告訴了托婭。


    此時,琪琪格已經被托婭找到家來,兩姐妹正準備今晚去勸說小梅。聽說小梅就站在大門外,兩人趕緊出門相見。


    “小梅姐,你回來了,”琪琪格說,“我和額格其正準備今晚去你家看你呢。”


    小梅半開玩笑道:“怎麽突然想起去看我了?我還以為你倆隻顧準備生寶寶,早把我忘了。”


    “怎麽會呢?主要是你早出晚歸的,有心想見你卻不容易相見。”琪琪格傷感地問,“小梅姐,你站在這兒是不是想見牤子哥?”


    小梅沒說話,低頭默認。


    “他收工沒有回來,我爹不讓他進家門,他又去生產隊社屋了,和飼養員周叔一起吃住。”托婭說,“過後,如果爹還不讓他回家,準備讓他暫時在奶牛場吃住,我和琪琪格也好照顧,還不知道他同不同意。”


    不讓牤子進自己的家門?小梅聽了,覺得不可思議,轉念一想,牤子的倔父親做出這種絕情的事也不顯得意外。


    “大憨哥在家嗎?能不能讓大憨哥去把他找回來,我想見他。”小梅一句話沒等說完,眼淚又流了出來。


    托婭和琪琪格近前撫慰小梅,托婭說:“小梅姐,我知道你想見他,可是他……”


    托婭話沒說完,已經說不下去了,與小梅相擁在一起,兩人抱頭痛哭。


    琪琪格也被感染了,抹著眼淚說:“小梅姐,外麵天冷,走,我和額格其跟你去你家,牤子哥讓我倆有話對你說。”


    見不到牤子,也隻好這樣,小梅不得不推著自行車與托婭和琪琪格一起回到自己家。


    小梅媽見托婭和琪琪格與小梅一起進屋,三姐妹眼睛都哭紅了,猜出了幾分原因,她選擇沉默沒有問,隻是打了一聲招呼。


    托婭和琪琪格已經吃過了晚飯,小梅媽知道小梅吃不下飯,專門給三姐妹煮了幾碗白米粥,又炒了一盤綠豆芽。


    飯菜端到小梅的房間,小梅象征性地吃了幾口,再也吃不下,還是琪琪格逼著她把一碗粥喝完了。


    小梅媽問詢幾句托婭和琪琪格孕情的事,知道三姐妹有體己話要聊,很知趣地回避出了房間。


    小梅媽剛出屋,小梅就迫不及待地問托婭和琪琪格:“快告訴我,牤子哥跟你倆都說什麽了?”


    托婭和琪琪格你一言我一語,原原本本把牤子的話轉告給了小梅。


    “小梅姐,我能體會到你現在的心情,當初在草原見到牤子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他,發誓要嫁給他,可是,他說他有心上人了,那個人就是你,他拒絕了我,當時我的心情跟現在的你一樣,甚至不想活了,想把自己還給長生天。”托婭一邊說一邊擦拭著眼淚,“可是,後來我還不是放下了他,嫁給了大憨,雖然家裏遇到了變故,但是,大憨對我很好,百般嗬護我,我很知足。愛一個人是一碼事,生活又是一碼事,愛一個人可以默默地愛他一輩子,但是不等於要和他生活一輩子。”


    “別說了,我不想聽。”小梅道,“你嫁給了大憨哥可以麵對現在的家庭變故,我為什麽不能麵對?你和大憨哥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為什麽就不可以和牤子哥有難同當?”


    小梅的話讓托婭沒話可說,靜默了一會兒,琪琪格接過話茬說:“小梅姐,我知道你為了牤子哥什麽都舍得,可以不顧一切,可是,牤子哥和大憨哥不一樣,牤子哥心事重,他心裏想的不是自己,別人好就是他的好,你幸福才是他的幸福。”


    托婭插嘴道:“琪琪格說的沒錯,牤子真是這樣的人,如果你心裏始終放不下他,他會很難過,退一萬步說,如果你真嫁給了他,他肯定這輩子心裏都不安,看到你跟著他受委屈,給不了你幸福,他會很難受,甚至生不如死。”


    “真是這樣,小梅姐,我知道你對牤子哥的感情,可是,牤子哥態度堅決,注定你倆不會有結果,我和額格其都為你倆惋惜,可是,有什麽辦法?”琪琪格流著淚說,“如果,你每天都是這樣為此傷心,放不下這段感情,牤子哥說了,他還要遠走,再也不回來了。”


    “小梅姐,你肯定不希望牤子再離家出走,我們所有人都不希望他走……”


    托婭一邊說一邊擦拭著眼淚。


    話說到這份上,小梅心裏十分清楚,隻有她放棄對牤子哥的幻想,牤子哥才能安心地繼續在幸福屯生活,否則,她和牤子哥不僅沒有結果,反而會導致牤子哥離家遠走,不知要經受怎樣的苦痛折磨,遭遇怎樣的艱難和風險,一個人孤苦在外,簡直不可想象。


    盡管感情上不舍,但理智還是占了上風。


    此時,三姐妹一起抱頭痛哭,隻有眼淚是最好的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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