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煤礦距離東遼河岸十五公裏左右的路程,因為偏僻,路上少有行人,冬天有積雪,路很難走。


    牤子和高老頭騎馬不受影響,跑得飛快,隻是苦了二賴子,三輪車蹬起來比平時費勁,被遠遠甩到了後麵。


    牤子和高老頭先行到了東遼河岸,安頓好馬匹,開始在一望無際的柳毛甸子裏尋找獵物。


    二賴子在平整的路麵上和下坡時蹬著三輪車,遇到上坡和路難行的地方就和四姑娘一起推著車走。


    四姑娘舊地重遊,看啥都感興趣,腦海裏不時浮現在東遼河挖沙時讓牤子幫她處置草爬子情景,既興奮又幸福。


    二賴子不同,這段路二賴子再熟悉不過,此時,他除了想捕魚,腦海裏還轉悠著一件難以啟齒的事。


    潘桃就住在東遼河岸邊,二賴子已經很久沒來見她了。


    上一次兩人相見還是今年五月中旬,潘桃告訴二賴子她懷上了他的孩子。


    從那以後,二賴子再沒來見潘桃。


    現在剛進臘月,按照推算,潘桃應該生下了孩子,這個孩子是二賴子的種。


    二賴子丟不起這個人,不僅怕受道德譴責,更怕受法律責罰,沒有膽量擔當。


    但是,二賴子心裏依然惦記著潘桃,更惦記著沒見過麵的孩子,無論是男還是女,畢竟是他的骨肉。


    百秋因為難產,母子都沒有保住,現在雖然名不正言不順,二賴子畢竟當爹了。


    二賴子心裏七上八下,想著潘桃和孩子卻不敢去見,不能去見。


    到東遼河捕魚,二賴子興趣濃厚,但他最怕見到潘桃和種畜場的人。


    二賴子心存僥幸,哪會有那麽巧就見到熟人。


    終於來到了目的地,眼前,東遼河上覆蓋著白雪,像一條白色的臥龍彎彎曲曲伸展開去,岸邊廣袤的田野和柳毛甸子看著一片荒涼。


    岸邊牤子和高老頭所騎的兩匹馬格外顯眼,二賴子和四姑娘奔著駿馬而去。


    正走著,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槍響,兩人循聲望去,隻見一隻飛起的野雞從空中一頭紮向了草叢。


    看來,牤子和高老頭得手打到獵物了。


    二賴子和四姑娘加快了腳步,很快與牤子和高老頭匯合。


    剛才那隻野雞是高老頭一槍打下來的,牤子已經將野雞提在了手中。


    四姑娘迫不及待上前把野雞搶過來,欣喜得很。


    這是一隻公野雞,還活著,漂亮的羽毛,長長的尾巴,四姑娘愛不釋手。


    二賴子累得有些氣喘,扛著鑿冰工具和抄網。


    四人約好了匯合點,從新開始分頭行動,牤子和高老頭去搜尋獵物,二賴子和四姑娘尋找池塘鑿冰捕魚。


    長話短說,一日下來,四人打獵捕魚收獲滿滿。


    高老頭和牤子獵到兩隻野兔,四隻野雞,還有三隻野鴿子和兩隻沙半雞。


    二賴子和四姑娘捕到半袋子魚貨,有鯰魚、鯽魚、泥鰍雜魚和田雞。


    高老頭和牤子防護得好,紮著腿繃,沒有怎麽樣,二賴子和四姑娘相比很狼狽,鞋、褲腳、膝蓋和衣襟都被水弄濕了,凍得僵硬,猶如穿上了鎧甲。


    有了獵物和魚貨,遭點罪是小問題。


    四人抑製不住興奮,凱旋而歸,約好明日再來。


    回到西安煤礦矸石山露營地,饑腸轆轆的年輕社員看到獵物和魚,巴不得生吞下去。


    有了獵物和魚貨,傍晚的夥食裏,大夥終於嚐到了美味。


    牤子囑咐大夥要細水長流,雖然湯多肉少,與幸福屯父老鄉親比起來,已經很奢侈了。


    就這樣,一連幾日,牤子和高老頭繼續打獵,二賴子和四姑娘繼續捕魚,隻是後幾日打獵和捕魚越來越困難,打到的獵物和收獲魚貨越來越少。


    且說牤子和高老頭這幾日頻繁的槍聲,驚動了岸邊種畜場的民兵。


    這一日,又聽到了槍聲,種畜場的民兵前來察看。


    牤子和高老頭在打獵,走出去很遠,二賴子和四姑娘在河岸邊捕魚,恰好被種畜場的民兵堵個正著。


    二賴子不怕民兵,但他怕見種畜場的人,尤其是認識他的和他認識的人。


    現在想躲也躲不過去了,四位民兵身著黃色大衣,戴著軍帽,背著步槍,已經來道近前。


    “哎,你們是幹什麽的?”其中一名民兵上前問道。


    “弄,弄點魚貨,”二賴子不敢抬頭,“天大旱,快活不起了。”


    “你倆和剛才放槍的是不是一夥的?那兩匹馬是誰的?”民兵繼續盤問。


    “是一夥的,馬也是我們的,是打獵放的槍,我們有狩獵證和持槍證。”四姑娘耐心解釋。


    “證件在哪裏,我們查看一下。”


    “沒在我倆手上,我倆捕魚又不打獵,要查看得去找他們。”


    “他們是誰?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我們的鹿山人民公社幸福屯的,在礦山出勞務幹活,順便到這兒來的。”


    這些話都是四姑娘回答的,二賴子故意埋頭擺弄三輪車和打漁工具,很怕被民兵認出來。


    二賴子的躲躲閃閃令民兵警覺起來,有民兵走到他身邊:“同誌,你貴姓?”


