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失始皇帝,皆遽恐悲哀甚,朕奉遺詔,承宗廟以嗣位。元年與黔首更始,盡為解除故罪。吏、黔首其具行事,毋以徭賦擾黔首,毋以細物苛劾縣吏……”


    秦二世皇帝元年十月,隨著一道與民更始的詔書傳遍天下,萬民歡呼雀躍,天下黔首皆呼“皇帝聖明”。


    在這道詔書中,二世皇帝扶蘇正式繼承君位,並大赦天下,黔首非謀逆、殺人者皆可以得到赦免,同時還減免了各地的徭役和賦稅。


    這種種舉措,命中了天下黔首一直承受的沉重負擔。


    秦法太過嚴苛,動輒犯罪入刑。


    徭役和賦稅太過沉重,黔首家中沒有餘糧,男子為了服役四處奔走,無喘息之機。


    雖然天下庶民在這重壓下還能活下去,但對朝廷是很難生出好感的。


    現在二世皇帝一道詔令下來,他們終於獲得了喘氣的機會。


    天下萬事萬物,怕的就是“對比”二字。


    始皇帝統治時期,秦軍對外節節勝利,開疆拓土無以計數,秦威震於四海之間,但黔首百姓卻活得很是艱難困苦。


    畢竟大秦的軍事勝利都是用錢和人命堆出來的,這些資源則是由黔首庶民提供。


    二世皇帝一掌權就罷西征,止徙民,如今正式更始,還大赦天下,減免賦稅徭役。


    兩相比較,在始皇帝統治下活的喘不過氣的黔首誰不撫掌稱讚?


    “今上還是長公子時,吾等就聽聞其頗有賢名,如今登位果真體恤吾等小民生計,真是聖王也!”


    “然也,吾等的日子,終於有盼頭了!”


    無數人交口稱讚,甚至還有人在暗中編排道:“烈日已落,暖陽初升。吾等小民,幸甚至哉。”


    數百年的天下亂戰,對黔首小民來說,他們所求的不過是一茅舍、一餐食,以及安定的生活。


    誰能提供,誰就是聖王。


    二世皇帝憑借種種愛民恤民的手段,短短一年的時間裏就在民間獲得了巨大的聲望。


    黔首擁戴,庶民歸心。


    他的帝位穩如泰山。


    同時隨著赦令的下達,各地盜賊減少,社會趨於安定。


    沒有了戰爭和繁複的徭役,原本枯竭的帝國財政逐漸恢複。


    “始皇帝已經將所有大事都為陛下做完,大秦疆土遼闊,四方蠻夷臣服,吾等如今所要做的便是守住這片始皇帝打下的疆域,讓九州天下徹底凝結為一,當重在守成,而非開拓。不做,遠勝於做。”


    趙佗與二世皇帝談論日後的秦國發展方向,指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點。


    人口!


    這是一個國家發展所需要的最重要資源。


    現在的秦國麵臨的一個大問題,就是打下來的土地太多,而人口並不足。


    別說是剛剛征服的百越了,就連前幾年打下的河西、張掖、海東、日照也都處於地廣人稀的狀態。


    這時候如果還要再繼續開拓土地,就完全是在用自己不足的資源去爭奪用不上的東西了,故而當務之急乃是與民休息,同時大力鼓勵生育。


    人口越多,則每年收上來的賦稅也就會越多,兵員才能更充足,不管是移民四方,還是繼續往外開拓,這都是基礎。


    人口不足,國家怎麽發展?


    阻礙秦國人口增長的一個原因,便是那嚴苛的法律。


    “昔日商君變法,以求強國,使得秦人奮勇作戰,如同虎狼。然則秦法太過嚴苛,黔首動輒違法,貶斥為刑徒、隸臣,此舉極大的限製了人口增長,吾認為商君之法在大秦統一天下後,已經失去了它原本的效用,同時反而桎梏了秦國的發展,還請陛下更法,以利大秦天下!”


    趙佗這一次將目標對準了他早就想改革的秦法,並以發展人口為契機,對其進行撼動。


    商君之法,是秦國強盛的基礎。


    哪怕商鞅被秦王裂殺,但人死而法存,秦國代代行之,終至於今日大秦鯨吞四海。


    商鞅製定的秦法,作為國策在秦國運轉了一百多年,如今趙佗竟然想要更法?


