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全城傳開:李三郎派兵圍了自家老宅,要抄他大伯的家哩!


    這個消息在小縣城裏真如驚雷一般炸裂,隨後湧到李府門前查看究竟的人們便在那欽賜的牌坊邊看到了張貼出來的本縣告示。


    「一兩銀子捐輸就能分紅,還給刻碑?」這件事似乎立即就推動著所有人的腦筋都轉動起來。


    「這事兒有風險,不是說有危險,是……它不一定分紅呀,興許錢花完了沒的可分,又或者李三郎和青衫隊打了敗仗怎麽辦?」有人擔心地說。


    「呸、呸、呸!蘇四叔,你老人家念點兒好成不!打敗仗?他們要是敗了,咱全完蛋!命都沒了虧錢又怎的?」


    「就是,你個老東西糊塗了,那可都是咱縣的子弟,說什麽也不能叫他們敗嘍!」


    「是呀、是呀!」眾人附和道。


    「說一千、道一萬,為了咱自己和家人,都回去湊錢吧。


    沒有一兩的幾家湊在一起還拿不出來麽?眾人拾柴火焰高,既不能叫賊們進城,那就別看了趕緊回家湊錢、湊布匹、工具、牲口,然後送到衙門和軍營去罷!」


    「好呀,同去、同去!」人們叫嚷著紛紛掉頭往回走,來一撥又走一撥,李府的事反而不像是什麽大新聞了。


    「你還真敢幹,自己親伯父的家產,你說抄就抄,不怕他回來跳腳罵人?」


    就在外頭眾人為未來可能發生的分紅而激動的時候,在原先李丹住過十年的院子裏,趙敬子坐在石桌前喝著茶水同李丹說話。


    他們昨晚圍府,把留守的下人、仆婢都關進了偏院,然後在李丹的指引下從上房夾層裏搜出賬簿和來不及帶走的現銀。


    今早又調了潭中綃的右哨進城,對李肅名下五家店鋪進行了查封。


    前前後後,總共抄沒了現銀兩千四百七十六兩,白布、青布、油布三百多匹(卷),油料一百一十擔,馬車十四部,牲畜二十六頭,各種糧食三百七十多石。


    有了這筆收入,至少青衫隊和即將到來的焦叢虎部官軍吃喝問題得以解決。李丹覺得有了最起碼的底氣,現在他要想辦法收編部分趙錦堂手下的隊伍。


    「他回來最多就是拿我撒氣唄,還能如何?」李丹冷笑。


    趙敬子回頭看看周圍隻有毛仔弟在,輕聲說:「你最好把你姨娘轉移到安全地方去!」


    「要不我交給趙錦堂,你和那侄兒說一聲,叫他幫忙養著?」


    「別鬧,和你說正經的!」趙敬子哭笑不得。


    李丹「哧」地笑了,指指他:「所以,趙如鏡才是你的真名?你隱藏的可真夠深,還和我說什麽庶子、與江山無關,結果冒出來個郡王的孫子。」


    「別不識好歹,吾亮出身份來是幫你好吧。不然你以為昨天那昭毅將軍會善罷甘休?」趙敬子嘁了聲:


    「還好有個趙丞的案子,不然吾還不知道城裏有這麽個角色,也就不用擺明身份來壓他一頭了!」


    原來他是審問趙丞的時候把趙錦堂、趙煊父子情況了解清楚的,怪不得昨天非嚷著要來參加這個酒宴。


    李丹看他一會兒,親昵地拍拍他的後背,說:「謝了!昨天多虧帶上你。不過……恐怕還得借重下你的身份。」


    「嗯,吾猜到了。讓他交出團練是不是?」


    「也不用全交,我隻想跳一部分。剩下的還由他帶,不過他的人主要負責把守縣衙、倉庫、牢獄,還有重點吏員、士紳大戶之家的保護,其它由咱們來做。你看可行?」


    趙敬子聽完李丹的話立即點頭:「這樣簡單的事若再做不好,那實在丟人了。好吧,吾去與他說。你打算安排誰來選拔那些團練呢?」


    「


    我想讓顧大或者宋遷來做,顧大熟悉這些人,宋遷是官軍總旗能鎮得住他們。」


    「行!」趙敬子點頭:「吾叫上他倆一起走趟將軍府。」剛到門口,他又想起個事,回頭道:


    「趙丞的事情吾和他來說罷,如果這家夥不肯交出團練鄉勇來,便拿這個事情敲打、敲打!」


    「行,你看著辦。」李丹微笑,目視他離開,然後回頭看看這座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小院,毫無留戀地招手叫過毛仔弟:「走,咱們回賢仁裏看我姨娘去!」


