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傍晚,在夕陽照耀下的下相縣城,陷入了一片恐懼和混亂中。


    早上信誓旦旦,豪氣幹雲,要帶著三千下相子弟擊破秦軍,北攻彭城,光複荊楚的項氏兄弟回來了。


    隻是他們的回來,並沒有帶來所謂的大勝,反而是一大片被秦軍追逐的下相潰卒。


    項氏兄弟剛到下相城下時,項纏便忍不住勸諫道:「兄長,城中所有兵力都被我們帶了出來,守城之卒隻有五六十人,就算加上吾等逃回來的人,也不過數百,根本不可能防守住秦軍。下相已經不可守了,吾等快快去淮南投奔景同將軍,再與秦軍相戰!」


    說著,項纏還不時回頭望向後方,麵露驚懼。


    他們是縱馬逃跑,後麵有楚軍潰卒擋路,使得追殺的秦軍騎兵速度快不起來,足以讓他們有逃生的時間。


    但這時間不可能太多,秦人的騎兵隨時都有可能追上來,到時候一切都晚了。


    「去淮南投奔景同?」


    項梁嗤笑道:「所以我們要拋棄這下相城裏的所有族人嗎?婦孺,老人,拋棄我們項氏的宅邸,像落難之犬一樣,被秦軍一路追逐去淮南,一路將災禍帶到籍兒那裏去。」


    項纏神色驚愕,聽出項梁話中有不好的意思。


    他爭辯道:「何來給籍兒帶去災禍,吾等舉義,景同將軍那邊聽聞,一定會舉旗響應,他們已經暴露,吾等去投奔他們,正是合流一處,保存力量共抗暴秦啊。」


    「不會的我與景同多有書信來往,他常言舉義之事要三思後行,不可輕易折損力量。他知道我們這一次舉事是被張良牽連,時機根本不成熟,所以景同不會輕易響應的。除非······我項氏真的能擊破趙佗的這支郡兵,打到彭城去,景同看到希望才會舉旗。」


    項梁麵露苦澀。


    如果他真的能做到這一切,該多好啊,不僅項氏能夠保全,他還有複興楚國的希望。


    隻可惜,他遇上了趙佗。


    項梁第一次上戰場,毫無作戰經驗,就遇上了當世赫赫有名的戰將。


    就像當年趙括在長平遇到白起一般。


    可惜啊。


    他項梁也和趙括一樣,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了。


    項梁長歎一聲,又轉頭瞪著項纏,一隻手握著劍柄,威嚇道:「隨我入城,回宗族去。」


    項纏被項梁目光所懾,不敢反抗,隻能低著腦袋應下。


    就在項氏兄弟入城後不久,便有兩百人的秦軍騎兵驅趕著楚軍潰卒而至。


    「快快打開城門,立刻投降啊!」「抵抗者會死的,投降啊,開門啊!」


    都不用秦軍騎兵們叫喊,那些楚軍潰卒已經開始叫嚷著投降了。


    守城的項氏子弟項嬰牙齒緊咬,看著城外的場景心神震動。


    但想到剛剛入城的項氏兄弟,猜測項梁可能是要去安置宗族,為項氏尋找一條生路。


    項嬰低吼道:「不能開門,秦人暴虐,會屠城的,吾等誓死與下相共存······額·····.」


    一柄劍從後方穿透了項嬰的胸膛,他勉強轉頭望去,看到殺他的正是幾個項氏的僮仆。


    「項君,吾等想活啊!」那僮仆哭叫著。


    另一人上前砍下了項嬰還未閉目的腦袋,在城牆上高舉,對城外叫道:「吾等已殺項氏之人,吾等願意投降!」


    隨著陣陣呼喊,下相城門被這些守城的人打開。


    城中東南角,下相豪宅中,此刻已是一片哭嚎聲。


    老人的呼號,婦人的哭泣,孩童的吵鬧,亂成了一片。


    「項氏將滅矣!」


    項氏老者項蒼仰天


    長呼,嚎完之後徑直撞向柱頭,當場頭破血流摔在地上,一堆人向他撲上去哭天喊地。


    項梁站在主屋前,默默看著這一幕。半晌,他轉頭盯著項纏,低聲道:「看到沒有,我項氏就是被你項纏所害,才有今日覆滅之事。」


    項纏臉色煞白,說道:「兄長,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我隻是想殺趙佗,想著有張良出手,我隻是幫個忙,哪知道會弄出這些事情。」