    扶蘇眉頭緊皺。


    他其實對於秦法也多有不滿,但這畢竟是秦國的根基,不敢輕易動之。


    特別是如今朝中的左丞相,他的嶽丈李斯,那可是妥妥的法家門徒。


    “此事關係重大,當與左丞相及百官議之。”


    扶蘇學著始皇帝的模樣,並未馬上讚同,也未反對,而是將這個議題扔到朝堂上,命百官公卿各抒己見,他這個皇帝到時候再進行觀察,最終分析利弊後做出決定。


    不出所料,當趙佗在朝堂上拋出這個問題後,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左丞相李斯臉色青黑一片。


    一些公卿和秦將也都臉色驟變。


    人都是傾向於守舊的,特別是在秦法和軍功爵體製下獲得大量利益的階層。


    他們現在是秦法的受益者,一旦更法,是否會影響到他們的利益呢?


    其中廷尉甘虔站了出來,對著趙佗怒目而視。


    他是甘氏子弟,與昔日那位天才甘羅乃是同族,以律法進入秦國仕途,在廷尉府任職多年,李斯升任左丞相後就是由甘虔接任廷尉一職。


    可以說,秦法就是他這位廷尉的權力基石,一旦變法,廷尉府這個全國的最高司法審判機構受到的衝擊將是最大,甘虔自然不願意。


    甘虔當場質問道:“鎮國侯此言差矣,我秦國因商君立法而強,若無秦法,則無今日之大秦。經過百年運轉,秦法已徹底融入我秦國的骨血中,天下官吏皆學秦法,皆以法治國,此乃秦之根基,何能輕易更之?”


    趙佗微微一笑。


    今日可能出現的論戰,他早有準備,不過對方隻是區區一個廷尉,左丞相李斯不出手,趙佗自然不會親自下場。


    隨著甘虔話音落下,眾臣中便有一人站了出來。


    “廷尉所言甚是有理,隻是今日之場麵,不由讓吾想起百年前,孝公與商君欲在秦國變法,甘龍、杜摯等守舊之臣,亦是如此說的吧?”


    酈食其笑眯眯的開口。


    通過軍隊輪換,他已經在數月前從百越歸來,正好作為趙佗的唇舌,與守舊之臣在這朝堂上來一場辯戰。


    甘虔臉色微變。


    他是甘茂、甘羅這一族的人,祖上是楚國下蔡人,和孝公時的那個老甘龍可不是一家。


    不過同為甘氏,陡然聽到對方提到這個名字,甘虔心頭還是有些不舒服,特別是對方言語中將自己暗貶為甘龍一般的守舊之臣。


    他立刻回道:“酈左更所言謬矣,此一時彼一時,今日情況豈能和昔日相比?商君之法在秦已行百年,使得國家強盛,證明了它的用處,既然有用,又豈能輕易更改。”


    酈食其抓住對方邏輯漏洞,大笑道:“廷尉說得好啊,此一時彼一時,昔日秦法之所以能讓秦國強盛,乃是因為我大秦彼時正身處諸侯環伺之中,故需要此法強國,以實現與諸侯爭霸的目標,但如今呢?”


    “六國已滅,四夷皆平。當今形勢與昔日商君變法時所處的環境大不相同。我大秦如今需要的不是強軍征戰,而是保境安民,使天下黔首康定,萬民和樂。所以在這個時候舊的秦法已經不太符合當前的情況,需要變更!”


    甘虔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酈食其這位舌戰高手可不給他機會,立刻氣勢洶洶,發動了凶猛的連環攻勢。


    酈食其朗聲道:“昔日商君言常人安於故習,學者溺於所聞。此兩者,所以居官而守法,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禮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故智者作法,而愚者製焉,賢者更禮,而不肖者拘焉。”


    “商君又言當時而立法,因事而製禮。禮、法以時而定,製、令各順其宜。治世不一道,便國不必法古!”


    酈食其口中唾沫噴吐,對著甘虔以及朝中諸臣道:“諸位對於此商君之言,可有感觸乎?”


    “鎮國侯今日欲要更法,正是遵循昔日商君所言,禮、法以時而定,根據實際情況來製定符合國勢的律法。法者,應與時俱進,這才是真正的法之精神。君等抱殘守缺,言不可更法之事,所行豈不和昔日阻礙變法之甘、杜之徒等同乎!”


    “商君言便國不必法古,如今爾等正是在法古啊!”