    獨山,在鄱陽湖數以千計的島嶼、沙洲中是最不起眼、最平淡無奇的小島之一。


    它是個最寬不過一裏,長不過兩裏,成三角狀的小島,島上大部分是平坦的草坡,隻有北緣有幾處不大高的丘壟,上麵有些樹木和灌木。


    最高的那座被名不副實地賦予了朱袍山的稱呼,據說有位大人物行船至此,忽遇暴雨,遂停船在此躲雨,雨後將淋濕的官袍攤在草地上晾曬,故得此名。


    是否真的有人曬過衣袍已無從考證。不過今天這上麵倒是支起一頂白色的大帳篷,遠遠望去好像翠色之中落了片雲似的,遮蔽了南坡上好大片麵積。看書菈


    帳篷的主人便是盤踞在南康府與都昌之間的湖梟江豚,今日他要借這塊少有人注目的地方約見貴客,所以帶來三百心腹。


    一百人在島上警戒,其餘的駕船或扮漁夫監視湖麵,或者往來遊弋聯絡、探查。


    江豚今年四十九歲,又黑又胖,小眼睛、翻鼻孔,上唇是短而且亂的一撮黑胡子。奇怪的是,他生養的二子三女個個白淨漂亮,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不過讓他自己更覺得匪夷所思的是,他的老對手白浪主動派了使者來求婚,並且約他今天在此相見「詳談」。


    本來江豚是想一口回絕的,不過他的軍師從禮單上看出些不尋常的苗頭,於是勸他不妨見見,看那白浪到底想做什麽?


    對江豚來說,他其實挺佩服這個江豚,水性好還一身白肉總是曬不黑,而且在自己一次次打擊下總能撐過來,簡直就是個捉不住的水老鼠!


    他和白浪其實沒什麽私仇,關鍵這小子占著湖口的位置,賣保護旗賣得風生水起,讓自己總是吃不到嘴裏或者吃得十分牙磣,所以他把白浪當作自己爪子上的一根刺,必須拔掉!


    但問題是……打不過嗬!


    別看江豚長得凶,可實際這人並非什麽亡命之徒。江豚原名江拓,字補之,是鄱陽縣刑房的一名書辦。你瞧,人家不僅識字,而且還曾是位童生哩!


    江拓之所以成為江豚,是因為和人家寡婦偷情被發現。


    眼看寡婦要被族裏沉塘,江書辦於是糾集二十幾個自己救助過的亡命者,把那寡婦搶出來,又卷了那家幾百兩銀子,集體逃入湖中。


    衙門裏少了個吏員,鄱陽湖裏多了名大盜。因為他很會拉攏部下,所以寨裏人數越來越多。用計謀火並掉三家湖匪之後,他如願以償坐上了盟主的地位。


    外界對他了解不夠。首先江豚的地盤以南康府為主這點是不錯,但他老營駐地實際卻在馬嘴、長山島和中洲鯰魚寨。


    而前兩者都屬饒州管轄地界,所以趙重弼有理由出手就是這個緣故。


    還有一點,江豚作為鄱陽湖各家盟主,他與白浪間的矛盾是源於前者不把他放在眼裏,一直不肯承認他的盟主地位。


    而雖然蓼花子是奉他為盟主,且還幫他幾次打擊過白浪,但在江豚看來這家夥不簡單。那蓼花子的桀驁和兵力強悍,其實令江豚非常忌憚而又無奈的。


    白浪忽然向他提親,這個舉動非同尋常。如果是一般人,對手這麽做隻會招來嘲笑和挖苦、諷刺,然後把來使趕出去了事。


    但江豚忽然警醒,因為白浪很聰明,他不會不知道這場提親的結果極有可能很不妙,那他幹嘛還要來自取其辱?


    這個聰明得過頭的小子,滑得好似泥鰍般,他能乖乖送上門來挨罵才怪。


    江豚大女兒已嫁給頭領安大勇,二女兒和軍山湖石腦寨大當家陳元海的次子陳仝訂親,隻剩下個十三歲的幼女阿沅還待字閨中。


    而那白浪已經二十五歲,他來提親隻可能娶阿沅。這丫頭從來沒離開過馬嘴島,要說白浪對她一見傾心,或者兩人之間有什麽一見鍾情那才是屁話!


    既如此,他幹嘛提親,又為何特地邀請自己見麵?江豚腦筋裏麵有九十九個彎也想不透,所以幹脆來就是。你想見麵,我來了,看你如何說!