    「是啊,幫忙,幫到如今我項氏要被秦人滅了。」


    項梁長歎一聲,接著他拔出腰間佩劍,指向項纏,在對方驚愕的神色中,沉聲道:「所以你可以自刎謝罪,就像你之前想要做的那樣。」


    項纏驚住了。


    在這種戰局失利,宗族將要覆滅的情況下,項梁竟然要讓他自殺。


    項纏手腳有些發抖,他當初聽聞秦軍來襲,在自責和愧疚中確實想自殺謝罪,隻是被項梁飛起一腳給阻止了。


    但畢竟是之前的事情了,人一旦鼓起勇氣自殺結果卻失敗,那想要再自殺一次,就不是那麽容易了,如今的項纏正是這個心態。


    他搖頭道:「兄長,吾等不能如此,若是死在這裏,那日後籍兒該怎麽辦?籍兒不過十四歲項莊和項佗年歲更小,需要長者相扶啊。」


    項梁冷冷道:「景同比你更適合教導他們。你要知道一點,這一次舉旗反秦的領頭人是我們兩兄弟。我是將軍,你是副將,都是秦人榜上有名的如果我們不死,那秦人就會一直追查下去,直到趙佗追到景同那邊,到時候所有人都會完蛋。」


    「下相城中的項氏宗族已經沒有辦法了,這一次舉旗是我們做的,到了這種時候,隻有與宗族共存亡,安有舍宗族而逃命的事情!」


    話到此處,項梁已經橫眉豎目,臉帶威脅。


    項纏默然。


    他知道項梁說的對,自己給宗族招來了這麽大的禍患,如果在全族都將被秦人毀滅的時候,他卻逃了。


    以這個時代的風氣來講,他項纏將比小人還要小人,根本配不上項氏的名號。


    「兄長說的是,禍是我惹下的,我當以死謝罪,不能再牽連他人。」


    項纏喃喃著,拔出腰間佩劍,橫於脖頸上。


    他長歎道:「我項纏,此生全毀在張良手上啊。」


    言罷,項纏橫劍自刎,身體重重摔倒下去。


    這般場景讓原本就混亂的項氏府邸,再度響起了各種呼號。


    項梁看著地上的兄弟屍身,輕輕歎了一聲。


    就像他對項纏說的,這世間沒有身為貴族子弟,在惹來禍事牽連宗族後,還自己惜命逃走的。


    那種卑鄙的事情,不該是一個項氏子孫能做出來的。


    他之所以逼死項纏,除了身為貴族的榮譽,不願舍棄宗族而苟且偷生外,還有他剛才對項纏說的那些話。


    這一次造反,他和項纏是主謀,如果兩人不死,趙佗一定會追殺到底,絕不可能放過,到時候他們不管往哪裏跑,都會將災禍帶去。


    與其這樣,還不如以死亡來了結這件事情,這樣還能掩護身在淮南的景同、項籍等人。


    「我和景同聯係一直很小心,隻有我和項纏清楚他真正的位置,之前傳信,都是讓人在中途轉送數次,旁人難以知曉具體地點。隻要我們都死了,趙佗就不可能查下去。」


    項梁長舒了一口氣,這其實也是他逼殺項纏的原因之一。


    出於對這個從弟性格的了解,項梁懷疑項纏被秦軍捉住,很容易被審問出景同等人的信息,所以還是死了的好。


    隻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嚴的。「現在該我了。」


    府邸外傳來混亂的


    喊叫聲,一大批身披黑甲的秦卒撞開府門,衝入項氏府中,驚呼聲不斷。


    「宗族雖然沒了,但籍兒等人還在,我項氏就不算絕滅。」


    項梁低語著,不再猶豫,徑直將手中劍橫於脖頸上。


    「父親,兄長,我來了。」


    話落,項梁自剄於項氏府宅中。鮮血飛濺,殷紅而刺目。


    當天色暗下來後,大秦武功侯趙佗率領秦軍步卒抵達下相城外。


    他見到了率領前軍驅趕潰卒,奪取下相城的趙廣。


    「稟君侯,下相已經被我軍控製,城中各宗族皆降項氏一族也被收捕,隻是項梁和項纏二人······」


    說到這裏,趙廣有些不好意思。


    趙佗皺眉道:「莫非這兩人棄城而走,跑掉了?」


    趙廣搖頭道:「這倒是沒有,隻是他們二人已經死了,如今隻尋到屍首。」「項梁死了?」


    「項纏也死了?」


    「這兩人怎麽都死了,誰殺的?」


    趙佗滿臉疑惑,他雖然下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命令,但活人肯定比死人好用啊。


    很快,趙佗就得到了答案。「怎麽又自殺了?」


    趙佗麵色愕然,脫口說出了個「又」字。


    他想到了項燕,想到了項渠。


    如今被他擊敗後自刎的項氏之人,又要再多上項梁和項纏了。


    項氏的人,怎麽總喜歡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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