    “啊?你問我呀?問我姓啥幹啥?查戶口呀,我們有介紹信。”


    二賴子沒有直接回答,他不知道這四位民兵中有沒有見過他的。


    之前二賴子每次到種畜場見潘桃,他都是以潘桃的弟弟身份,在種畜場人的印象中他自然姓潘,名叫潘虎,可是他真是姓名叫喬虎。


    “那就請拿出介紹信讓我們看看。”民兵執意想知道二賴子的底細。


    “介紹信不在我這兒,你問她。”二賴子把球踢給了四姑娘。


    四姑娘不滿意二賴子:“真是的,問你姓啥你就說姓啥得了,人家也沒說非要看咱們的介紹信,我沒帶介紹信,介紹信在牤子哥那裏。”


    “我叫二賴,二賴子。”


    “同誌,你不會是姓二吧?我還沒聽說過這個姓呢。”民兵有意調侃起來。


    “說啥呢?我說我叫二賴,又沒說我姓二,你們刨根問底有意思嗎?”


    二賴子沒啥擺弄的,不得不抬起頭來。


    “我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不放心陌生人,過來察看一下,麻煩你們配合。”


    二賴子這一抬頭不要緊,四位民兵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巧得很,這四位民兵中真就有認識二賴子的。


    其中就有一位民兵認出了他:“哎,你不是潘桃的弟弟嗎?”


    “沒錯,他就是潘大姐的弟弟潘虎。”


    又有一位民兵認出了二賴子。


    此時,二賴子再想隱瞞身份已經不可能了。


    四姑娘頓時發蒙,兩眼直盯盯看著二賴子,疑惑不解。


    此時的二賴子有些手足無措,不過,緊張感稍縱即逝,他心想著愛咋咋地。


    “啊,這……我是潘虎怎麽了?你……你們見過我?”


    “以前你是潘大姐家常客,我們當然見過你,”一位民兵說,“隻是,後來你怎麽不來了?潘大姐走了你知不知道?”


    “蟠桃,我姐,她走了?去哪裏了?”二賴子追問道。


    “你真不知道?”一位民兵慨歎說,“哎……還能去哪裏,去那邊了,人已經沒快半年了。”


    “你是說……”


    民兵一語雙關的話讓二賴子不好準確判斷,但他從民兵的表情中看出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潘大姐跳河自盡了,去和他丈夫孩子團聚去了。”


    “你說啥?”種畜場的民兵說出這樣的消息,不亞於給二賴子當頭一棒,令他無比震驚,由不得他不信。


    “你是說我姐潘桃死了?這不可能,不可能,我上次來還好好的,她怎們會自盡?”


    二賴子心想,就是為了肚裏的孩子,潘桃也不該自盡,可是噩耗擺在這兒,到底是因為什麽想不開?


    到這份上了,二賴子心裏難受,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他急於想知道內情。


    “你告訴我,她為什麽想不開?怎麽就自盡了?啥時候的事?”


    此時的二賴子兩眼已經不自覺的流出了傷心的眼淚。


    “具體什麽原因,我們也不十分清楚?記得是六月末走的。”


    “你這不等於白說嗎,總得有個原因吧?不能無緣無故就去尋死吧?”


    二賴子難過至極,一直追問。


    “要說原因,我們也是道聽途說,”一位民兵透露,“潘大姐死之前大鬧我們老場長,指責老場長害死了她的孩子,第二天一早,有人看見她穿得幹幹淨淨,往河邊去了,誰也沒有想到她會跳河,為這事,我們老場長還被免了職。”


    其中一位民兵提醒:“這事咱們可不能亂說,潘大姐沒有丈夫,哪來的孩子。”


    “你沒看見她小肚子鼓鼓的,這又不是什麽秘密,”剛才透露消息的民兵說道,“不然,咱們老場長幹了幾十年了,怎麽突然就被撤職了,現在躲在家裏,輕易都不敢出來見人。”


    “我日他祖宗老方,肯定是他作的孽,老天怎麽不打雷劈死他。”


    二賴子聽明白了,其實,隻有他心裏最清楚潘桃為什麽自盡。


    潘桃懷了二賴子的孩子,心裏充滿了寄托,盡管二賴子不來見她,她對未來的生活滿懷憧憬。


    肯定是種畜場場長老方知道潘桃懷孕了,擔心孩子是他的種,一旦生下來,自己作為一場之長,丟不起人,所以,不知用了什麽陰招損招,導致潘桃墮胎。


    苦命的潘桃,已經失去了丈夫和孩子,這又胎死腹中,與二賴子有過短暫的歡愉,如今二賴子也不會再來見她了,簡直生無所戀,所以,選擇走上了絕路。


    潘桃,一位普普通通的年輕女人,竟然如此命運多舛,本來生命應像一團火一樣,可是她的生命卻像流淚的紅蠟燭,未待燃盡,就熄滅了。


    祈禱這位苦命的女人,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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