    在保障了自己安全,連島上每棵樹、每個灌木叢都搜過之後,島上支起了這座白色的大帳,在船上的江豚看了這才放心登島,對即將到來的這次會麵既期待又納悶。


    白浪倒也沒讓他等太久。有哨船過來和江豚的人接觸,回去後很快水麵上出現了一條快船。這船兩頭尖中間鼓,前後各有三對槳手。船中央立了個披著蓑衣、戴笠帽的青年。


    快船在碼頭停靠,有人迎上去和對方交談幾句,便引著那青年和四名隨從登岸上來。


    走到距離江豚三十步遠近,那青年回身示意了下,身後的四人止步,隻他一人微笑著走上坡來抱拳拱手,大聲說:「江盟主,多日不見別來無恙?白浪這廂有禮!」


    自看著他從容登岸,江豚就一直暗自叫好。單看這人雖然一身粗布短衣褲,但露出的筋肉結實,步態穩健,稍稍清瘦的臉上線條分明,上唇的短須似乎有意加重了他的笑意。


    這人果然膚色白皙,若不是這身漁家打扮,換了儒衫肯定也會被當作是哪家的衙內公子,舉手投資不慌不忙,頗有儀表。


    「白當家果然名不虛傳,竟然真地前來會麵,倒讓老夫佩服你的膽量了!」江豚也還禮並說:「你就不怕我在這島上埋伏重兵,暴起而攻?就這四個人能保得你麽?」


    「不能。」白浪回答很幹脆:「他們不是要保我逃跑,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撲倒你,這樣我才能更安全。」


    江豚臉上笑容消失,他迅速用餘光確定了下自己部下的位置和距離,冷笑道:「你以為他們能做到?」


    「白浪今日是來提親的,當然沒必要讓手下抓自己的嶽丈泰山。」白浪露出整齊的白牙來笑著說,這話讓江豚臉色緩和了些。


    「嶽丈不會讓小婿就這樣一直站在下麵說話吧?」白浪攤開兩手。


    江豚冷哼了聲:「我還沒答應你的求婚哩。不過白當家可以上來,請入帳就座,有什麽話我們慢慢談,如何?」


    「甚好,多謝嶽父!」白浪躬身一揖,然後也不管江豚撇嘴,依然微笑著做個「請」的動作走進了這座白色的大帳。


    原來帳篷是用木柱支撐四角,中間用竹篾做成拱形的頂,再把幾匹白布連綴在一起,披在上麵罩著,並且有布條綁在竹篾上防止被風掀開,所以帳內不僅透光,而且空間不小。


    四周都是竹籬笆,同樣以布幔圍裹並以布條固定。


    「好精巧,江盟主從哪裏得來的,看上去好像很新,應該是使用不久吧?」白浪驚奇地打量著問。


    「先別問這問那,坐下說話,告訴我你到底打什麽算盤,為什麽要見我?」江豚指著唯一的一張客座,語帶冷淡地對白浪說。


    「你那麽著急想知道?」白浪看了眼江豚皺起來的濃眉毛,笑起來:「好,那咱們先說公事再談私事。」


    江豚哼了聲:「還有公事、私事?老夫當年在縣衙裏做公人(指給公家做事的未入流小吏)加過許


    多公事,竟沒見過談公務如此鬼祟的。」


    「因為這是樁大買賣,江盟主總不想現在就搞得天下皆知吧?」


    「哦,大買賣?」江豚豎起耳朵來:「有多大?」


    「幫你江盟主確立在這三百裏彭澤(鄱陽湖的古稱)之內至高無上的盟主地位!」


    「嘁!」江豚不屑一顧:「這還用你操心?各路英雄推我為盟主時,請問你白當家在何處?難道你不承認,我就做不得盟主了麽?」


    「江盟主固然做得,隻是……有點名不副實嗬!」


    「怎麽講?」江豚提高聲音問,表情上明顯十分不悅。


    「若是閣下真的是彭澤之主,請問蓼花子那廝要收編一萬礦工的事情可曾經你許可?」


    「嘶!」江豚扭臉看過來:「你聽哪個說有這等事?」


    「聽哪個說的不重要,重要是他不但要收編這一萬人,而且還打算南下攻打餘幹,迎接江山軍進饒州,然後接受楊賀的右翼都元帥。


    難道這些盟主統統不知道?」白浪帶著戲謔的口吻問道。


    「這……,哪有此事?你莫在我麵前挑撥!」江豚喝道。


    「我有沒有挑撥,江盟主你派人南下去查看便知。你且看筆架山周圍蓼花子聚集了多少人,看看有多少當家的悄悄派人去參加餘幹之戰,你便知這彭澤裏誰才是盟主了。」


    「混賬!」江豚呼地站起來:「你說的可真?」


    「不信你去問自己親家嘛!」白浪努努嘴:「連陳元海都派了五百人過去,他可有告訴你?」他看著氣得直跺腳的江豚,歎口氣抱怨說:


    「也就是我,雖然你這些年總覺得我礙事,兩家打了好幾仗,但我知道後麵有蓼花子這類別有用心的進讒言,從不怨你。


    到了這時候還特地跑來給你送信,江盟主日後若還嫌棄我孤山寨,那可就太不公平!」


    江豚聽了這話也是無可分辨,細想想可不,總說白浪壞話的頭一個就屬蓼花子,每每勸他出兵的是這廝,自己兩家打得火熱時來摘桃子的也是他!


    想著想著,恨意夾雜著怒氣便湧上來,罵道:「這王八養的,我拿人當兄弟,他卻在背後拆我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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