    酈食其有趙佗為他撐腰,火力全開,言辭激烈,直接將所有想要阻礙變法的人全部劃到了甘龍、杜摯之列。


    隻有他和趙佗這種欲要變法的人,才是真正的商君繼承者。


    甘虔及諸法家門徒頓時漲的臉色通紅,怎麽轉眼之間,他們就被打成了守舊之徒,這頂大帽子他們真是戴不起啊。


    酈食其乃是靠著一條長舌,說降齊王舉國投降的舌辯高手,如今以言辭壓製對方後,又當眾大談秦國舊法對於天下統一後造成的桎梏和不利,暢言變法的好處。


    他對此早有準備,說話引經據典,鞭辟入裏,聽的人連連點頭。


    而今日遭受突然襲擊的法家門徒則沒有提前準備,被打的措手不及,在言論交鋒上完全不是對手。


    整個朝堂,基本就成了酈食其一個人的舞台。


    “專業的事情,果然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


    趙佗眼中笑意更甚,論口才,這天下恐怕沒幾個人是酈食其的對手。


    就連二世皇帝都聽得連連點頭。


    許多公卿也被說動,認識到了舊法的弊端,以及變法的好處。


    待到最後,二世皇帝目光轉向左丞相李斯,詢問道:“左丞相,對於鎮國侯和酈左更提議變法之事可有建言?”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李斯。


    他是秦國左丞相,法家的掌門人。


    李斯的態度很重要。


    甘虔等人求救似的看向左丞相,希望他能力挽狂瀾,維護秦法。


    李斯眼中滿是無奈。


    他年輕時入荀子門下,曾去過齊國的稷下學宮,見過諸子門徒辯論,甚至還參與其中,對此多有經驗。


    這個酈食其聲音中氣十足,說話時噴吐的唾沫數量極多,善於抓人邏輯漏洞,給人扣帽子的功夫也是極高,再加上他引經據典的功夫,絕對是一個辯論強敵。


    如果他李斯年輕時或許還能與之一戰。


    但現在,他已經老了。


    七十多歲的李斯,精力已是大不如前,以前一頓能吃大碗的麵條,現在是小碗還吃不完,哪來的這種當朝辯論的精力。


    而且他堂堂左丞相,難道真要下場和對方一個趙佗的手下辯論嗎?


    他是長者前輩,贏了有失身份,輸了更是名聲盡折,沒有任何好處。


    且通過聆聽,李斯也不得不承認,趙佗和酈食其所言的昔日秦法不再適合統一後的秦國,是有一定道理的。


    “法家,本就是為君王所服務。”


    “君王之言,便是法。”


    李斯心頭暗歎一聲,相比甘虔等人,他對於法的本質看的更透徹。


    皇帝喜歡,那就是法。


    李斯抬頭,看向帝榻上的二世皇帝,拱手道:“臣一切皆聽陛下吩咐,陛下欲要變法,那就變法。”


    這話一出,朝中許多希望維護舊法的公卿和將領,皆目露驚色。


    怎麽左丞相直接投降了?


    麵對鎮國侯欲要變法的攻勢,你李斯堂堂法家掌門人,就不反抗一下嗎?


    趙佗眉頭微挑,有些驚訝。


    但很快就反應過來。


    李斯好像就是這樣的人。


    “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


    這就是李斯當年對自己說的話。


    他昔日是楚國小吏,為了追逐名利而毅然辭職,拜荀子為師,後來掃視天下諸國,選擇了最有前景的秦國入仕。


    李斯先給呂不韋做門客,又在呂不韋倒台前,跳到始皇帝手下,包括在曆史上他與趙高合謀篡改始皇帝遺詔,甚至後來明知秦二世倒行逆施,也要昧著心拍馬屁。


    李斯這一生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而不是真的堅守什麽法律原則。


    法,亦不過是李斯追求富貴的一個工具。


    如今趙佗位居李斯之上,朝中勢力甚大,又有皇帝支持,李斯一眼看穿此中道理,知道硬拚不是出路,故而隻言聽皇帝的吩咐。


    打不過,那就加入。


    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這一來,不僅免了衝突,反而還能得到二世皇帝的青睞,覺得自己這嶽丈貼心。


    果然,見到李斯這般態度,二世皇帝十分高興。


    下令由兩位丞相開始主持修改秦法律令之事。


    或許是心中對自己這位嶽丈有所感激,也或許是想對李斯進行一下補償。


    半月之後,二世皇帝下了一道新的詔令。


    以左丞相李斯建言獻策,助始皇帝吞並六國,及為大秦鞠躬盡瘁等功勳,特賜爵為倫侯,以示獎賞。


    李斯的爵位。


    文通侯。


    今晚無了哦,剛理了下後續劇情,大概還有兩天,不出意外星期一結局。


    然後還有兩個沒確定好的想法,大家可以參與下討論。


    1.趙佗的壽命多長呢?


    a.100歲


    b.110歲


    c.120歲


    2.曆史改變,後續番外肯定不用公曆紀年了,那用什麽曆法好呢?


    a.軒轅曆,從黃帝時期開始推算。


    b.秦曆,以始皇帝13歲繼位那年開始算。


    c.秦曆,以始皇帝統一天下那年開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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